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宁是被有规律的敲门声吵醒的。
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了。
天还没有完全亮,杨府就已经忙做了一团,匆匆的脚步声和熙熙攘攘的人声从院子外头传进来,易宁仰躺在床铺上,看着熟悉的淡青色床帷,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回到杨府了。
她慢吞吞地从床铺上爬起来,穿戴整齐打开房门,门外站着杨卿君的贴身侍从。
易宁看着侍从那假得不能再假得笑容,站在门口默了许久,开口就是一句:“你家小公子打了什么鬼主意?”
侍从的假笑差点就挂不住:“这,这哪有什么鬼主意。小公子是怕小宁娘子睡过头,特意吩咐我在这里等小宁娘子,亲自将您带去前厅。”
易宁从上到下将人扫了一遍,习惯性地分析了个透彻。
全是破绽。
杨卿君近些年与老油条们打交道,自己学了个十成十的不形于色,贴身的侍从没有一点长进。
侍从心里着实觉得委屈。
两个聪明的主子斗法,他一个字都认不全的下人卡在中间遭罪。
好在易宁却并没有再揭穿什么,收回目光,淡淡道:“走吧。”
侍从轻车熟路地领着易宁出门,路过在给院子里洒扫的小侍从们,还开口提点道:“你们才刚来不懂规矩,今日待在院子里不要出去,小心冲撞了贵人。”
小侍从们垂着头呐呐称是,易宁扫过一眼,敏锐地发现从交领口露出来的一截脖颈颜色十分
白皙,和黝黑粗糙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易宁收回目光,唇角勾起微不可查地弧度。
杨府的前厅此刻十分热闹。
杨家唯一嫡子的及笄礼不仅邀请了手底下的掌柜们,还邀请了许多生意上有合作的商贾,甚至包括漕运的人。
时间尚早,客人们人还没到,但是礼已经陆陆续续送过来了。
各个府上的下人们或是抱着,或是抬着挂着红绸的箱子放置在院子里,远远瞧着恍然还以为是聘礼。
杨母站在院子门口核验礼单,杨卿君则站在一旁帮忙。
及笄礼一般都会换三套衣服,分别是童子装的初加、正式成人的再加、最庄重的礼服三加。
此刻杨卿君穿得就是代表少男初成的初加,简单的单髻插着紫檀木簪,上身着青绿色交颈窄袖襦裙,下身同色高腰齐胸窄幅裙,腰间系着嫩青色的布袋,着绣金锦履。
他垂着头瞧着礼单的时候,还像是一位内敛的闺阁男子,可一旦听见动静,缓缓抬起头来,露出那双狭长的桃花眼,便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满室风情。
杨卿君瞧见跟在侍从身后的易宁,轻轻笑了一下,眼波流转之间媚意横生,像一只狡黠的狐狸,正憋着一肚子坏水等待着自己的猎物上钩。
他侧身说了一句什么,还在盘算礼单的杨母立即抬起头来,瞧见易宁爽朗地笑了一下,招呼道:“宁娘醒啦?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
易宁无奈。
她发现自己既无法拒绝一肚子坏水的杨卿君,也无法拒绝热情慈爱的杨母,只能上前老老实实行礼道:“姑母。”
“好孩子。”杨母目带欣喜,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伸手本想摸摸易宁的头,伸到一半又顿住了,改为拍了拍她的肩膀,“瘦了许多……你外出有一年了吧?”
易宁垂下眼,还未作答,便听得一旁的杨卿君开口:“是一年零两个月十七天。”
他说得十分自然,易宁的目光飞速扫过他的脸,发现杨卿君那双桃花眼的眼尾抹了一层红脂粉。
脂粉很薄,很淡,走到近处才能看清,配着乌黑潮湿的眼眸,似嗔似怪,如雾里探出来的惑人精怪。
易宁掐着自己的手心,僵硬地转动眼珠子,用尽了所有的克制才重新垂下了眼。
她惯常不形于色,面上大多数时候是不显什么表情的,目光这么一瞥一收,只用了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原来有一年多了啊。”杨母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唏嘘,“前些日子,我与吴娘他们还说起过你……听闻你帮着一位农户状告了校尉?”
