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到了。”
领路的侍卫扬声,一队人马终于在一对柏木馆门前停下。
萧云衍驾在马上,借着檐下两盏灯笼的昏光,看向馆门上的匾额。
【苍泉馆】
它是一座小驿,大致距离桐州、擎州主官道南向二十里,只要再往南行百余里就是李铁匠提及的杨夏村,而杨夏村后面就是上次已经被他们剿过匪的苍龙山。
萧云衍移开视线,侧耳细听,只见馆内传来零星、隐约的人声。
“敲门。”
守在馆门前的侍卫抬起手臂,在门上重叩三声。
萧云衍垂着眸子,带着马儿踱步了几圈,却仍未听到馆内有驿夫回应。
他抬眸看向两扇门缝之间闪烁的灯光:“再敲。”
直到第三次敲响馆门,院内才传来像是驿夫的回应,逐渐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到了大门边自然停了下来,接着就响起了抬门栓的声音。
“吱吖”一声,面前的大门被打开一人宽的缝隙,一盏灯笼先是从里面钻出,然后,是一张枯败的人脸。
白色的纸罩着暗红的烛火,照的这张脸黄白难辨。
从脸上褶皱看起来约莫有四十来岁年纪,长着一双下垂的三角眼。
他身量不高,看向门外众人时,需抬起头,眼珠也跟着朝上转,露出大面积的眼白:“各位官爷可要留宿?可有路引或是腰牌?”
他的嗓子里像含着痰,声音里夹着重重的鼻音。
裴楚尧与萧云衍对视一眼,然后下马掏出一块腰牌递给了这名驿夫,驿夫朝他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对着他露出一只像是被水泡了许久,发白发皱的手心。
他拿过这块腰牌仔细看了许久,才对着门外众人说道:“官爷们请跟着我进来吧。”
他胳膊移动,大门终是被完全打开,众人这才看清了他的全身。
只见他穿着一件低级的驿夫服,腰间绑着一个围腰,围腰上是好几处深浅不一的印渍。
这印渍像是水印,又像是……
血渍。
萧云衍皱眉看向那名驿夫的脸,却见他对那围腰上的印记毫不遮掩,像是不怕被人看见。
旋腿下马,身侧护卫顺势拽上马的牵绳,走在队伍最前,将主子与自己的两匹马牵了进去。
萧云衍落在马后,与裴楚尧并排跟在后面。
走了一段,两人步子悄然放缓,皆看着走在前面的驿夫的背影。
萧云衍沉声:“你刚才看见了吗?”
裴楚尧看向他,回道:“是说他那围腰?”
“嗯。”萧云衍稍稍点头。
裴楚尧:“看到了,上面像是有几片血迹,不过倒也正常,看他打扮,也许是负责做饭食的,宰个鸡鸭沾些血迹也正常。”
“不止。”萧云衍的话里带着深意。
裴楚尧:“还有什么?”
“看他的步子。”
从背后看来,这驿夫走路不快,还像是有些跛脚,每走一步,肩膀都高低不平,可让习武的人来看,他每一步其实都走的极稳。
……
说话间,两人渐渐落在队伍的后方。
邢寂牵着载有郗瑶的马车走过他们的身侧,晚风将窗牖上的布帘吹起,露出小刺客的侧脸。
萧云衍恰巧抬眼看了过去。
而车内的郗瑶似是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也转头看了过来。
一瞬之间,四目相接。
萧云衍微微眯起眸子,瞬间捕捉到了小刺客眼中一瞬闪过的,带着些懵懂、无措的神情。
可不过一瞬,郗瑶就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萧云衍看着她那模样陡然生了些气性,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呵,这刺客胆子又肥了!
——————
苍泉馆内正对大门的是一座两层高的正馆,西侧是一座一层侧馆,东侧未建馆楼,外墙与正馆之间有条一丈宽的土道直通后院。
驿夫带着他们穿过这条路来到后院马厩处:“官爷,草料就堆放在那里,你们自便,小吏我那边的鸡还没宰完,如需饭食,还烦请您们稍候片刻。”
萧云衍见他居然主动解释了身上的血渍来源,有些意外,转而垂眸轻笑一声,双眼透亮映上摇曳的烛光。
随即他抬眼看向驿夫所指的方向,点头说了声好,然后指着最西边的那处马厩问道:“那边的几匹,都是驿马吗?”
驿夫看向那十余匹马,很快又收回的视线,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声音也自始至终没有一丝波动:“官爷说笑了,这座馆只是苍县的县馆,按照规定最多只能配六匹马。官爷指的那里,只有四匹是驿马,其余是同样在此留宿的官员的马。”
驿夫站在萧云衍的身侧,明明矮上他一头,却始终俯身弯着腰,哪怕回话时也不曾直视。
萧云衍看着他:“哦,这些人也是今日过来的吗?可知他们是哪里来的官员?”
驿夫顿了一瞬:“……也刚到不过半个时辰,说是几位擎州来桐州公干的官员。”
不到半个时辰……
擎州来的……
萧云衍凝眸看着那几匹马进食、休息的模样,正想再说什么,身旁的裴楚尧突然出声:“所以,你杀鸡本来是要给他们吃的?那如今又多了我们这十几人,饭食可还够吗?”
