鏖战持续了两天两夜。
由卑囚国城民组成的民兵队伍也加入了战斗。仇恨、血腥、饥饿交织成硕大的网在卑囚国蔓延,迷般血雾笼罩上空。
他们终于撑不住了。宫城下方,奄奄一息地靠坐着不少卑囚国士兵。宫城高大巍峨,上方又常年驻守着弓箭手,附近设置了各类机关,难民军不敢轻易靠近,因此这里成为了卑囚国士兵不二的避难之所。
只是有些句话,他们是说不出来的。
我们想要进宫城补给。
我们想要休息。
我们受不住了。
我们实在是退无可退了。
没有人敢明说。事到如今,他们本来就是失败的,失败者怎么敢可以找借口,怎么能提要求呢。
虽然没有人明说、明喊,随着一声急报,禁卫兵的身影疾掠到大殿,呈上了一份用暗红的、字迹狰狞的血书。
国主紧闭双眼,看都没看,直接推给大臣传阅。
上面清清楚楚写了卑囚国士兵的死伤情况和现在的局势,并恳请国主允许士兵进宫城补给。
议论声四起:“开还是不开呢?”
自信者道:“居然连一群散兵游勇都打不过,开玩笑的吧!”
不可置信者道:“咱们卑囚国都传承近千年了,怎么可能败在咱们手里!”
心存幻想的议和派如期登场:“算了算了,赶紧议和谈条件吧!”
痛骂议和的老大臣,却也拿不出行之有效的策略:“你疯了吧,议什么和,人家都已经打到家门口了,是你议和就能收场的吗?”
国主听了头痛,下令道:“开门吧!让他们进来补给,再见见他们的亲人!”
宫城虽易守难攻,但也仅是最后一张底牌了。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难民军会有源源不断地兵力加入进来,东国人就这么多吗?
卑囚国城外。
帷帐中传出情绪高涨的交谈声。
“来!喝!”
难民军中三个统领似的人物正在庆祝,大快朵颐,痛饮狂歌。
独眼汉子道:“卑囚国果然太平!又好攻克,咱们要是早一点知道这个地方,就不用祖祖辈辈在东国流离失所那么久了!”
浓髯男子道:“东国那种地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人都狂躁无比,今日你吃我,明日我吃你的,就算是想要放下屠刀干正经事,也干不成!”
眼神精明但透露出书卷气的男子道:“读圣贤书别说开疆拓土,用来守城都做不到。亏得大哥你供养小弟寒窗苦读十载,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哈哈!”
浓髯男子道:“贤弟啊,我记得古书上有一句话,叫什么偷窃者诛的话。”
贤弟阴阴一笑:“那叫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大哥想说的是这个吧?”
浓髯男子连连称是:“还是贤弟的记性好啊,就是你说的那句。之前咱们军中有人扮成乞丐去卑囚国要饭,顺便查探情况嘛,偷了两个馒头居然都被打了!这世道,我求你的时候你不给,我打的你服了时候,连城都不要了,贱不贱呐,啊哈哈哈!”
独眼汉子道:“嗐!你们说的这些话文绉绉的,我听不懂,怎么,萧大现在也要跟着萧二念文了?”
萧二贤弟笑道:“二哥说笑了,我早就弃文从武了,现在谁还为了个一官半职,老老实实奉上自己几十年的时光,既没有从前占山为王时逍遥恣意,也没有如今强取豪夺来得痛快淋漓!”
萧大似乎还有些担心:“可到底能不能彻底拿下卑囚国呢?”
萧二泰然自若:“放心吧,我们手下的兵士,常年忍饥挨饿,流离失所,他们攻占卑囚国不是为我们,更是为他们自己!只要先填饱了他们的肚子,还不是我们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了!”
独眼汉子附和道:“就是因为咱们以前是土匪,他们见咱们给了恩惠,觉得跟着咱们靠谱,把之前被抢被杀的仇怨都忘记了。你们说奇不奇怪,土匪救人一命就能立地成佛,好人做好事却尸骨无存,哈哈哈这世道!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建国,他们便更要五体投地了!”
三人醉笑沙场,原来是山中大王下山觅食牛羊!
*
“报!报!”
禁卫兵又进殿通禀,因为几乎每次带来的都是坏到顶点的消息,众人见他如同见了瘟神一般,都站得远远的。
这次也不例外。
“国主!百......百猛将军阵亡了!现在是几位副将顶上去了!”
