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了房间。
她伸手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显示上午九点十七分。
顾时韫两小时前发来消息,说他已到实验室,并附上了一张清晨温室的照片——露珠挂在兰叶上,晶莹剔透。
“早安,今天会忙到很晚吗?”
林夕打字回复,附加了一个咖啡杯的表情。
她翻身下床,拉开窗帘。
五月的阳光不算烈,楼下街角的梧桐树已经枝繁叶茂。
这是她和顾时韫正式交往的第三周,生活仿佛进入了一种奇妙的节奏。
她熟知他的一切习惯——早晨一定要先喝半杯温水才碰咖啡,看书时会无意识推眼镜,思考时右手食指会轻轻敲击桌面。
而他,也开始能够通过更多细节认出她:
常用的香水后调是雪松,周二周四会绑马尾,笑声有个特别的转音。
超忆症带来的记忆负担依然存在,但林夕开始学着顾时韫教她的方法
——每当痛苦的记忆闪回,她就刻意去回忆一个与他相关的温暖片段,像是用新的印记覆盖旧的伤疤。
效果不算立竿见影,但至少,她感觉自己不再是被动承受记忆的囚徒。
手机震动,是顾时韫的回复:
“可能要到晚上七八点。赵主任要求会议前把所有数据再核对一遍。需要我帮你带晚餐吗?”
林夕微笑着回复不用,说自己约了小悠逛街。
实际上,她计划今天去市图书馆查一些植物象征意义的资料,为顾时韫即将到来的学术会议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
——一本手工制作的“植物语祝福卡”,用每种植物的特性隐喻对与会学者的尊重和欢迎。
这是她偷偷进行的小项目,连小悠都没告诉。
洗漱完毕,林夕坐在电脑前,习惯性先浏览行业新闻和邮箱。
一封新邮件引起了她的注意,发件人是一个她略有耳闻但并不熟悉的影视资讯平台“星闻视角”,标题是《采访邀请:探讨当代编剧的创作伦理》。
林夕微微皱眉。
这类邀请她偶尔会收到,但通常都是发给工作室的公开邮箱,很少直接到她的私人邮箱。
她点开邮件,内容很官方,措辞客气,希望就“新时代编剧的创作源泉与职业道德”话题对她进行专访。
“可能是从哪个合作方那里要到的联系方式吧。”
林夕没太在意,将邮件标记为稍后处理。
她现在的重心是顾时韫的会议和自己的新剧本构思。
她起身去厨房准备早餐,手机屏幕却又亮了起来,是苏小悠的微信语音通话。
“夕夕!你看没看‘圈内八姐’今天的推送?!”
小悠的声音听起来又急又气,背景音还夹杂着街头的嘈杂。
“没啊,我刚起床。怎么了?”
林夕按下免提,一边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
“圈内八姐”是个以爆料娱乐圈和文创圈内幕知名的自媒体公众号,以文风犀利、标题耸动著称,林夕偶尔会看,但并不特别喜欢。
“我去!气死我了!她今天发了一篇文,虽然没有直接点名,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说你!
说什么有L姓新锐编剧靠‘超忆症’作弊,抄袭别人的创意,还牵扯到高校项目伦理问题!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小悠语速极快,像一挺开火的机枪。
林夕手中的牛奶盒差点滑落。
“什么?说我抄袭?”
“对啊!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什么‘据知情人士透露’,什么‘医学奇观沦为创作捷径’,还暗示你傍上某个大学教授才拿到项目资源!
这根本就是造谣!
我现在就在楼下咖啡馆,赶紧发链接给你,你看完再说!”
通话结束,几秒后,小悠发来了一个公众号文章的链接。
林夕的心跳开始加速,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绕上脊椎。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链接。
文章的标题用加粗的红色字体,极具冲击力:
《是医学奇迹还是创作骗局?起底L姓编剧的“超忆症”抄袭疑云》。
文章开头,笔者先是以一种看似客观的口吻介绍了超忆症这一罕见症状,随即话锋一转:
“……然而,当这种医学上的特殊现象与需要高度原创性的编剧行业联系在一起时,事情就变得耐人寻味了。
近日,
笔者接到多位业内人士爆料,指称近年来崭露头角的L姓编剧(其名字与‘夕阳’相关),
正是利用其所谓的‘超忆症’,进行一种近乎‘复制粘贴’式的‘创作’。”
林夕的呼吸一滞。
名字与“夕阳”相关——林夕,夕陽(夕阳的繁体)。
这指向性再明显不过。
文章继续写道:
“据爆料人称,L编剧能够近乎完美地复述她看过的任何影视剧、小说甚至日常对话。
她的‘创作’过程,并非通常意义上的灵感迸发和艺术加工,而是将她记忆中他人作品的精彩桥段、经典对白进行拼凑、重组和细微改动。
换言之,她的剧本并非‘原创’,
而是建立在海量他人智力成果基础上的‘高级洗稿’。”
“更令人担忧的是,”文章语气越发尖锐,“L编剧目前正与某985高校的年轻植物学教授G(其姓氏与‘照顾’、‘回顾’相关)合作一个由国家级资金支持的项目。
爆料人质疑,L编剧以其‘特殊能力’介入严肃的学术研究,其成果的原创性和伦理边界何在?