——————
驿夫走后,十余名侍卫将马关入马厩,又从驿夫所指的位置抱来了数十捆新鲜草料。
裴楚尧走上前去瞧了瞧,惊讶道:“这小驿馆出手倒是大方,用的草料都是紫花苜蓿。”
紫花苜蓿是一种优等料草,并非寻常人家能常用起。这小驿馆能将这草料大咧咧的放在外面供过往官员马匹使用,出手可真是大方。
看来平日里这小县馆进项丰厚,才能供得起这种草料的消耗。
裴楚尧这样猜着,而一旁的萧云衍倒是在听到草料名字后拧起了眉,神思逐渐有些悠远,一时不再言语。
而一旁的马车处,郗瑶被邢寂暴力拽她下马的动作惹恼,摸着自己被他掐疼的手臂,胸口堵着气不想下车。
邢寂自是不想在她身上浪费功夫,狠着一张脸想继续用力把她拽出来,正想动作,忽然听到了主子的吩咐:
“邢寂,你去那边的马厩看看。”
邢寂只得松开手:“是。”
话音落下,邢寂按吩咐去了马厩,萧云衍看着郗瑶在马车里闹出的动静,脸上没出现半分变化,径直带着裴楚尧回了前院。
寻常驿馆的正馆一般建有多间屋子可供留宿,按那驿夫所说,早他们半个时辰过来的官差按照马匹数量大致有6人,按一人一间计算,正馆内应该也余下了几间空房。何况朝廷也有规定,四品官职以下不得在驿馆单独宿一间房,于是萧云衍和裴楚尧自然而然地进了正馆,还踏上了去二楼的楼梯。
只是,正上楼间,二楼楼梯旁的屋子门恰巧被打开,二人抬眼看去,有三名相同打扮的壮汉勾肩搭背地从屋内走了出来,他们都穿着崭新的衙役制服,脸色通红,嘴中不断说着难听的浑话。
连通二楼的楼梯上,萧云衍二人向上走,三名汉子踉踉跄跄地下来。
两方人越走越近,可视线还未相交,最前的汉子忽然停下了脚步,将厚重的上半身倚靠在楼梯栏杆上,对着萧云衍笑得一脸兴味:
“小郎君,你玩儿得可真够花的啊~”
两只浑浊的眼珠紧盯着萧云衍脖颈上的咬痕。
如今被咬处已经晕出青紫相接的淤痕,淤痕间的一圈齿印被衬得异常清晰……
又暧昧……
壮汉对着萧云衍发出阵阵嗤笑,可他因为醉酒,此时的身体根本站不稳,开始不受控制地沿着栏杆向下滑落,一身衙役服被栏杆蹭地往上翻到小腿,露出脚下一双溅满泥点的长靴。
直到他屁股即将要摔到台阶上时,只顾着发笑的同伴们才像是反应了过来,赶忙伸出双臂架在他的腋下用力往上抬。但壮汉本身膘肥体壮,再加上醉了酒,身体仿若千斤重,同伴都吃了酒,咬着牙也不能完全抬起他。
同伴嘴里咒骂了几声,壮汉晕头转向听不进去话,他瘫在同伴身上,眼神直盯着萧云衍,被架起来的一只手想指向萧云衍的脖颈,却随着身体不受控地反复乱晃,在萧云衍的一侧视野里不停划出让他厌恶的痕迹。
“不知道小郎君,嗝,是跟哪家小娘子玩儿得呀?”
“能不能,嗝,也让爷几个凑凑热闹?哈哈哈”
汉子狂打着酒嗝,喷出的气息中带着浓重的臭气,肉脸通红,眼皮不停向下耷拉,扫过来的视线飘忽猥琐。
这些浑话惹得他两名同伴跟着哈哈大笑,看过来的脸上张狂又不怀好意,谁也不在意萧云衍骤然变得阴沉的脸色。
裴楚尧站在下面的几节台阶,他仰着头满脸担心地看着萧云衍攥起的拳头,刚想拽住他,却不料萧云衍比他反应快了一步,沉着眸子一个闪身到醉汉的面前,用力掐上了他的脖颈。
用劲之大直将汉子全身拽起,直将他后背狠推到栏杆之上,在他想要反抗之际,又一个用力将汉子向后推,汉子双脚脱地,整个上半身悬空,跟一个四仰八叉的王八一样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四肢,他逃不脱萧云衍的桎梏,只能张嘴对着屋顶大声叫骂:“你是哪家衙门来的娼狗,敢在爷爷头上动土!”
萧云衍眸中染上厉色,大拇指紧按住醉汉的气道,“想活命,就闭上你的狗嘴!”
修长的手指狠掐着醉汉的喉咙,醉汉呼吸不畅,只能发出呜呜挣扎的声音,他用力想掰开萧云衍的手,却不料只掰下了自己卡住衣领的绣扣,扣子被甩飞露出大面积的皮肤,萧云衍趁机将他掐的更紧。
而刚刚要扶醉汉的男人也被他手中的宝剑顶到了地上。
离得最远处的汉子见一个同伴被掐住脖子,一个同伴被甩飞在地,顿时恼怒,顺势就要冲上来想将拳头用力甩向萧云衍的后背。
但裴楚尧哪能给他这个机会,抬起腿就猛踹向汉子的腹部,而早在地上的汉子也没能幸免,被他飞来的同伴重重地压在了地上。两人被砸地恼怒异常,嘴里咒骂连天,两人借着力好不容易要爬起身,却不料不知从哪又飞来了一个人影,连环脚眨眼间将他们一齐踹飞砸向木柱之上。
两人重重弹在地上,馆内满是他们杀猪般的痛呼嚎叫,再没了那些难听的浑话。
似是因为他们闹出的声音很大,楼上另外一间房内,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一只手轻轻将门推开了一个缝隙,没过几瞬,又“吱呀”一声关上,全程只有一件衙役制袍闪过。
萧云衍没往那个房间施舍任何眼神,只是掐着醉汉的手愈发用力。
醉汉口中的呜咽声逐渐减小,像是马上就要去见了阎王。
“官爷,手下留情啊!”
萧云衍正要再次用力,一楼大厅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带着颤音的浊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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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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