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这次让你去岑家,可不单单是为了护着岑万山那几个崽子,咱们青云堂想做点跨海的买卖,终究绕不过岑家去。”
盛丰搓着手里的珠子,“协安堂当家的是个莽夫,只知道来硬的,岑万山这人轴得很,还抱着那套酸腐念头不放,油盐不进的主儿,和他硬碰硬,只会碰得头破血流。”
严恕默默听着,没有插话,眼神若有所思。
盛丰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笑了,调侃道,“傻小子,知道为什么这次哥哥我要把你安排去岑家吗?明明堂里大小事务都离不开你,让你去当个保镖,岂不是大材小用?”
严恕抬眼看向盛丰,摇了摇头。
他确实不明白。
自己是看到岑碧筠的照片存了私心,可盛丰呢,他的私心又是什么。
盛丰哈哈一笑,又骂了一声傻小子,身体微微前倾,“听过那个老故事没有?大风跟太阳打赌,看谁能让行人脱下厚重的大衣。大风使劲吹,行人反而把大衣裹得更紧,可太阳出来了,暖洋洋地照着,行人热了,自己就把大衣脱了。”
他指了指窗外,“现下的协安堂,就是那只会呼呼吹的蠢风,哥哥我刚才说的曲线救国,就是这个理儿。”
严恕微挑眉梢,等待下文。
盛丰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岑万山有三个水灵灵的宝贝女儿,大房那位岑三小姐,是岑万山的心头肉,她的婚事指定眼高于顶,而我们这些泥腿子,自然入不了她的法眼,但是……”
他刻意一顿,观察着严恕的反应,“大小姐和二小姐,可都是姨太太们生的,你是我盛丰的左膀右臂,要配她们,那可是绰绰有余!”
严恕依旧没什么表情。
盛丰自顾自地说下去,“要是真能和金门城这位船王攀上亲家,以后咱们青云堂的生意,岂不是——”
他做了个直上云霄的手势,“畅通无阻,如虎添翼!阿树啊,” 他语重心长,“这几年你为堂里出生入死,辛苦你了,正好也趁这个机会,看看那位大小姐和二小姐,哪个更合你的眼缘?放宽了心去追,咱们青云堂的兄弟,要钱有钱,要势有势,不比她们差什么!”
盛丰仿佛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不过呐,这老话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岑万山按理该同防着协安堂一样防着我们使横的,可我瞧着,那岑万山对你,怕也是存了那么点曲线救国的心思,不然,怎么就偏偏同意让你这个兵去贴身护着他的宝贝疙瘩?”
严恕一怔,缓缓将掌心的手帕默默收紧。
盛丰似乎也不期待他立刻表态,目光再次落在他还在流血的手上,挥了挥手,“行了,道理哥哥都跟你讲明白了,赶紧下去,把手上的伤好好清理包扎一下,别耽误了正事。”
严恕垂眼,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书房。
……
初冬黄昏,天空是灰蓝色,海风裹着寒意,刮在人脸上有些生疼。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几乎落尽,严恕将车停在离莱威尔高中不远的路边。
他透过后视镜,看着校门口三三两两走出的女学生。
很快,那抹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岑碧筠裹着件羊绒大衣,步履轻盈,袅袅婷婷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向轿车。
她拉开车门坐进来,“往前开,到前面街角停下。”
严恕依言启动车子,平稳开到指定的街角停下。
岑碧筠微微侧身,专注地透过车后窗,紧紧盯着后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当那道因腿伤未愈而略显颠簸的高大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岑碧筠立刻伸手,急切地拍了拍严恕驾驶座的椅背,“傅灿章过来了,记住我们的约定。”
严恕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后车门被拉开,一股冷空气涌入。
傅灿章与岑碧筠并排坐在后座,轻轻揉了揉还有些不适的膝盖。
距离他腿伤已经两个多月,虽然能行走,但长时间的站立或行走后,依旧会有酸胀感。
“都说了让你别逞强去挤电缆车,”岑碧筠看着他揉腿的动作,语气嗔怪,“你要是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傅灿章闻言一笑,儒雅笑容里带着点无奈,并没有反驳。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街道上。
岑碧筠清了清嗓子,挑起话头,“对了,过几天就是感恩节,码头那边有给工人分发食物的活动,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傅灿章摇摇头,目光转向车窗外萧瑟的街景,“入了冬,大流感又开始了,药堂里忙得很,我得留在家里帮我爹的忙。”
岑碧筠理解地点点头,“治病救人当然是第一紧要。”
