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长桌,王超父子坐一边,白斌和扎西拉姆坐另一边。
白斯熠在侧面,手长,不用站起来也能够到最远处的菜。
“还是家里饭好吃啊。”
听到他的感慨,白斌什么也没说,又往他碗里夹了两筷子牦牛肉。
白斯熠多嚼了一会儿,咽下去后回味似的“嗯”了一声。
“我得多吃两口,到海市就吃不到牦牛肉咯。”
白斌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寒暑假回来吃。”
白斯熠看向白斌和扎西拉姆。
“跟你们说一下,我打算休学一到两年,去打电竞。”
“以后只有过年和休赛季会休息几天,没有寒暑假那么久,回来的机会不会太多。”
白斌和扎西拉姆同时抬头,对上白斯熠的视线。
扎西拉姆很快低下头,白斌却审视着白斯熠。
“你说什么?打电竞?”
“对,打电竞。”白斯熠重复了一遍。
“不是仓促的决定,是一直想做的事。”
白斌的眉头渐渐锁紧,将筷子放在碗沿上,发出“叮”的一声响。
白斯熠安静地与他对视。
王超父子互换了不下二十个眼神,最终推出王爸爸做代表。
“咳,那个,老白啊……”
“小白是好孩子,做事有分寸的,我觉得给他一两年时间让他自己闯也不一定是坏事……”
白斌转向王爸爸:“你早就知道这事?”
“呃……”
王爸爸支吾了一下。
“我也是前几天才听王超说的……”
“胡闹!”
白斌是对着王爸爸说的,王爸爸还未出声,白斯熠先一步反问:
“做自己喜欢的事怎么会是胡闹?”
白斌压着火:“喜欢是会变的。”
“有些会变,有些不会。”
白斯熠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清亮。
“而且……”
“有些人会变,有些人不会。”
这话一出口,白斌的眸色瞬间深了几度,太阳穴旁显出一道青筋。
旁边的扎西拉姆别过头,手背在眼窝边蹭了一下。
王超父子见状,默默起身出去,从外面带上房门。
天光短暂地照进来又消失,屋里重回寂静,唯一的动静就是桌上饭菜冒出的白气。
没外人在,扎西拉姆压抑的抽泣声逐渐传出来。
白斌踢开餐椅站起来,发出刺耳的“滋啦”声。
胸膛起伏不定。
“你搞直播我都不同意,更何况是电竞。你要不想上学就在家待着!”
“我不是来征求意见的。”白斯熠淡淡道。
“你……!”
白斌急促地喘息着,抬手朝白斯熠头上打过来,白斯熠却瞬间怔住。
上次挨打是什么时候?有十年了吧。
那会儿他还要仰视父亲,而现在父亲已经要抬头看他了,鬓角也生出白发。
他一点没躲,等待着手掌的触感。
然而想象中的冲击并未到来,白斌的胳膊被扎西拉姆紧紧抱住,挣了两下没挣脱。
扎西拉姆个头比白斌低不少,整个人几乎是吊在白斌臂膀上,一脸泪痕地冲白斌摇头。
而白斌在看到扎西拉姆摇头后愣了愣,随后便收了力,顺势放下手。
白斯熠将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喉头一哽,半秒后,“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听见笑声,白斌更加窝火,撞开扎西拉姆逼近白斯熠。
“你什么情况自己没点数?暴露在公众视野就一点不担心?”
“这是准备把事聊开?”
白斯熠嘴角微勾,目光却还是落在扎西拉姆身上。
“阿妈呢?怎么说?”
扎西拉姆听到他压低的嗓音,身体又是一僵,却被白斌强行按住。
“聊!现在就聊!”
白斯熠看着父母的状态,如同被冷水浇在头上。
他还在期待什么?
有些事是聊不开的。
“算了。”
“没必要了。”
“感谢你们的养育之恩,以后我会照顾好自己,不劳你们……”
话说到一半,屋外传来又轻又急的脚步声,大门被一下推开。
梳着利落高马尾的女孩在门口站了站,随后大步踏进来,喘着粗气瞪他。
“要走也不说一声?要不是超哥告诉我,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语气很冲,眼眶却有些微红。
白斯熠叹了口气,在卓玛头上揉了揉。
“没瞒你,本来就准备下午单独找你的。”
卓玛把他的手从头顶掐下来握住,一步迈出,站在白斯熠前面半个身位,面朝白斌和扎西拉姆。
“阿哥很厉害的,而且他是要去做他想了很多年的事,我们应该支持他。”
“不支持他还要去冒险,支持了还了得?”
白斌的脸还是很臭,面对女儿时的语气却明显比刚才软。
扎西拉姆也看着女儿,眼神复杂。
“你还小,有些事……”
“我不小了。”
卓玛打断母亲。
“你们就没想过,我跟阿哥在一块的时间比你们还多?”