“阿母。”杨卿君打断了杨母的话,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往正在往里头送贺礼的下人身上一瞥,低着嗓子提醒道,“人多耳杂,阿母不妨与小堂姐不妨往内院转转,瞧瞧新开的金丝菊,说点体己话。”
“是,是……”杨母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所不妥,面上露出些许歉意,“吾儿提醒得是,阿母也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了。”
“阿母明明正值壮年。”杨卿君不满地瞪了杨母一眼,把杨母看得大笑了起来。
她放心地把手里面的礼单交给杨卿君,与易宁一道往内院走去。
杨卿君从南岸书院退学后,杨府就扩建了府邸,在原先内花园的地方挖了一个荷花池,荷花池上方还修了连廊与水榭。
清风徐来,碧波荡漾,荷叶摇曳,其下锦鲤成团,有几分南岸书院的影子。
因为是内院,外边的人走不进来,十分幽静。
杨母挥手,把跟着的家丁往后打发,不许她们靠太近,这才与易宁放心说起话来。
“一晃十多年了,想当初你来杨府的时候,瘦瘦小小的,跟个猴一样。”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总爱回忆往事。
二人沿着湖上的连廊慢悠悠地走着,杨母面上略略带着一丝悲戚,忍不住道:“你与你母亲一般,都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
易宁没有回应这句话。
她怕杨母下一句就是劝她为了身家性命不要和那些官娘子作对。
这么多年,杨母一直待易宁如己出,吃穿用度上从来不曾和杨卿君区别对待,甚至于她在南岸书院待的事件都比杨卿君长一些。
易宁心里头很感激,但感激归感激。
她会教导杨卿君如何辨人识人,如何在不同目的的人群中保全自己,拿捏别人的软肋,也会在杨府出事的时候尽自己的全力帮助杨府,但决计不会改变自己的想做的事情。
易宁不想狠心出口拒绝杨母,所以只能沉默。
“无论什么时候,杨府终归是你的家。”杨母伸出手,安抚一般地在易宁的手臂上拍了拍,“要是感觉难过了,就回来看看。”
易宁被拍到的手臂僵住了。
她下颌绷得紧紧的,喉结上下滚动,在情绪溢出来之前猛地垂下眼睑,睫毛如幕帘一般遮掩住紧缩的瞳孔,再抬眼的时候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这场隐秘的动容如同夜晚绽放的幽昙,只存在一瞬,归于平静的时候,最终只凝聚成一句轻缓的:“我知道了。”
“好孩子。”杨母笑了一声,“和姑母说说,一年多都在外头做了些什么,把自己弄得这样瘦,晚些又要被卿君抱怨。”
易宁定了定神,挑选了几个比较简单顺利的案子,开始简略地说了起来。
“年初的时候,在方远州的眉县,办了一个小案子……”
二人边说,边从湖上连廊走下来,走进了府中的被杨父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内花园。
时值金秋,气候清爽,园中金丝菊开得正盛,外松内紧的重瓣层层叠叠地向外绽开,如鎏金的漩涡,阳光下泛着金属一般的光泽。
秋风拂过,花枝摇曳,花瓣颤动,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那猎户非说自己射中的是一头狼,是有人故意射伤了狼栽赃她……”
杨母听得认真,但又不想给易宁压力,便装作赏花的模样,停驻在小径一侧。
易宁说得简单,没有耗费太多注意力,仆从们又离得远,她下意识承担了警戒的责任,目光在花园四周梭巡。
“后来我带着那猎户的猎犬,在那附近找了一天两夜,总算找到了那……”
一个略有眼熟的身影从侧面墙壁上镂空的漏窗里头一闪而过。
瘦削的身体,黝黑的皮肤,身上还穿着府中下人统一分发的襦裙。
杨母听易宁顿住了话头,目光从金丝菊上挪开,移向易宁,问道:“找到了什么?”