G教授是否知情?
还是说,双方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利益交换,使得G教授对L编剧的‘特殊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时韫。姓氏“顾”。
林夕感到一阵头晕,扶住了餐桌边缘。
阳光明媚的厨房此刻显得有些不真实。
文章还“贴心”地附上了一些“佐证”:
几张打了马赛克但依稀能看出是邮件或聊天记录的截图,内容断章取义,例如一句“那些剧情我都记得很清楚”,被解读为L编剧承认自己抄袭;另一句“顾教授很欣赏我的工作效率”,则被暗示为存在不正当关系。
评论区已经炸开了锅。热评前几条几乎是一边倒的抨击:
“卧槽!利用残疾来抄袭?这操作太骚了吧!”
“我说她剧本怎么出得又快又好,原来是移动硬盘成精了?”
“高校项目也这么水了吗?心疼纳税人的钱。”
“求扒皮!LXX和GSS到底什么关系?”
“超忆症能不能记住自己抄过哪些书啊?笑死。”
也有零星的理性声音试图辩解:
“超忆症和抄袭是两回事吧?”
“没有实锤就这么喷不合适”
...
但这些评论很快被淹没在更多的质疑和辱骂中。
林夕僵立在原地,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瞬间苍白的脸。
超忆症让她的大脑像一台高精度扫描仪,将文章里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恶毒的评论,一字不差地、清晰地烙印下来。
那些文字不再是简单的符号,它们变成尖锐的冰锥,裹挟着寒意,刺入她的神经末梢。
她甚至能“听”到敲击键盘写下这些文字时可能发出的嗒嗒声,能“看”到屏幕后面那些匿名的脸孔上可能浮现的讥诮表情。
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质疑。
小时候被当作怪物,工作时被前男友陈锋利用和抛弃……
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瞬间被激活,如同高压下的碎片,从脑海深处喷涌而出,与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叠加在一起。
电话再次响起,这次是她的编辑方姐。
林夕机械地按下接听键。
“林夕!你看到那篇文章了吗?”
方姐的声音透着焦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刚……看到。”
林夕的声音干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抄袭的说法有根据吗?
还有那个教授的项目,之前怎么没听你详细提过?
现在合作方那边已经打电话来问了,语气很不好!我们得赶紧想对策!”
方姐连珠炮似地发问。
“我没有抄袭!那些都是污蔑!我和顾教授的合作是正规的,他完全清楚我的情况……”
林夕试图解释,但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我知道,我知道你可能没有,”
方姐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肃,
“但现在舆论已经起来了!
‘圈内八姐’的影响力不小,很多不明真相的人会当真。
你必须立刻、马上准备一份正式的澄清声明!
还有,和那位顾教授沟通一下,看看他那边能不能也出面说明情况,尤其是项目合规性的问题!”
挂掉方姐的电话,林夕才发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有陌生的号码,也有几个平时不太联系的“朋友”。
微信图标上的红点数字也在不断攀升。
恐惧像潮水般漫上来,淹没了她的脚踝、膝盖、胸口……
她下意识地拨通了顾时韫的号码。
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林夕?”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带着实验室里特有的轻微回声背景音,
“我正要给你发消息,刚收到周浩转给我的一个链接,好像有一篇文章……”
“你看到了?”
林夕打断他,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哭腔,
“他们说我抄袭……说我们……说项目有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顾时韫的声音传来,比刚才低沉了些,但异常清晰和坚定:
“我刚刚快速浏览了一下。
文章内容缺乏基本的事实依据,逻辑混乱,充满了恶意揣测。
你不要慌,也不要单独回应任何媒体或陌生人的询问。”
“可是……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都在骂……合作方也……”
林夕语无伦次,超忆症让她无法停止回忆那些恶毒的评论,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她脑子里循环播放。
“林夕,听我说。”
顾时韫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首先,我相信你。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创作过程和你的为人。
其次,这件事不仅关乎你,也关乎我和项目的声誉,我们会一起面对。
你现在在哪里?在家吗?”
