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琉璃灯熄灭,黑暗之中,两团火光灼灼。
姚木兰反手扣棍旋腕一震,霎时两簇烈焰自棍端绽开,恰似红鹤交颈撕破浓墨。
火光映照出她那自信而英气的脸。
她倏然矮身折腰,焰流随臂骨回环游走,在漆黑中甩出连环火圈。
左棍泼洒时,如流星坠地溅起千点金沙,右棍收势处却似拈住晚风,任余烬凝成半阙将散的蝶影。
足尖踏过青砖的瞬息,火光自袖底翻涌漫涨。
火星绞缠复分,残焰竟在半空勾出绚丽的火雾,转瞬被旋身踢散成流萤金雨。
滚烫气流掀起她石榴裙裆,火棍交错刹那,泼墨般的焰迹在夜幕绽开并蒂莲,花芯却迸出青铜兵器相撞的冷芒。
雾色渐浓时,她忽而翻身,作飞天势,激起三丈火浪,棍尖挑起那团熔金却柔柔垂落,恰用炙热在雾墙蚀出透亮月洞门。
倏然全场掌声雷动,赤绡裂夜。
姚木兰忽将火棍靠近檀口,仰颈如鹤唳,烈酒自檀口喷洒而出。
酒雾触及棍端火苗的刹那,烈焰自棍首咆哮腾空,赤金狂潮轰然劈裂夜幕,仿若熔化的碎金,倾泻而下。
燎原之火遇酒竟凝成半透明绡纱,裹着万千火星迸溅如霰。
看客们均凝固在惊叹之中,高居上座的鞋拔子脸男人眯着眼,眼神仿佛能透过漆黑,锁定在木兰身上。
檐角铜铃随风响起,火雾里纤毫毕现。
滞空酒珠内部折射出无数个旋棍的残影,恰似凤凰浴火时抖落的金翎。
她旋身甩棍截断焰流,漫天火雾忽如倦鸟归林,裹着未燃尽的酒露簌簌坠地。
青烟余绕,最后一缕火舌舔过夜空,被她利落甩灭,长棍置于背后。
表演戛然而止,姚木兰背身而立,梆子声响起时,余震犹在嗡鸣。
在场的官员乡绅从震惊中回过味儿来,雷鸣般的喝彩声和掌声此起彼伏。
“好……”鞋拔子脸将军眼中倒映着未灭的余烬,拍手称道。
贪官伸出胖手,给鞋拔子脸将军倒了杯酒,酒杯底下压着一叠厚厚的银票,“这是孝敬虢帅的。”
虢顺昌瞥了眼酒杯底下的银票,未有任何反应。
贪官从旁赔着笑脸,眼看虢顺昌无动于衷,连忙凑上一步,低声道:“虢帅今晚可还尽兴?待会儿我命人挑几个精致的舞娘,送去虢帅府中,好生暖暖被窝……”
虢顺昌将酒一饮而尽,眉头不动,脸上如覆寒霜,视线一直跟随着木兰退场的方向,“我一粗人,常年行军打仗,那么多美人跟着我也碍事儿……”
虢顺昌冷笑一声,慢悠悠转过头来,目光如刀,从贪官身上凌迟似地扫过。
他语气平静,却透出浓烈的压迫:“我这人粗,常年行军带兵,帐中美人多了,不嫌腻么?你有那闲工夫,不如琢磨琢磨,姜城还能守几天。”
贪官面色骤变,笑容僵在脸上,张了张嘴,嗓子干得冒烟:“虢、虢帅这话……莫非是……”
虢顺昌将酒杯随手扣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沉声缓缓道:“若是黄巾军真打进姜城……本帅常年驻守姜城,这儿有啥是得不到的?”
这句话像冰水一般浇在贪官脊背上,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差点将酒壶打翻。他咽了口唾沫,脸色惨白:“请虢帅明示……小人……全听您的安排……”
“不瞒你说,虢大帅让我和姜九谁先攻下姜城,并拿下你的人头,就能掌管姜城。”
“啥……”贪官手不自觉地推翻案上的酒杯,吓得跌坐地上,爬跪到虢顺昌跟前,“虢帅,饶命……”
“县老爷,姚家木兰求见。”姚木兰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刚到廊内,便见贪官像狗一样,匍匐于虢顺昌脚下。
一见这场景,木兰愣了一下。
贪官见自己狼狈的一面展露人前,低吼一声,“滚。”
木兰立马闪身,将整个人隐于雕花木廊后。
不过片刻,虢顺昌指节敲了敲案几,青铜酒樽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进来。”
贪官踉跄着胖墩的身子,艰难起身,随时留意着虢顺昌的神色。
姚木兰垂首跨过门槛,藕荷色裙裾拂过青砖时,虢顺昌的视线便粘了上来。
他目光逡巡过少女发间银簪磨旧的纹路,掠过素白耳垂上细小绒毛,最终凝在她低垂的眼帘,那两片蝶翼般的睫毛正微微颤动。
虢顺昌起身时铁甲轻响,玄色披风随风浮扇,扑得附近烛火明明灭灭。
“美人来这儿……”虢顺昌不动声色地起身,走到她跟前,伸手去扶她交叠于腹前的一双手。
“美人擅火棍,巾帼英气不让须眉。”正当虢顺昌快要扶上她的手时,木兰不着痕迹将手缩回广袖,袖口银线暗纹掠过虢顺昌掌心。
“乡野把式,入不了将军法眼。”木兰依旧垂着眸。
感知到躲避,虢顺昌冷眉一挑,语气冷了几分,“所为何事?”