她语气温婉,目光却飞快地瞥了眼后车镜里沉默的严恕。
眼看车子就要拐进唐人街,而她和严恕约定在傅灿章面前上演的戏码还毫无进展。
距上次约定后这一个多月来,傅灿章一直在家休养,她根本没机会实施计划,好不容易等到他返校,今天这短暂的同行眼看就要结束。
视线无意识地扫过严恕握着方向盘的左手,竟被一条有暗红洇湿的白手帕包裹着,之前她注意力都在傅灿章身上,竟一直没发现。
“严大哥,你的手怎么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她立刻半真半假地惊呼出声,身体也微微前倾,语气充满关切和担忧。
严恕被她这声突如其来的严大哥叫得下意识缩了缩手指,滚动下喉结,“不碍事,岑……碧筠小姐,一点小伤。”
“哪里是小伤?流了这么多的血。”岑碧筠的语气紧张,余光却微不可察瞟向身边的傅灿章。
傅灿章抬眼,看清开车的人。
上次在中药堂,也是他守在门外。
傅灿章从未问过岑碧筠他是谁,但这男人过于出色的外表和气场,让同为男性的他很难忽视。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中却掠过异样。
前些日子岑伯父到访药堂时,说的那些意有所指重新考量婚约的话,又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车子停在了傅氏中药堂门前。
岑碧筠立刻转向傅灿章,“灿章,正好到你家了,我们进去给他包扎一下,这伤口真的有些严重。”
严恕刚想说不必麻烦,就被岑碧筠带着强烈暗示的嗔怪眼神堵了回去。
想到之前的承诺,只能将拒绝的话咽下,沉默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三人走进药堂,红姨正在柜台后整理药材,看到岑碧筠进来,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碧筠你来啦,外面冷吧?快坐下歇歇,我让人给你倒碗热姜汤暖暖身子。”
她的目光扫过岑碧筠身后的傅灿章和那个气势迫人的男人。
岑碧筠温婉地笑着摆手,“谢谢红姨,不用麻烦了。”
“是司机的手不小心受了伤,看着挺严重的,想麻烦灿章帮忙处理包扎一下。”
红姨的目光立刻落在那只裹着血帕的手上,又迅速打量了一下严恕本人。
高大,英俊。
她记得上次在药堂见过这个男人,当时岑碧筠对他态度冷淡,甚至带着点颐指气使。
可看今天碧筠看他的眼神,那语气里掩不住的关切和亲昵,让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眼神狐疑地在岑碧筠和严恕之间转了个来回,最后又看向傅灿章。
傅灿章说了句稍等,便转身走向里间的药柜。
很快,他拿着消毒用的中药煎剂,还有止血药粉和煮晒过的干净纱布回来。
“把手给我。”
傅灿章站在严恕面前,身高不相上下。
严恕沉默地伸出手。
傅灿章小心翼翼地解开那早已被血洇湿的手帕。
一道皮肉翻卷的深长刀口完全暴露在几人眼前。
岑碧筠倒吸一口冷气,也顾不得演戏,忍不住上前一步,微微俯身,认真地看着严恕的眼睛追问,“严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弄的?怎会如此严重。”
严恕被巨大的失落淹没。
他知道只是演戏而已。
垂下眼睫,他避开她的视线,“不小心弄的,碧筠小姐不必上心。”
他怎敢说出这是帮派内斗的伤口,怕再次看到她那熟悉的鄙夷眼神。
岑碧筠里暗骂一声木头,索性自己动手,拿起傅灿章放在旁边的中药煎剂,小心翼翼地帮严恕冲洗伤口。
傅灿章默默地看着岑碧筠的动作,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秀眉,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
他面上依旧平静,待岑碧筠冲洗完毕,用干净的纱布吸干药液,他才沉默地将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然后用纱布一层层仔细地包裹起来。
“好了。”
傅灿章打好结,“伤口深,这几日注意别沾水。”
“谢谢傅少爷。”
严恕低声道谢。
“不必客气。”
傅灿章轻轻摇头,开始收拾桌上的药物。
岑碧筠眼睛一转,看着无甚反应的他,决定再加把火。
她望向傅灿章,“灿章,严大哥这伤,最近在饮食上有什么需要忌口的吗?比如发物什么的。”
傅灿章怔住。
岑碧筠看他发愣,心中窃喜,面上却更加认真。
“辛辣,海鲜,牛羊肉等发物暂时不要碰,酒更是绝对不行。”
傅灿章一一叮嘱。
“听到了吗,严大哥?”
岑碧筠转过头,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对严恕说,“都记清楚了吗?回去我就跟厨房说,让他们注意你的饮食。”
严恕僵硬地点点头,“记下了,碧筠小姐。”
两人再次向傅灿章和红姨道谢,便离开了药堂。
红姨立刻走到傅灿章身边,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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