这个消息如同当头棒喝,叫在场所有人被扼住咽喉,连一口气都喘不上来。
国主煞白着脸,一声不吭。
大臣们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百猛将军不愿意撤退,就被包围而来的......的乱军给......给打死了!”
“乱军?什么乱军!”
“对......也不知道是难民军还是咱们卑囚国的!咱们的人现在也只剩下不到两千了!”
大约是百猛打算死守,可手下的士兵实在没有力气再战,于是发生哗变。百猛因为一意孤行,不顾手下人的意思,在混乱中也不知是被谁绑缚起来绞死了。
这时候,从殿外传来女人的哭声。有哭声并不奇怪,有妇人得知丈夫或者儿子死在了战场上,一定会痛哭流涕。可是奇怪的是,哭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如同幽灵抵至殿前。妇人的声音杂着稚子的声音,听上去如同裂帛般刺耳。
大臣们惊问:“谁在哭泣?快拉下去!怎么能在殿前哭泣呢!此乃失仪!”
“禀国主,是百猛将军的夫人和两个幼子正跪在殿前!”
那百猛将军的夫人据说还是先王时期重臣的女儿,家世尊贵,本来最是守礼,料想如今是肝肠寸断,难过至极。
国主不忍卒闻,也没有心思劝慰这些家眷,挥手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谁让他们来的,快点带下去安置好,别叫他们乱说乱跑造成恐慌!”
“禁卫,现在是情况怎么样了?!士兵进城补给了吗?”
“禀国主,已经撤退回宫城了!”
卑囚国的士兵们从密道进入宫城,说是补给,其实粮食十分短缺,他们只分得了一些水。
每个人都是满身血污,目光暗淡,这些幸存者见惯了朝夕相处的伙伴一瞬间就倒在了自己面前,犹如一个破旧的傀儡人偶,散发着诡异的死气。
毕竟已经鏖战了将近五天五夜。
这些士兵能幸存到现在,无一例外不是卑囚国的精锐。他们杀敌不少,进了宫城之后,也没有人躲进城民里面,也没有人找小道逃跑,仍然规矩地聚在一起稍事休息。
然而外面叫阵声、喊杀声此起彼伏。
城民的目光中露出不信任,有个小孩开始小声地嘀咕:“为什么他们输了还要回来。”
父母赶紧捂住他的嘴。小孩子年少无知,并不了解人对死亡有着本能的畏惧,只是一味的认为贪生怕死就不是好人。
士兵回来补给也是为了重新站上战场。
医官也出现在宫城下了。国主本性仁慈,遣了医官去给负伤士兵们清理伤口。
医官一边清理着,一边用余光打量这里有多少伤员,垂下目光的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
不仅粮食不够,伤兵太多,涂抹在伤口上的药草也不够了。就在医官清理的时候,一个旁边的身影突然远离,医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也没有在意,谁会主动放弃疗伤的机会呢?
黄黑色战袍已经和肉躯沾粘到了一起,隐隐的发出恶臭的味道。
一个士兵冲着散发气味的源头之人道:“你还好吗?身上的伤口溃脓了是吗?”
“抱歉,我无碍,我坐远一点。”说话的正是乐猰,他又找了个人少的墙角蹲下来休息。
他已经......他浑身上下都几乎被血和沙沾满,完全看不出人的样子。
身上的□□,散发着臭气,嗅觉灵敏如他,处在这种情况下,一呼一吸间都是煎熬。
他不需要包扎,也不需要医官的药,这些凡俗的东西对他的伤口没有好处,他本身就是一具活尸罢了。
污秽、肮脏、血腥的他,从袖子中间拿出一枚香包,小心翼翼地放在鼻尖下面嗅闻。
里面包的是桂花。
他似乎在祈祷着什么在呼唤着谁的名字。
“胡不归,胡不归,胡不归......”
士兵们有人叹气道:“为什么月神不保佑我们?!”
“关键时刻哪里指望的了神佛,我们只能靠自己!”
“可是明明都给月神上供了几百年了,怎么一需要他老人家的时候,他却站在了东国难民那边!”
明明是些回答不了的问题,又偏偏被一次次的提起,到头来只是给自己徒增悲伤罢了。
乐猰道:“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他会回来的。”
这时候一个士兵冲过来把乐猰猛推了一下。
“放屁,等大家都死了再显灵吗?有什么用?!”
说着说着士兵们竟然自己内讧了起来。过去他们本来就被编在不同的小队里面,彼此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隔阂,在这个当口,终于爆发了出来。
你一言,我一语,准备往自己人身上发泄怒气了!