易宁收回注意力,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弧度。
原来是这样。
她忍不住想,杨卿君这只小斗鸡,原来已经长成为了这样深藏不露的小狐狸了。
“自然是找到了那只受伤的野狼。”易宁略带歉意道,“适才一瞥,好似瞧见那头的金丝菊开得更好一些,一时分神,忘了往下说了。”
“原是如此。”杨母不疑有他,颔首道,“既是宁娘都觉着好的,定然更加灿烂一些,那我们去那头看看吧。”
她走了几步,又问:“是哪边来着?我这老眼昏花,瞧着都差不多。”
“姑母小心脚下。”易宁侧身,“刚刚不过是一暼,我也看得不真切,好似是这边……”
杨母跟着易宁沿着小径一路来到边缘的连廊中,慢悠悠拐了弯,易宁从栏杆内伸长了脖子,边小步往前挪,边作认真寻找状。
她找得认真,杨母也不方便打扰,就静静站在一旁等着。
一时之间,四下里静得就只剩下风声、雀鸟的啁啾声,还有前院传来的隐隐约约的人声。
“……事情……怀疑……你……”时断时续的声音夹杂在风声中,根本听不清,只能分辨出几个字眼。
易宁假装没听见,正俯身去拨开聚在一堆的金丝菊,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易宁保持着这样一个俯身到一半的动作,以一个变扭的姿势艰难地扭回过头去看,只看见面容整肃的杨母。
杨母察觉到易宁看过来,露出一个安抚的短暂笑容,食指竖起置于唇前,示意她噤声。
易宁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颔首。
杨母轻轻在易宁肩膀上拍了拍,随后收敛了笑意,沿着连廊继续往前走。
易宁站直身体,拍了拍沾染了花粉的手,眼眸很沉,抬步跟上。
“……没有……院子……公子……”
杨母和易宁走得很轻,几乎听不见脚步声。
二人越往前头走,声音就越是清晰,已经能够分辨出是一男一女在对话。
“现在都还在旁边那个养女的院子里洒扫,连杨卿君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没用的东西!”女人的声音愤愤。
杨母停下了脚步,目光顺着声音扫过去,死死盯着空白的墙壁,好似想要看穿这堵墙壁,看到后头的人。
易宁仔细观察着杨母的表情,发现她眉间竖起两道竖纹,胸膛起伏逐渐加重,鼻翼翕动的时候还会带起轻微的气流声。
她是认识说话的人的。
易宁在心里暗自下结论。
“在哪个院子里又有什么关系。”似乎是不常开口的原因,回话的少年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我不是你的下人,你也不必这样指责我。”
女人:“你办不好事情,还很理直气壮?”
