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很大。
苏听雪跪在刑场中央，膝盖陷进积雪，寒气顺着骨缝爬进心口。她看着那颗滚到脚边的头
颅——眼睛还睁着，像是在看她，又像穿透她，望向某个只有他知道的终点。
“骗人。”她声音很轻，喉咙涌上腥甜。
她不信。
不信那个会半夜翻墙给她送梨花糕的少年，会变成阶下囚；
不信那个说“天下再乱，我也护你周全”的谢无咎，会死在菜市口。
记忆如刀，割开三年前那个雨夜。
那时他还活着，站在宫门前，一身素袍染血，手中握着半枚玉佩。
“阿无，走。”他说，“别回头。”
她想拉他，却被他猛地推开。
下一瞬，禁军冲出，将他按倒在地。
她眼睁睁看着他被拖走，十指刮过青石板，留下五道血痕。
而现在，他的头颅就在她脚下。
“时辰到——行刑！”监斩官一声令下，刀光如雪。
头颅滚落，血溅三尺。
她没躲，任温热的血泼在脸上，顺着眉骨滑下，像一场迟来的吻别。
“大胆狂徒，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武吏怒喝，弓弦拉满，寒箭如林。
苏听雪不答，只缓缓抬起右脚，又向前一步。
箭出如电，正中肩胛，鲜血迸裂。
她身形微晃，却未停步，仿佛痛觉早已离身。
一步，两步，三步……
直至她跪在那颗头颅前，指尖轻触他冰冷的脸颊，声音轻得像梦呓：
“我来了。”
监斩官抬手，弩箭停发。他望着她，眼中竟有怜悯：“姑娘，走吧，他已经死了。”
她没动。
她低头，额头抵住那冰冷的眉心，咬破舌尖，混着泪与血，一字一句落下誓言：
“害你者，我必屠尽满门；
令你死者，我必使其生不如死；
若苍天无眼……我便连这天也反了！”
话音未落，她拔出肩头断箭，反手刺入心口。
鲜血喷涌，染红雪地，像一朵骤然绽放的曼珠沙华。
围观人群惊呼四散，有人喊“疯子”，有人骂“妖女”。
她不在乎。
她只在乎——他能不能听见。
黑暗降临前，风中传来一声低笑：
“有趣。世间最锋利的诅咒，原来长在人心。”
“小姑娘，想让他活吗？我们来打个赌。”
雪，忽然停了。
她坠入深渊。
没有痛觉，只有冷，深入骨髓的冷。六条泛着紫金光泽的丝线从她四肢与心口延伸而出，
像活物般蠕动，另一端连向一面巨大铜镜。
镜中映出她的尸体——崖顶暴雨倾盆，血水沿石缝流淌，汇成逆星阵图。阵心插着那柄断
剑，剑柄微微颤动，仿佛有人在远方心跳。
一个没有面孔的存在立于黑桥尽头，声音贴耳而来：
“这是你的锚，也是你的刑台。每斩一条情丝，锚便深入一分。六丝齐备，要么拉你成神，
要么拉你成鬼。”
她伸手触镜，涟漪荡开，画面拉近——
断剑渗出暗红丝线，与她心口相连，轻轻震颤。
她忽然明白：那是谢无咎的心跳。
也是她第一场背叛的号角。
七岁那年，他在梨树下把半枚玉佩塞进她掌心：“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十三岁那年，他替她挡下家法，背上留疤，却笑着说：“疼的是我，记的是你。”
十七岁那年，他站在朝堂上，当众拒婚公主，只说：“臣心有所属，不敢欺君。”
二十岁这年，他跪在刑场，对她轻轻摇头——不是求救，是告别。
她闭上眼，泪水终于滑落。
“三个月。”她收回手，转身直视虚影，“我会集满六丝，然后拉你一起下地狱。”
面具低笑：“我拭目以待。”
黑桥崩塌，六丝拖她坠落。
下坠途中，她听见雨声渐远，也听见“忠”之丝在心脏里发出金属断裂的哀鸣——
像丧钟，也像号角。
黑暗尽头，一点血光浮现，逐渐扩大成一扇门。
门后，是少年将军尚未折翼的战场，是第一条情丝等待被斩的修罗场。
她伸手，握住门环，掌心血迹未干，却滚烫得灼人。
“游戏开始。”她轻声说，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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