虢顺昌捏着玉佩俯视木兰发顶,他影子完全笼住少女单薄肩背,像张开的玄色罗网。
木兰后退半步,掏出银票,稳稳举过头顶。虢顺昌看见她腕骨凸起处泛着青白,像绷紧的弓弦。
“这是我姚家的一点心意,敬贺县老爷寿比南山,万寿无疆。”
贪官看了看虢顺昌的神色,才犹豫着接过银票。
姚木兰感知到手里的银票被抽走,轻舒一口气,便要躬身往后,退出廊内。
“慢着。”木兰的身子已经半推至廊外,虢顺昌的声音又窜进耳膜,心没来由一抖,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木兰僵在门槛处,夜风卷着虢顺昌低沉的尾音,“酒还没敬,就要走?”
姚木兰稳了下心神,婉拒道,“木兰不胜酒力,怕坏了虢帅雅兴。”
“你既知道我是谁,还敢拒绝?”虢顺昌语气更冷了几分,即便不看,木兰也能感受到他隐隐的怒意。
贪官推搡的力道让木兰踉跄跌进铁甲冷硬的怀抱,皮革与血腥气瞬间淹没口鼻,虢顺昌五指如铁钳扣住她后腰。
木兰未及惊呼,虢顺昌的手已经箍在她腰间,手劲越来越大,木兰根本挣不开。
“将军自重!”木兰反手击向肋下章门穴的瞬间,虢顺昌突然松了力道。
她听见头顶传来闷笑,原来这人竟是故意卖个破绽。
“啪……”巴掌落在虢顺昌侧脸时,他舌尖顶了顶腮肉,眼底腾起幽暗的火光。
廊外芭蕉叶被疾风撕开了裂口,木兰旋身时发簪被虢顺昌勾出。
青丝如瀑散开,虢顺昌攥着银簪在掌心,如伺机而动的猎豹般盯紧猎物。
“你,跑不掉的。”虢顺昌语气从容,长臂就又要勾住木兰。
木兰如泥鳅般,溜出廊外。
转角迎上李靖然怀中的刹那,木兰与她视线相撞。
身后传来瓷盏爆裂声,虢顺昌低哑的笑混着酒气追来,语气轻浮,“你的簪子......本帅先收着了。”
眼看着木兰的身影没入折廊拐角处,李靖然欣然前行,来到虢顺昌身前,深鞠一礼,“民女李靖然,能助将军抱得美人归。”
“哦?”虢顺昌饶有兴致地看向李靖然。
眼前这个千金小姐,微胖体态,稚气的圆脸,白胖可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眼中却燃着灼灼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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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快叫上爹,咱回家。”姚木兰强压住心中的慌乱,在拐角处拦住侍女青莲吩咐道。
“老爷刚说出去透透气,不知去哪儿了!”
“我去找爹,你让棒子叔把马车拉到门口等我们。”青莲点头,往外小跑而去。
姚木兰的绣鞋踏碎一地月光,鬓间碎发被冷汗黏在颈侧。
戌时的梆子声从三重门墙外传来,她披着如瀑的长发在回廊间疾走,灯笼下映出她稍显着急的身影。
“父亲明明说在花厅等......”她轻喘着气,当第三次绕过同样的青瓷鱼缸仍不见父亲,锦鲤在浮萍下甩尾的声响格外刺耳。
方才宴席上虢顺昌阴鸷的眼神仍犹在眼前,更让她心有余悸的是至今都没找到父亲。
“姑娘可是在寻人?”身穿豆绿褙子的侍女从芭蕉丛后转出,鬓边木樨花沾着夜露。
木兰只觉得她有些眼熟,一时没辨认出在哪儿见过。
此刻她托着鎏金烛台,暖光映出侍女腕间三道新鲜抓痕。
木兰不甚在意,只当是县老爷府上的丫鬟。
百合仰头,将鎏金烛台的烛泪滴入灯笼内,“半刻前姚老爷吃醉了酒,说要往西跨院醒神。”
木兰自知身为宾客,私闯西跨院实属无礼。
“有劳姐姐带路……”话出口时木兰已觉不妥,又补了句,“可以吗?”
百合犹豫片刻,终是颔首答应。
百合手持的鎏金烛台经穿堂风的拂过,忽明忽暗,途中见到的宾客愈发稀少。
领路的百合轻叹一声,“从前姚小姐是个见了猫儿狗儿都怕的性子,怎的就敢独闯县衙?”
姚木兰闻言,幡然想起,眼前的百合正是李靖然的贴身侍女。
“到了。”百合停在一扇剥漆的乌木门前。
木兰抬头望见檐角铜铃缠着褪色的五色缕,正要后退,后腰突然撞上硬物。
百合仍背对着她,颤抖的声音却像浸了冰水,“姑娘仔细脚下。”
烛台哐当坠地,木兰踉跄跌进浓稠的黑屋里。
门闩落锁的声响惊起檐上寒鸦,她扑到门缝处,拍打着门,“快放我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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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火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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