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听雨发誓,他这辈子做过最冲动的一件事,便是叫弟弟去镜花山给山神上柱香。
江听雨正是那只鲤鱼精,他的弟弟叫做江问雨。冷清灵早早回了九重天,命令他们留在这里接应寒千墨。
如今寒千墨已经带了风扶摇回来,江问雨依旧未归,江听雨擦了把汗,将情况同寒千墨说了一回。后者放出了神识,竟没感受到江问雨的气息。
——这就坏了。
镜花山。
这山神庙十分冷清,夜色里反倒添了几分诡异。
江问雨胆子不算小,不然也不会敢跟着寒千墨到处跑。可要说大罢,他胆子也说不上大,至少刚走过先前那一遭,他现在看到这般诡异的情形,心底里是害怕的。
于是他在山神庙外徘徊许久,终于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眼前一片乌漆麻黑的,连神像的面容也不甚清晰,以至于一缕黑烟往他身上钻时,他并未留意。
江问雨摸索到地方,点了几支香。香火极弱的光亮起,倒是照得能看清路了。
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待,按规矩拜完山神、上了香火,转身便走了。
跟前一片漆黑,到处都是一片漆黑。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往后看去,身后也是一片漆黑。方才那一点火光已经不见了。
江问雨脑中一惊。
而后他便没了意识。
水月城的城门外站了两个人,具是男子。
“师兄,这地方诡异得紧,你说这里会不会有妖窝啊?”
稍矮些的那个生着一副少年模样,衣摆在风里飞得放肆而张扬。面上是星目剑眉的少侠脸庞,举止又透着灵肌玉骨的神仙之姿。
少年唤作温浮归,是个小仙官。
城门开着。城内分明空无一人,却回荡着一曲悠然的箫声。
另一人是名身材高挑的男子,生得极是好看,只是肤色过于白了,显得清冷淡漠。唇角似乎嵌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夜色里又透着几分诡异。
“不至于。”
他放开神识仔细查看了,轻轻摇头。
“这里几乎没有妖气。”
他抬步,衣摆无声无息地划过细碎的花草。风捧起他鬓边碎发,又轻轻地放下。月色将他一侧的长发打上浅浅的高光。
他迈入城门,脚下尘土飞扬。
“师兄!”温浮归赶忙快步跟上,“我们就这么进城么?这城荒废两百年了,里头还亮着灯,这……?”这怕不是闹鬼罢。
话音未落他便住了口,同时猛地停下脚步。
他们面前站了一个人。那人一手垂在身侧,隐在袖中的手似乎抓了个卷轴模样的东西。另一手则握了一根白箫,夜色里倒像是拿着谁的白骨。
他觉得那个人有几分熟悉,思索片刻,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师兄面上依旧无动于衷。夜色里他看不真切,不敢笃定究竟有没有这个动作,但他似乎看到师兄垂在身侧的手,有一指轻轻蜷了一下。
此刻,水月城的夜色里,月色森凉,云乱如絮,那人卷着唇角,笑道:
“别来无恙。”
那支白玉箫,自然是净化后的黄粱箫。那人是萧白,镜花山的山神。
高大的男子掀起眼皮,才见到那人似的上下打量去。
半晌,淡声道:“人不人鬼不鬼。”
温浮归见氛围有些不太对,虽不清楚二人的关系,但也能发现二人皆是语气不善,忙出来转移话题道:“我和师兄是追着一只小妖来的,不知你可有看见?”
“妖精么,自然见着了。”
萧白唇角扯着。
温浮归刚一喜,又听萧白道:
“我面前不就有两个么。”
严格来说,萧白这话也不算全错。二人虽渡劫飞升、修得仙身,却本是兽化的人形。
温浮归噎了一下,试图解释:“我说的是只未修成人形的小妖,它在附近的镇上已经附身好几个人了……”
萧白挑了一下眉:“不过一只未修成人形的小妖,两位仙官竟也捉不住它?”
温浮归:“……”
这人是专来找茬的罢。
男子凉凉地回敬道:
“逃到镜花山的不过一只未修成人形的小妖,看山神这模样,竟毫不知情?”