“和你这头蠢猪说话简直浪费我的时间。”少年冷哼了一下,“把药给我就是了。等笄礼结束,你只管去明堂轩侧边的暖房等人办事,其他的不用你管。”
“你可真有自信。我告诉你,你要是把事情办砸了,我可不会捞你出来!”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随后是少年低哑的声音:“你就准备好你的**暖帐吧。”
脚步声离去,墙壁后头不再有声音。
杨母站在原地许久,确认不会再有意外以后,这才招手示意远处的家丁上前来。
“让宁娘看笑话了。”杨母还想朝着易宁笑一笑,努力扯了扯嘴角,最后却只是露出了一个扭曲的表情。
易宁摇了摇头,看着杨母一道一道的命令吩咐下去后,家丁们匆匆离去的背影,提醒道:“此事如若人赃并获,对簿公堂的时候比较有胜算。”
杨母也没表示要不要送官,只道:“我有我的打算。”
易宁便噤了声,不再多言。
杨卿君的笄礼还是照常举行,更衣、祝词、加笄、赐字,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等到三加完成后,杨卿君已是身着厚重的绯色大袖礼服,云鬓金钗,环佩加身。
他依次礼拜父母与宾客的时候,易宁就跪坐在正宾席上,看着他身上环佩叮咚,一步一响,抬眼时眼尾那抹殊色如天边暮色,灿烂又遥不可及。
她抬手,一杯烈酒下肚,无声地笑了一下。
礼毕,宾客们继续宴饮,杨卿君被杨父领着回明堂轩更衣。
不多时,明堂轩那头传来骚动,众人纷纷好奇地围了过去,这才发现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正披头散发地调戏府中侍从,见人就抱,引得一阵惊呼哭喊,四下吵嚷作一团。
易宁名义上算是杨府的养女,但她其实并不经常露面,因此大多数的宾客都不认识她,只以为她是普通宾客,背后说是非的时候也没避着她。
“看起来好像是钱家的小女儿。”
“真是有伤风化。”
“听说钱家这个小女儿原本是只有希望赘入杨府的,可惜了,闹出这么一场,荣华富贵成了飞走的鸭子。”
“嗨,那我家女儿说不准还有机会?”
“得了吧,你家女儿通房的小侍都三五个了,小心被人家杨小公子打出府去。”
易宁站在人群中,看着杨府的家丁手持水火棍上来一招就把人放倒,摁在地上夹着脖子,禁锢得严严实实,不顾钱家父母的求情,硬是把人压下去关了起来。
一场本该热闹的笄礼最后不欢而散,杨母去了门口,边送别宾客边道歉。
杨父不知道内情,在明堂轩抓着杨卿君哭成了一个泪人,易宁年纪大了不方便进男眷所在的内室,便只能负责调动下人们打扫宴会厅。
等一切尘埃落地,已然月上中天。
杨母还在和钱家的父母谈话,全副武装的家丁们守在门口,而易宁则独自一人等在院子头,想要知道一个结果。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室内传染来了茶盏碎裂的声音,随后是低低的男人的哭声。
有侍从小步上前来,垂着头一礼后,开口道:“小宁娘子,公子在水榭等您。”
易宁又看了一眼室内。
灯火煌煌,把人的影子印在窗户上。
钱家的人似乎从怀里掏了什么东西出来,坐在对面的杨母一动不动,没有丝毫的妥协。
“好。”易宁回小侍道,“这就去。”
秋日的露水重,易宁穿过花园和连廊,走到水榭的时候,浑身都沾染了淡淡的潮意。
杨卿君脱下了白日那套绯红的大袖,身着轻软的斜纹提花绫裙,上身还搭了一件披帛,正靠着水榭的美人靠有一搭没一搭地喂鱼。
锦鲤摆动着尾巴抢食,在水面上漾起一阵一阵的波纹,搅碎了倒映的寒月,光斑似星屑飞溅。
“你来了。”杨卿君也没有扭头看易宁,只以手掩面,打了个哈欠,神色恹恹道,“阿父哭了一个多时辰,如今总算是睡着了,哄得累死我了。”
一生一次的笄礼,本该盛大风光,如今不仅砸了,还可能今后的许多年都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柄。
杨父心疼杨卿君,哭了一个多时辰,杨母此刻都还在与钱家人对峙,而风暴中心的本人却全然没有这个自觉,闲适得如同从前在南岸书院一般。
“你做得不错,看来阿母近段时间里都不会为了婚事来催我了。”
易宁险些被气笑了:“你用我教你的法子,来对付我?”