乐猰捏住那士兵的拳头:“够了!我们这里谁不是幸存下来的强者,如果我们自己打起来了,那卑囚国谁去保卫!”
“乐猰,我受够你了!战场上每次遇见你,你都在向月神祈祷,现在你还在执迷不悟!!!”
明明已经没有用了,为什么还在相信,难道是要抱着这份相信战死沙场吗?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你们难道没想过如果月神也陷入了困局呢?如果现在连月神都不相信了,那我们才真的是神明的弃子!我就是因为相信,杀掉了七百五十个难民军!你呢?!嗯?!”乐猰孤身咆哮,声如凶兽,令人胆寒。
歼敌七百五十人!绝对是在卑囚国士兵中一骑绝尘的存在!
众士兵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他们自然有不相信的,窃窃私语。
“怎么可能呢?他之前不就是城防兵吗?平日里对付都是些城民,能有我们知道怎么杀敌!”
“可是我在战场上面也看见他手起刀落,灵活又麻利,尤其是那两把双剑!挥舞起来,如同剃刀!”
“真有这么神?”
医官想让这些士兵稍微安静点,他才好给他们治疗:“各位兵爷,你们别闹了,让国主知道了怎么办?”医官又走到乐猰面前,伸手准备撩开他的衣服给他疗伤。
乐猰起身拒绝。
医官好心劝说道:“伤口不清理会生蛆化脓的!”
乐猰推开医官道:“我不需要,死不了,你给他们用吧!”
医官见此人奇怪,识趣的走开。
乐猰垂头不语,都以为他杀敌畅快麻利,一气呵成,可是他浑身的肉已经烂了,只有骨头和关节在强撑着,所以让别人看到也不过是徒增恐慌。
“式微,式微,胡不归。”
短暂休战之后,士兵们继续迎敌。第一次,他们鼓足了士气,回来的也之后不到千人了。再突围一次,回来的似乎连五百人都不到了。
下到十岁的孩童,上到七十岁的老翁,连不少壮年的妇女,皆拿起武器去战去搏。
然而情况完全逆转了过来。难民军进城之后,不仅到处扫荡卑囚国人的食物,因为他们衣衫褴褛所以便闯进民宅之中,穿上干净整洁的衣袍。更有甚者,已经开始物色自己将来想要住的宅屋。
“这间房子好啊,宽敞。家里面的粮食和衣物还有好多,还有小孩子的衣服,以后我儿子也有的穿了!哈哈哈!”
“你儿子?你连媳妇都没有!”
“就地娶一个想活命的卑囚国女人不就完了!嫁给我我就放过她,不嫁给我我杀了她全家!”
他的儿子在美好的想象里,屋主的幼子却因为在战乱中走丢被杀。
“唉,你们看那个宫城,建得那么高,肯定是劳民伤财建的,真像一把火把那个地方都烧了!”
“以前是劳民伤财建的,架不住人家国主仁慈,放了好多卑囚国人进自己家里避难呢。”
“那就更该烧啦!正好一网打尽,以后这个卑囚国就是我们的了!好多现成的好东西啊!谁不想要啊!”
“冲啊!杀啊!”从王城之中冲出了不少黄黑衣袍的卑囚国战士,双方又是一场浴血奋战......
虽然其中一人杀敌无数,但是周围的同伴却逐渐凋零。
大殿中国主看着满脸是血的士兵们,郑重道:“过去你们都是身份普通的士兵,但是卑求国现在的希望。本王膝下无子,王室庸者繁多,如果你们其中有能反败为胜,杀敌破万,本王便赐他国姓,收为义子,将来可承袭王爵!”
最后一只精锐,最后一丝希望。
国主眼睛扫视了一番,在众士兵中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留到了现在的精兵。
“乐猰!听说你杀敌八百人!好!从今日起,本王赐你南荣为姓!若有他人杀敌能杀敌过五百,本王此刻赐封!”
此言一出,众士兵皆明白国主不是随便一语,他选了乐猰立为其他士兵的目标来刺激士气。
大臣立刻拟旨,国主盖上金印,侍从送到乐猰面前。
乐猰接过,跪下谢恩,把那道旨意小心翼翼裹进了自己怀里。
不得不说,众士兵都被国主的举动所刺激了,他们中间不少人是平民,甚至有些是叛军后裔,日常哪个在军中不是做小伏低,百猛在的时候还常被其打压,如今由国主亲率,士气暴增不少。
“是!我等愿意为国主肝脑涂地!剿灭贼寇,已证国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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