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缘缘见到来人后,顿时惊愕,她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如同泼妇般,拽着雾畏的发丝,雾畏的脖颈脸颊间,尽是自己留下的道道划痕,如此荒诞的行径,竟被父亲目睹,她立马缩手,僵笑颤声道:“父…父亲,您怎么来了。”
一旁的主母登时腾起,她脸上划过一丝不可思议,紧接着讪笑道:“老爷,您不是在书房谈事么,为何,为何突然驾到。”
姜万荣负手而站,威武挺立的身躯掩盖住背后漆黑荒芜的夜色。
他无言,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们。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如同千斤铜炉般悬在头顶,迫使飞扬跋扈的母女二人气焰顿消,主母颤着双肩,不敢发言,姜缘缘脸色苍白,垂头躲避姜项黑沉的双眸。
雾畏捂着手臂的伤口,摇身往门口一望,目光不禁凝成一点。
姜万荣头戴高帽,长须飘扬,一袭深色宽袍大袖挺拔而立,似乎觉察到雾畏的目光,姜万荣眼神微移,四目相对间,他的眸色变得温柔了起来,细看,竟有些心疼之意。
“竹溪丫头,快过来,让父亲瞧瞧你伤哪了?”
雾畏有些受宠若惊,虽说这些小打小伤对她来说如同挠痒,但她还是佯装作痛走近:“是,父亲。”
待雾畏走近,姜万荣抬手撩来雾畏脸上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脸颊上的抓痕**展现,尽是通红颀长的刮痕,姜万荣脸色铁青,视线下移,又看到雾畏衣摆下的残羹烂饭,仿佛从泥地爬出一般,他顿时勃然大怒。
“杨氏,你这毒妇,还有何话可说!”姜万荣厉声道。
此言一出,主母双膝变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她悲泣道:“老爷,您听妾身解释,并不是您看到的这样。”
所有人见状,也跟着主母跪下。
姜缘缘跪在一旁,惊慌失措,脑中飞速闪过“怎么办,怎么办?”,心神极度慌乱。
嬷嬷替主母求情道:“老爷,您误会夫人和四小姐了,是我们眼拙,误以为小小姐是被奸人顶替,特来察看她是否有易容痕迹,因此酿下大祸,望老爷谅解啊。”
“可笑,简直荒诞至极!”姜万荣怒火中烧,“看来是本相昔日太过骄纵你们,才让你们如此愚不可昧,胆大妄为!竟敢伤害本相最为宠溺的竹溪丫头。”
主母霎时慌乱,拼命摇头道:“老爷,我们此次绝对事出有因,仅此一次啊,往日,妾身是真心待小丫头极好,未有亏待啊!”
姜缘缘哽咽道:“父亲,是小妹先伤二哥在先,我们只是心中不平,稍加惩戒罢了。况且,小妹在外败坏了府里多少名声,您不忍出手,我们做长辈的,训斥一下又有何错?!”
姜万荣皱紧眉骨。
雾畏悠悠开口道:“你们口中的训斥,就是将我囚在膳堂,叫下人欺辱我,姐姐主母施虐于我,而我如今遍体鳞伤,各种刀痕瓷片扎身,难道我犯的错重到至死?”
姜缘缘双眸登时猩红:“姜竹溪,还不都是你自找的!”
“够了!”姜万荣打断道。
主母:“老爷…”
姜缘缘不死心道:“父亲,这是她应该的!”
姜万荣眸光微闪,犹疑之色溢于言表。
雾畏觉察到他的迟疑,心中不禁啧啧摇头,试想,他又怎会真的惩戒这二人。
一是自己的继室妻子,二是亲生子女,真要抉择判错的话。
姜竹溪可能要首当其冲。
雾畏突然自嘲般一笑。
身旁的姜万荣捕捉到她的情绪,眸色猛地一缩,心口突然滞痛。
姜缘缘见他面露迟疑,神色欢喜,心中存着期冀。
可下一刻,姜万荣的话语如同一盆冬日凉水,彻底浇灭她们心中的期冀。
“来人,将四丫头处以家法十五鞭,不得留情。且即日起,主母和四丫头禁足两月,无本相传令,严禁踏出房门半步!”姜万荣冷冷道。
“是!”
身后手下听了之后,将两人一齐架走。
此刻,姜缘缘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她拼命挣扎吼道:“父亲,为何要如此待我,十五鞭,我会死的!我会受不了的!”