她小时候用这招在南岸书院对付过心怀不轨的同窗,如今杨卿君又用这一招来对付心怀不轨的钱家小女儿。
“你发觉了,不还是帮我了。”杨卿君内心毫无愧疚,理所当然道,“我只是让罪犯受到该有的惩罚罢了。”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自己去揭发不过是给了一个轻轻揭过去的由头。
只有捅出来,捅大,让能够做主的人自己撞破,事情才能得到妥善的,理想中的处理。
杨父和杨母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想到,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们疼爱的儿子亲手促成的,养女则是帮凶。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易宁道。
“怎么,下次就不帮我了?”杨卿君抬起眼来斜睨着易宁。
他内眼角尖锐如钩,外眼角微微上挑,形成一道流畅的弧线,眼尾晕染的红色脂粉仿佛是桃花凋零之前的最后一抹艳色,在慵懒之中透出几分危险的吸引力。
易宁别开了视线。
月辉下,杨卿君看不清背着光的易宁的表情,但可以清楚地察觉到她身体一瞬的紧绷。
他笑了一声,甚至有一丝得意,把碗中的鱼食往水里刷地一下倒了个干净。
锦鲤拍动水面,争抢着食物,发出噼啪的水声。
杨卿君放下瓷盒,从怀里掏出帕子,仔仔细细清理着捏过鱼食的手指:“我不是没有给过那些人机会,可你也瞧见了,她们只是喜欢我的脸,喜欢杨家的产业,满心的歪门邪道,没有半点担当。当然,我也不会被一个入赘的妻主拿捏,但就算只是赘进来的摆设,我也不想摆个碍眼的。”
易宁自然也不希望心怀不轨的人进入杨府。
她认真思忖了片刻,承诺道:“至少在发现合适的人之前,我都会帮你的。”
杨卿君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擦拭手指的动作一顿,突然嗤笑出了声。
“你想去哪里找合适的人?”他反问,“易宁易讼师,易青天,你走遍了周围几个州,可有寻到过所谓的合适的人?”
在这一瞬,易宁的脑海中其实是闪过了很多张人脸的。
这些人各有各的优点,或是丰神俊朗,或是渊渟岳峙,更有的松风水月如琼枝玉树。
这些人在任何人看来都会是一个很好的妻主,可易宁就是觉得她们不合适。
她想象不出其中任何一个人与杨卿君成婚的画面。
“暂时还没有寻到过。”易宁顿了顿,“若今后寻到,我会派人寄画像回来,让你挑选。”
杨卿君的脸冷了下去。
他似乎是没有想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易宁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扭头,把用脏的帕子揉成一团,往湖中一扔。
上好的素色锦帕在空中就舒展开来,似一片枯叶,飘飘悠悠地往下落,最后覆在了湖面之上,一点一点被打湿成了灰白色。
“瞧见了吗?”他伸出一根羊脂玉一般地手指,指尖的指甲修整圆润,在月光下透着珍珠一样的颜色,“明日我醒来,谁先捡到这块帕子,我就嫁给谁。”
“你这是胡闹!”易宁开口,声线依旧清清冷冷,尾音却哑了半分,如同裂开了一条缝隙的冰层。
“我也不是胡闹这一两次了。”杨卿君面不改色,“就算胡闹了,你又能怎么样?别忘了,从进了杨府的那日起,你就答应过事事都听我的。”
易宁的目光透着寒意,舌尖无意识地抵住上颚,掩在袖中的手指攥得紧紧的,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有些倦了。”杨卿君看着她,“仔细想想,终归是不喜欢的人,换了谁摆在杨府里也都一样。”
这一夜,除了哭晕过去的杨父,没有一个人睡了一个好觉。
杨卿君在黎明到来之前才勉强睡了一会,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敲门声吵醒了。
他其实平日里并没有什么起床气,可睡得太少导致太阳穴一侧有经络在突突地跳动,传来一阵阵的疼痛感,惹得他分外焦躁,头一回对着前来叫醒的贴身侍从发了脾气。
“可,可公子平日都是这个时辰起的啊……而且小宁娘子已经在门口等了大半个时辰了。”侍从有些委屈,又有些不安道,“秋日寒凉,她浑身都湿透了,怎么劝都劝不走……”
