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坠入深渊。
没有痛觉,只有冷,深入骨髓的冷。六条泛着紫金光泽的丝线从她四肢与心口延伸而出,
像活物般蠕动,另一端连向一面巨大铜镜——镜面幽暗,映出的却不是她的脸,而是一片
暴雨倾盆的悬崖。
崖顶插着一柄断剑,剑身染血,随风雨微微震颤。
一道身影跪在剑前,白衣被雨水浸透,长发贴面——那是她自己。
可她记得,那夜她并没有哭。
她只是拔箭自刺,然后坠入黑暗。
“那是你死时的模样。”低语贴耳而来,“也是你魂魄崩解的起点。”
她猛地转身,看见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存在立于黑桥尽头。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双幽深的
眼洞,像两口枯井,吞噬所有光。
“你是谁?”她问,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
“我是‘渊’。”它说,“是你心魔的具象,也是谢无咎留下的最后守门人。”
“他以‘共梦大阵’封你三年,延缓魂散。如今梦醒,你必须完成六情斩断,才能真正复活。”
她冷笑:“所以你是帮我?”
“不。”它摇头,“我是考验你。若你斩不断执念,便会沦为怨灵,永困此地。”
她闭眼,指尖抚过心口旧伤。
原来如此。
她不是为复仇而生,
而是为复活他而来。
但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疑问: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我爱过的那个人,还存在吗?”
面具缓缓抬起手,指向最后一面未碎的镜子。
镜中映出真实的她——
白衣染血,眼窝深陷,手中握着半枚玉佩,站在深渊边缘。
而在她身后,谢无咎的虚影静静伫立,目光温柔如初。
“他还存在。”面具说,“只要你还记得他。”
“可你要记住的是真实的他,还是你幻想中的他?”
她睁眼,泪水滑落。
她在梦中见过他最后一次。
那是一个没有季节的世界。
桃花纷飞,却不知是春是秋;
风很轻,却带着铁锈味;
他在树下写诗,笔锋清瘦,墨迹未干便已泛黄。
她站在三步之外,看着他侧脸,忽然觉得陌生。
“你会死。”她说。
他停笔,抬头笑:“那你记得我就好。”
那一刻,花瓣落在他肩头,像一场提前到来的葬礼。
她想伸手,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她的身体不属于这个梦,
而他的灵魂,早已不在这具躯壳里。
醒来时,枕畔空荡,只剩半枚玉佩握在手中——上面刻着“听雪”。
而现在,她站在废墟之中,对面站着谢无咎的虚影。
“你不是他。”她抬手推开那只伸来的手,刀尖直指他咽喉,“真的谢无咎,不会让我活在梦里。”
场景破碎,化作残垣断壁。
他站在断墙前,手中握着另一半玉佩:“阿无,过来。拼好它,我们就算扯平了——我不欠
你,你也不欠我。”
她看着那枚玉佩,忽然笑了。
“我从来没觉得你欠我。”
“我斩情丝,报仇,不是为了扯平。”
“是为了让你用命设的局,不白费。”
她举起刀,不是斩他,而是斩向自己心口那根暗金色的“我”之丝——
光屑炸裂,共梦彻底崩塌。
她重新站回情渊碎石堆上,谢无咎的虚影仍在原地,眼神多了几分释然。
她知道,这场梦,终于醒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
真正沉睡的人,从来不是她。
这不是人间。
天空是灰白色的,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纸。
大地裂开无数缝隙,从中渗出暗红血丝,蜿蜒如藤蔓,缠绕断墙残柱。
远处有一座歪斜的钟楼,指针停在子时,仿佛时间也在此地死去。
这里是“共梦残境”——谢无咎用命设下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她记忆最深处的牢笼。
她曾在这里活了三年。
不是真实的时间,而是被压缩、扭曲、反复播放的幻象。
三年前,刑场血溅白雪,谢无咎头颅落地。
她拔箭自刺心口,魂魄几近消散。
就在那一刻,一道金光破空而来——是他以毕生修为启动“共梦大阵”,将她意识封入梦境。
“阿无,睡吧。”他说,“等你醒来,我就回来了。”
可她知道,那是谎言。
真正的谢无咎,早已魂飞魄散。
而眼前的他,不过是执念所化,是她不愿放手的投影。
梦中的日子,过得像糖浆般缓慢。
他们住在京城郊外的一座小院,院中有棵老梨树,每到春天就开满白花。
他每日清晨研墨读书,她则坐在檐下绣花,偶尔递一杯茶。
生活平淡得近乎虚假。
直到某天夜里,她发现他在灯下写一封信。
她悄悄走近,看见信上写着:
“永安六年三月初七,吾妻苏氏听雪卒于梦中,年二十有二。
吾未能护其周全,唯以共梦续其命三年。
今阵法将竭,吾亦将逝。
愿来世不再相负。”
她浑身发冷。
那不是未来,那是过去。
她已经死了?