主母涕泗横流,抓着姜万荣的衣角哭道:“老爷,要罚就罚妾身好了,缘缘身子骨弱,怎能挨得了十五鞭的重刑,老爷三思啊!”
姜万荣毫不留情斥道:“一切皆是她自作自受,本相既下了令,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话落,他狠狠地甩开了主母。
主母和姜缘缘被带走,走前,二人的的哭喊声响彻云霄。
“简直是府中不幸,有此等疯子。”姜万荣摇了摇头道。
雾畏则是一脸讶异,惊得她都忘了佯装疼痛。
姜万荣瞥见雾畏受宠若惊的模样,则是满意地摸了摸她的头顶。
“父亲说过,这一辈子都会将你捧在掌心里,待如珍宝,你莫要对父亲没有信心。”
雾畏愣愣地盯着他。
她不懂了,为什么一息之间,局势就此逆转。
还记得雨泽门新探在底下的议论纷纷,一直被雾畏记在心里。
【兄弟姐妹不喜她,未婚夫厌她,父亲放任她,甚至连丞相府先夫人母亲也是被她克死的!】
当时,雾畏不知为何,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那一刻,她恨不得当场将这两人就地解决。
她从前不会如此共情他人的处境,她向来是不受世俗情感制约的。
可听到如此残酷且现实的话语,她的心还是忍受不住的疼。
雾畏那时便认为,姜竹溪也是个没人爱的家伙。
可现如今,眼前慈祥且温柔注视着自己的人,竟是人们口中,放任她不在意她的父亲。
他比雾畏想的要好。
“她们母女可是虐待你许久了?”姜万荣突然开口。
雾畏也不知姜竹溪的过往记忆,半响,只好摇头道:“没有…”
姜万荣捋了捋自己的长须,他道:“你不说,父亲也明白了。”
他叹了口气:“你向来好动,但对我们却沉默寡言,只有纪臣那小子,能影响你的一举一动,果然啊,女大不中留,罢了罢了,我已派了大夫入府给你疗伤,待你伤好,父亲有话问你。”
雾畏“嗯”了一声。
此事有了落幕,姜万荣紧接着派人扶她回房。
大夫开了药之后,如兰立刻给雾畏擦药,擦药的过程中,她的嘴里一直念念有词嘟囔着,显然对杨氏等人的举止不满已久。
雾畏倒是无所谓,撑着下巴望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下人,手中端着一盘又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走神间,她骤然想起,今日在膳堂屋顶上的监视者,会是何人。
姜竹溪虽有众多厌她之人,但并不至于招惹上人身之祸。
雾畏双眼微眯,她心想:难道是李纪臣对她起疑了?
并非没有可能,以她对姜竹溪性子的猜测,应该是个柔弱忍辱的女子,但她今日屡次进行报复,行为的确与以往大相径庭。
还是有些冲动了,这改不掉的臭毛病。
不过所幸,今日她伤的人,皆没有用内力,完全靠蛮力,就算他有所怀疑,也无证据。
还得感谢姜竹溪往日甚少与他人起争执,若真打起架来,有了先后对比,事情就麻烦了。
良久,置菜完毕,总管躬身向雾畏道:“小小姐,您今晚还未用饭,这是老爷特意吩咐后厨做的,都是您平日爱吃的饭菜,待擦完药,切要及时用饭。”
雾畏点了点头,总管应声退下。
如兰苦丧着的脸才有了笑意:“小小姐,看来老爷还是疼惜您的,您往日所受的苦,终于让她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可我不记得了,她们从前是如何待我的。”雾畏突然道。
此话一出,如兰脸色一变,半响,她心疼地望向雾畏道:“小姐您,自从被盗贼擒走之后,对过往的记忆都不记得了,这群该死的畜生简直是丧心病狂,竟让你变成这样。”
咳咳。
雾畏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她心虚地转移了话题。
“呃,我这脖颈方才便隐隐作痛,如兰快帮我看一下。”
如兰愣了一会,半响,愤恨抛之脑后,连忙上前查看。
雾畏略松了一口气,如兰为她擦着脖颈上的伤痕。
倏然间,雾畏右腕的菩提子突然收缩。
似乎在提醒她。
雾畏思忖了片刻,半响,她闭上眸。
一阵酥麻感从头到脚贯穿她的四肢,脑海中的昏暗与朦胧顿时被一堆不属于她的记忆猛然灌入其中。
其间,雾畏紧皱眉头,她的手紧紧攥着靠椅的扶手,额前不知何时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如兰见状,连忙放下手中药膏,担忧道:“小小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雾畏没有回应,面上极其惨白。
如兰焦急得不知所措,半响,正当她要跑出门外,试图喊来没走多远的大夫。
忽地,冰凉的手攥住她的手腕。
雾畏醒了。
如兰见她醒了,焦急一扫而空,顿时欣喜:“小小姐,发生什么了,方才为何面色如此难看?”