侍从接下来的话杨卿君没有再听进去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耳鸣了一般,耳边是尖锐的嗡嗡声音,侍从的嘴巴一张一合,说的什么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他连头发都没梳,只匆匆披了一件外衫,趿拉着鞋履跑到门口,双臂用力向后拉开了寝室的大门。
易宁真的就站在门外。
她看起来很狼狈,发髻半散不散,湿透的衣衫贴着身躯勾勒出清癯的身形,**靴下蔓延出一个小水洼。
可她的脊背挺得很直,不显失态,反而更显出竹节一般地清风瘦姿。
看见杨卿君的一瞬,易宁的眼睛先是一亮,发现他散散披着的外衫底下露出的雪白的寝衣一角后,又非礼勿视地迅速挪开目光。
“你在这里做什么?”杨卿君拢了拢衣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昨夜,你走后,我一直在看水池里的帕子。”易宁不知道为何,开始自顾自地答非所问起来,“我脑子里乱作一团,看着那块帕子,突然发现帕子好似在动。可鱼食早已被哄抢一空,那些锦鲤们试探的啄了一下帕子,发现这不是吃食以后便纷纷散去,湖面平静如镜,映出了天上寒月,也映出了我的影子,没理由那帕子会动。”
“我想起坛经中记载,法性寺棋幡摇曳,二僧争辩,一僧曰:是幡动,另一僧曰:是风动。二者争吵不休,请了禅宗六祖慧能大师前来解惑。”
杨卿君沉默了一会,似是听懂了,又似是没听懂,轻声问问:“所以是风在动,还是幡在动?”
“都不是。”易宁摇头,声音很轻,似是喃喃自语,“不是风在动,也不是幡在动。”
她抬起头来,看着杨卿君的脸,漆黑的眼睛里仿佛有漫天星辰在闪动。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她伸出自己的手臂,修长的骨节拢在一起,紧紧抓着一块白色的锦帕,“是我的心在动。”
她说:“我想我喜欢你,想让你只嫁给我一个人。”
*
杨卿君及笄翌日,杨府终于定下了二人婚约。
次年,易宁二十加冠,杨母为易宁赐字,用的是易宁母亲托孤的信上所写“玄静”二字。
再一年,婚期前夕,易宁树大招风,于方远州被陷害入狱,受尽刑罚,秋后问斩。
方远州与庆州相隔,杨府一无所知。
易宁知道杨府就算知道了,商贾人家也不可能与朝堂对抗,所以便一直瞒着。
好在她做讼师,时常一失联就是大半年,杨府没有起疑。
问斩前,狱里来了一个戴着帷帽的神秘女人。
女人身形修长,看起来年纪不大,一举一动都十分得体有礼,像是专门经过了严苛的训练。
“前任都水使者的遗孤,大名鼎鼎的易青天,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她双手同时在易宁的面前弹开,一只手掌上是一枚铜钱大小的银币,另一只手掌上则是一丸黑色的药丸,“要么加入棠花,为我做事,要么服下毒药,留个全尸。”
易宁吃力地掀起眼皮,看着女人遮挡着面部的帷帽,开口就吐了一口血水,艰难问道:“你……想做……什么?”
女人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易宁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
“好。”她说,“我帮你。”
易宁被女人从牢里放了出来,养了一个月的伤,回到了杨府退婚。
退婚后的第三日,杨卿君从梦中醒来,穿戴整齐后前往书房见了杨母。
“阿母,我想去漕运。”快十九岁的少年已然成熟,面容透着坚毅,目光中是对未来坚定不移的信念,“无论她想做什么,目的是什么,我都想帮她。为此,我需要更加强大的力量,是能让朝廷忌惮的力量。”
那么故事就到这里全部结束了,今后再有更新也不过是一些修文,谢谢大家陪我一路走到这里,我们下一本全文存稿再见
[西幻]雇主是不可能变成老婆的
实力强大但因为诅咒而可怜巴巴穷了几百年,经常会饿肚子的吸血鬼小姐X富可敌国,被自己想要继承财产地位的好友暗算,断了双腿,失去一切的落魄公爵大人
公爵大人乘坐的马车在雨夜跌落山崖,奄奄一息。
就在濒死之际,他感觉落在身上的雨停了,随后有人在近处说话。
“他死了吗?”