萧白:“……”
萧白唇角扯不动了。
他确实毫不知情。即使在听到温浮归说有小妖后立时放开了神识查探,依旧一无所获。
就算没有任何法力傍身,山神也能将神识覆盖整座山。但萧白虽是山神,这山上却还有一处是他的神识到不了的。
那便是山神庙。
山神庙。
江听雨衣角赤红火焰似欲腾起,周身锐气灼然逼人,若刀锋出鞘。
除了江问雨,那庙内似乎还有一点生魂的气息,但又隐隐约约的不甚明确。
这种情况下便有两种可能,要么那是只没什么威胁的孤魂野鬼,要么那是隐藏了气息的高手。
若是后者,又有三种情况。要么那人有重伤在身,故无力隐去身上全部气息;要么那人与江听雨法力相当,或者法力输他一筹,便被他神识探出;要么那人是故意将气息露出,只为引他往山神庙去。
思来想去,他还是得亲自来查探一番。
江听雨抬步跨过门槛,脚下尘土飞扬。这山神庙似乎数百年无人踏入了,灰积了厚厚一层,能明显看见另一行往里的脚印。
但这脚印只有往里的,没有往外的。似乎江问雨走进去后就没再出来。
他跟着那行脚印往里走到供台前,见供台上插的香还未燃尽。江问雨的气息萦绕着,而他的脚印到这里却断了。
他的目光从供台一直转到房梁,但这庙内压根没有可藏人的地方。
除了……神像。
他这么想时,看神像的目光自然也不对了。那小妖似是察觉到了这目光,只听得轰然一声,神像自内而外碎裂了,那些碎片纷纷向外砸去,而一个身影从纷乱的碎片里跃出。
江听雨足尖点地,疾退数尺,避开那些边缘锋利的碎片,抬手便是几招。
瞬息间的几招交手,对方竟丝毫不落下风。江听雨一退再退,抵着门槛拔了剑,剑光横起一道亮白的弧度!
一瞬间白光惊心摄魄地亮起,厉烈更胜日光,曳着巨大的尾羽扫掠虚空,在一方不大的空间里横冲直撞。供台的香被呼啸的剑意拦腰切断,断口亮光挣扎了几下,香火竟续上了。神像的碎片散落一地,又在白光里化为齑粉。
那黑影却如烟般连绵地纠缠着白光,动作竟比白光还要更快上几分。令人想起阴雨天时的雨脚如麻,一样的力道极轻,一样的连绵无尽又纠缠不休。
江听雨越战越心惊。他剑在手,招招全力,却都打在空处。而对方法力低下、赤手空拳,却凭着一股四两拔千斤的巧劲将她磅礴的剑意尽数化去,反而还占了上风。
江听雨心绪一个不稳,露了破绽。那小妖找准机会,一跃便出了门去。
江听雨心道不好,旋身出门去追,脚步却被门槛绊住了!
眼见着那小妖就要逃之夭夭!
此时,忽有凄厉的箫声响起,音能裂石、上遏行云!
起音便沧海激荡,如雷霆骤起,银瓶乍破!那音跟着一转再转,令人想起十方之雷滚滚而动,或是重重墨云压城。分明是一曲管乐,却集拨弦乐之激、拉弦乐之悲、鼓乐之壮于一体。若有舞能与之相合,那便只有枪舞剑舞、水袖破鼓。
箫声里,那小妖方一个踉跄,便有个少年足尖点风、凌虚步空而来。只见衣袍眼花缭乱地一卷,那少年刹那间出现在小妖跟前,扼住了它的脖颈!
温浮归!
江听雨才稳住身形,抬头便见萧白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他正将那支白玉箫从唇边移开。
小妖在温浮归手中挣扎,那脖颈上分明是江问雨的脸。只是那双眼中黑与白全无,只剩下了漫无边际的殷红,像是满目溢血。
温浮归正掐着“江问雨”,蓦然打了个寒噤。他睁着眼,一仰头,愣住了:“阡陌上仙?”
寒千墨竟也来了。大白猫趴在他的怀里,满脸好奇地盯着这一切
“这是什么东西?”
江听雨法力消耗过大,以剑尖抵地,自己扶着剑柄轻轻喘息着。
“附身。”
有人淡淡说着,走来用一柄合着的折扇在“江问雨”脑上敲了三下,跟着将折扇打开。扇面绘着一枝红色的花,那些花朵竟是动态的,一片片地飘落着。
“江问雨”停住了挣扎,脑袋无力地垂下。
风扶摇盯着那柄折扇。
九重天的仙者不过寥寥数位。而其中颇有名气的,就有一位上人。他以扇入道,一柄扇合时能作短棍、展开扇面便化为薄刃,扇面花瓣更能化为实质,瞬间取人性命。那扇亦能封印邪物,读其记忆、与其以神识交流。
他生得好看,一扇在手轻轻摇着时,端的是姿容天成、不谢风流。只是传闻他为人冷漠、不近人情、难以亲近,也无从辨个真假。
于是,风扶摇认出了那折扇。
“落花扇。”
他轻声道。
“你是九重天的云飒上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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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墨云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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