雾畏咽了咽口水,怔然间,她缓缓道:“我有些渴了…给我倒杯水。”
如兰虽担忧,但还是乖乖先去倒水。
雾畏逐渐从方才的记忆中回神,短短几息内,她大概明白了姜竹溪的苦处。
姜万荣有二子三女,长子和幺女姜竹溪为先夫人正妻所出,次子和两位女儿是妾室上位的杨氏所生。
先夫人在姜竹溪出生没多久便殁了,妾室杨氏就此光明正大地上位。
其间,长子天赋异禀,早早从军打战,久不回府,留下幺女姜竹溪,丞相公务繁忙,难以看顾,却被杨氏趁机而入,杨氏表面视她如己出,实则暗地对其施虐,长期对她的心灵造成重大影响。
杨氏精明狠辣,虐待方式肉眼不可见,因此,姜竹溪在府里逐渐沉默寡言,对于继母的施虐她不敢宣之于口,只好默默忍受。
不仅要遭受姜先滔的欺凌诋毁,还要被姜缘缘嫉妒陷害,儿时,父亲极其疼惜姜竹溪,对其有求必应,姜缘缘见状,不甘父亲偏心,便私下陷害姜竹溪偷盗、霸凌弱小,可她有口不敢言,姜万荣对此感到失望,便放任自流,不予管教。
姜竹溪的处境一度掉落深渊,直到少时遇见了李纪臣,他仿若一道光,突然闯进她的生活,至此成为她心中的救赎,姜竹溪那时便立誓,此生非李纪臣不嫁,于是她重新振作,性情大变,对他费尽心思,死缠烂打。
父亲见其锲而不舍,不肯罢休的毅力,心软下,主动与长庆王提及尘封已久的娃娃亲。
那时,普天同庆,高朋满座的日子下,年少成名的李纪臣愤然腾起,他道:“我绝不认同这段亲事。”
话落,他挥袖而走。
众目睽睽下,姜万荣的脸面大跌,长庆王僵笑着安抚,他悄声道:“纪臣不愿意,本王也属实难做。”
经此之后,姜竹溪非但没有放弃,反而对李纪臣的追求愈演愈烈,李纪臣逐渐不耐烦,越发厌恶姜竹溪,能躲则避,自此,她的风评变得臭名昭著,尤为难听。
甚至在十八岁的生辰礼上,姜竹溪扬言进入永安阁的那一刻,无数人都觉得她不知好歹,没有自知之明,嗤笑与奚落声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雾畏明白,在漆黑小巷,无人在意的角落中,姜竹溪紧紧缩成一团,她恐惧、害怕的脸时时抬起,错落间,雾畏似乎和她对视了。
那一刻,她如同望见光明一般,眼神炯炯,朝她猛然扑来,姜竹溪想紧紧抱住她,正如同荆棘黑夜中抓到了一丝期冀。
视觉脱离,雾畏站在第三视角,她蓦然发现,姜竹溪视作救命稻草的人,竟是被她拥住的李纪臣。
雾畏骇然,李纪臣在她心中的分量,重到她难以想象。
“小姐,请喝水。”如兰打断了雾畏的思绪。
雾畏盯着眼前的杯具半响,下一刻,她接过一口灌入,干涸的喉咙顿时得到浸润,放下杯子之后,她道:“我好得差不多了,饭菜撤了吧,先让我休息一下。”
如兰犹疑道:“可您今日还未食…”
雾畏摆手:“无碍,我真的累了。”
如兰的唇张了又合,半响,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只好作罢,撤走饭菜,给雾畏端水洗漱完之后,她熄灯离开了。
半夜,雾畏睡得并不安稳,姜竹溪的记忆时时刻刻地影响着她,那颗本就严丝合缝的心仿佛裂了块口子,世俗与情感如飓风般趁机而入,让她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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