“嗯……”
“待在公寓,锁好门,暂时不要上网看那些评论。
我马上结束手头的工作过来找你。
大概需要四十分钟。
这期间,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立刻打给我或者小悠。
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好……”
顾时韫的冷静像一块浮木,让在情绪浪潮中窒息的林夕暂时抓住了依靠。
结束通话,林夕依言锁好了门,但无法听从“不要上网”的建议。
她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再次点开了那篇文章。
阅读量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攀升,十万、二十万……
相关的话题标签#超忆症编剧#、#复制记忆算抄袭吗# 甚至被顶上了社交媒体热搜榜的末尾。
她看到有“热心网友”已经开始“深扒”她和顾时韫的信息。
顾时韫在校园网上的照片、她几年前参加某个编剧活动的合影……
都被翻了出来。
甚至有人根据文章暗示,开始编造更不堪入目的所谓“内幕”。
门铃突然响起,尖锐的声音吓了林夕一跳。
她透过猫眼看去,是苏小悠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两杯奶茶。
林夕打开门,小悠立刻冲进来,一把抱住她。
“别怕别怕!我来了!这都什么玩意儿啊!明显是有人故意黑你!”
小悠气得脸都红了,把奶茶塞到林夕手里,
“我打赌肯定是陈锋那个王八蛋搞的鬼!他看你现在和顾教授好,事业也顺,嫉妒得眼都红了!”
林夕接过奶茶,冰凉的杯壁却无法缓解她手心的冷汗。
小悠的猜测与她潜意识里的恐惧不谋而合。
陈锋的名字像一根刺,扎进她已经混乱不堪的思绪里。
“他……他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林夕喃喃道。
“怎么没必要?他那个人你还不了解?
功利自私,见不得别人好!尤其是你!
他觉得你以前是他的垫脚石,现在离了他反而过得更好,他能甘心吗?”
小悠愤愤不平地拿出手机,
“你看,我已经在评论区跟那些喷子大战三百回合了!简直是对牛弹琴!”
林夕按住小悠的手:
“别回了,小悠。
没用的,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那就这么算了?任由他们泼脏水?”
小悠不服气。
“顾时韫说他马上过来,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林夕重复着顾时韫的话,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对!顾教授是明白人!他是学者,说话有分量!让他帮你澄清!”
小悠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就在这时,林夕的手机又响了,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是林夕小姐吗?”
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语气急促,
“我是‘娱乐快报’的记者,想就网上关于您‘超忆症’与抄袭争议的说法进行一下核实,您能简单回应几句吗?”
林夕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媒体已经直接找上门了。
“我……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仓促地回答,手指颤抖着想要挂断电话。
“林小姐,请您不要回避问题。
公众有知情权。您是否承认利用超忆症进行‘洗稿’?
您和顾时韫教授的关系是否如传闻所说,存在利益输送?”
记者的提问像连珠炮一样,步步紧逼。
“不是的!那是造谣!”
林夕激动地反驳,声音带着哽咽。
“那您是否有证据证明您的原创性?
比如早期的手稿、构思笔记?
或者您愿意接受测谎仪测试来证明您没有抄袭吗?”
记者的问题愈发刁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和挑衅。
测谎仪?
林夕感到一阵荒谬和屈辱。为什么她要向任何人证明自己大脑的清白?
“对不起,我无可奉告!”
她终于鼓起勇气,挂断了电话,然后迅速将这个号码拉黑。
手机屏幕再次被各种通知淹没。
新的陌生来电、微信上不断跳出的询问消息(有些是真心关切,有些恐怕只是好奇吃瓜)、社交媒体上@她的消息和评论……
林夕跌坐在沙发上,用手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无形的攻击。
但超忆症让她的大脑成了一个无法关闭的接收器和存储器。
那些恶意的文字、记者咄咄逼人的提问、网络上喧嚣的声浪……
所有的一切,都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放大、清晰得令人窒息。
她想起顾时韫说的“不要慌”,想起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但恐惧和委屈像黑色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外界的不理解和恶意,远比记忆本身带来的负担,要沉重和可怕得多。
风暴,已经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而她,正处在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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