“刚死的话还算新鲜吧?”
“哎呀,这么英俊,死了真可惜,我吃一口不妨事吧?”
公爵大人一睁开眼睛,入目就是一张大张的,探出獠牙的血盆大口。
吸血鬼小姐见人睁开了眼睛,可惜地舔了舔獠牙,兴致缺缺道:“可惜了,还活着,而且这么虚弱,吸一口立刻就死了。”
想了一会,又舍不得道:“但死太久了又不新鲜,我在这里等你死了再吃吧,反正你也快死了。”
公爵大人听出了吸血鬼小姐的言外之意——她不能杀人,起码不能自己亲手杀。
他立刻开口道:“救我。”
吸血鬼小姐眨了眨眼睛:“我干嘛救你,救你没好处不说,我还得继续饿肚子。”
“不救我就吃一顿,救我顿顿饱。”
“我很心动,但是不行。人类太狡猾了,我救了你,你跑去教会躲起来,我就白救了。”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嗯……十个金币?”
富可敌国的公爵大人没想到自己的命这么廉价,沉默了片刻:“我给你一千个金币,你救了我以后,把我送回领地,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吸血鬼小姐眼睛都亮了起来:“成交!”
于是看起来柔柔弱弱,其实单手就能举起至少三千斤重物,脑子不太好使的吸血鬼小姐,过上了给被砸断了双腿,准备回领地复仇的落魄公爵大人当保镖的日子。
后来一切尘埃落定,面对雇主的告白,吸血鬼小姐人傻了。
“不是,我只想要钱,不谈感情的。”
公爵大人面色平淡:“看在我宝库钥匙的份上,能不能谈一谈感情?”
吸血鬼小姐抹了抹嘴角的哈喇子:“可以试试。”
*
斯宾塞,王国最大的贵族,国王最亲近的顾问,世世代代都是光明神最忠实的拥趸——当然也包括这一代的家主,奥利维尔.安托万.斯宾塞。
他出生的时候就受过光明神的祝福,可以自由出入光明神神殿,与大祭司是一同长大的至交好友。
他信仰光明,厌恶所有的暗黑种,从来没有想到过有自己朝一日被信任的人背叛后落难,只能依靠一个暗黑种的帮助才能回到王国。
这个暗黑种空有一身力量,愚蠢、幼稚、天真、大脑空空,他只不过花了一点小钱就把她耍得团团转。
“我原先想等她把我送回来后,把答应的钱一给,我们二人就分道扬镳。毕竟我的信仰不允许我和暗黑种有所接触。”
“可是我想我把事情彻底搞砸了。”公爵的声音很轻,“因为我发现,我居然是有些喜欢她的。”
“我背叛了我的信仰。”
她是这样懵懵懂懂,他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她握在手里,却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捏一捏,玩一玩,腻了就丢在一旁。
他明明知道,明明从头到尾都知道,却还是这样犯贱,低声下气地跪在她的旁边,捧起被丢掉的那颗心,祈求她再看一眼。
到头来,原来愚蠢的人不过是他自己。
文案暂定,有可能会修改,公爵的腿后面会被魔法治好,但应该大多数时候都是断的
女主不蠢,因为她拥有绝对的,碾压式的力量,所以很多时候懒得去考虑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公爵这个战五渣无法理解罢了
女主非人类,思维方式和道德观念与人类有很大出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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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杨卿君 易宁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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