而这三年,只是他为她延续的最后一段呼吸?
她猛地推门而入:“你在写什么?”
他抬头,神色平静:“家书。”
“骗人!”她夺过信纸撕碎,“你说过我们会白头,你说过要带我看遍山河!”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令人心碎:“阿无,你知道吗?最痛苦的事,不是死别,是明知对方
会死,却还要笑着陪她走完最后三天。”
她怔住。
原来……他知道她快醒了。
而这场梦,正在一点点崩塌。
她决定毁掉这个梦。
她趁谢无咎熟睡,悄悄取出藏在枕下的断剑——那是她唯一从现实带入梦境的物品,象征
着“痛觉”与“真实”。
她走向梨树,将剑插入根部。
刹那间,整棵树剧烈颤抖,花瓣纷纷坠落,化作灰烬。
地面开始龟裂,房屋倒塌,天空撕开裂缝,露出外面漆黑的深渊。
谢无咎惊醒,冲出来抱住她:“你在做什么?!”
“我在醒来。”她说,声音冷静得可怕,“我不想再活在一个你永远不死的世界。”
“可外面只有仇恨和死亡!”他怒吼,“你值得更好的人生!”
“我没有选择。”她挣脱他,“你给了我三年美梦,但也让我错过了三年复仇。”
“那些害你的人,还在高坐庙堂;那些践踏苏家的人,还在谈笑风生。”
“而你……宁愿我做个沉睡的废物,也不愿我成为清醒的刀。”
他愣住,眼中闪过痛楚。
“我以为给你幸福就够了。”
“原来你真正想要的,是亲手终结这一切。”
她举起断剑,对准心口那根暗金色的“我”之丝——
那是连接梦境与现实的锚点,也是她作为“苏听雪”存在的最后证明。
“你要杀它?”他问。
“我要成为我自己。”她说,“不是你的梦中人,不是你的影子,不是你的牺牲品。”
“是我自己。”
剑落。
光屑炸裂,共梦彻底崩塌。
她重新站回情渊碎石堆上,谢无咎的虚影仍在原地,身影比之前淡了许多,仿佛随时会消
散。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说过,只要我记得你就好。”
“现在我记住了。”
“所以我来了。”
他凝视她良久,终于轻声道:“你变了。”
“是。”她说,“我不再相信温柔能救任何人。”
“也不再期待有人为我撑伞。”
“但我依然记得你教我的事——如何布局,如何忍耐,如何在绝境中翻盘。”
他嘴角扬起一丝笑意:“那你告诉我,下一步是什么?”
“斩‘忠’。”她说,“然后是‘怜’‘痴’‘悔’‘惧’‘妄’。”
“六丝集齐之日,就是你归来之时。”
他闭上眼,似在感应什么。
片刻后睁开:“你知道吗?真正的谢无咎,并非完全消散。”
“他的残魂寄于‘共梦’核心,等待执念凝聚。”
“而你每斩一情,都在唤醒他一分。”
她点头:“所以我不会停下。”
“哪怕代价是忘记曾经的柔软。”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她脸颊,却穿过了她的皮肤。
“去吧。”他说,“这一次,换我等你。”
她转身,走入风雪。
身后,他的身影渐渐透明,最终化作一道金光,融入她心口。
她知道,这场梦,终于醒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
真正沉睡的人,从来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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