在白斌和扎西拉姆的怔忪间,卓玛继续说道:
“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阿哥为什么会搬出去,也知道家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说出来是因为我一直在顾及你们的心情,可是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想通,不管他是谁,在做什么,他都是我阿哥啊!”
扎西拉姆一下崩溃了,捂着嘴扭到一边,身体不住地颤抖。
刚才还能冷眼旁观的白斯熠这会儿只能咬着牙,驱散眼底的涩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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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季云川随贡布和陈虎走出饭店。
他们三人开了三辆车,都停在外面的空地上,到车前时陈虎还在聊着登山队其他人的现状。
贡布从自己车里取出一个镶嵌着绿松石的首饰盒,陈虎见了立刻噤声。
贡布把首饰盒递过来,季云川双手接过,问道:“这是?”
“打开看看,看你还有没有印象了。”
贡布的脸上带着笑,却不像刚才聊天时的状态,眼底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季云川打开盒盖,看到一枚古朴的银器挂件。
有点像怀表,是手打的不太规则的圆形小盒子,里面还装着一个秀珍佛像。
结合贡布和陈虎的表情,季云川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想起幼年来林市的时候,母亲似乎戴过一个这样的挂件。
“这是我母亲的东西?”
贡布点头:“算是。”
季云川:“算是?”
贡布微微低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旁边的陈虎替他说道:
“这是嘎乌,臧族的一种护身符。”
“贡布当年亲手做的,送给你母亲的。”
季云川有些哑然,脑子里闪过以前贡布和母亲相处的画面。
他那会儿太小,完全没看出来。
“你母亲刚开始很喜欢,戴了一个多月,后来听说这东西意义有点重就还给贡布了。”
陈虎拍着贡布的肩。
“再后来,贡布也成家了。”
贡布的脸变得很红,却抬起头,真诚地注视着季云川。
“嘎乌不能丢掉,所以我才一直留着,没别的意思。”
“今天听说你来就拿过来了,一来是你母亲戴过的东西,二来,也保佑你平安快乐。”
平安快乐吗?
季云川吸了口气,将盒盖盖上。
“谢谢贡布叔。”
三人告别后,季云川坐上车往回开。
今天不仅见了故人,知道他们过得不错,还拿到了母亲的生前之物。
在林市的一切都已暂时画上句号。
唯一没了结的就是白斯熠那边了。
他瞥了一眼手机,又收回视线。
几分钟后,导航提醒他右转弯,驶入康吉路。
季云川觉得路名听起来有点耳熟,开进去才发现,之前去的那家宠物医院就在这条路上。
这里的市区真的挺小的。
到了医院门口,他放缓车速,停了下来。
店里没人,季云川推开门,门上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坐在案台后面的店长一抬头就认出他。
“您好,是来看小黑猫的吧?”
“对。”季云川点头。
“您跟我来吧。”店长起身往楼上走。
季云川边走边问:“这几天怎么样?”
“挺好的,吸上氧以后就稳定下来了,能吃能睡。”
店长打开一扇门,屋里分上下铺,关着六只猫,其中有四只都在氧舱里待着。
小黑猫看到季云川进来,似乎还认识,小爪子扒了几下舱门,圆溜溜的眼睛盯过来。
“您跟小家伙玩一会儿?”
店长蹲下身,准备打开舱门。
季云川却开口道:“不用了。”
可能是没见过跟毛孩子不亲的主人,店长停下手头的动作,投来疑惑的目光。
季云川也没解释。
“医生有时间吗?我问问具体情况。”
“噢……”店长反应过来,“医生在的,您跟我去诊室一趟吧。”
还是上次的诊室和医生,店长领季云川进去说明来意。
医生显然没有忘记上次抓马的事件,听到“心脏病的小黑猫”便点了下头。
“小黑猫啊,挺好的,问题不大,家里制氧机布置好了随时可以接回去。”
家里。
季云川压下这个词带来的怪异感,继续问医生:
“它需要去低海拔的地区?”
“是的。这里氧含量太低,一天到晚都关在氧舱里,长期下去要抑郁的。去低海拔地区它还能出去活动活动。”
“这两天能否带它走?可以坐飞机吗?”
“能走,但飞机不行,别说刚发完病了,心脏有问题就算是平时也最好不要坐飞机。”
“我上次跟那位先生说过的,坐车,而且每天不能跑太多路。”
季云川点头。
“如果我们不陪同,雇人送它,会有问题吗?”
医生微微皱起眉。
“这只猫防御性很强,缺乏安全感,万一路上发病就麻烦了。我建议最好有熟悉的人在,如果你们实在有事,就在氧舱里铺上主人的贴身衣物,这样能好些。”
“好的,谢谢医生。”
得到医生的回答,季云川已经可以肯定白斯熠的决定了。
走出诊室,他问店长:
“这里有能送猫的小礼物吗?”
“有的有的。”
店长带他来到门口的一面墙前,伸手比划了一下。
“在这一片,有小衣服,项圈什么的。”
“天马上凉了,这几款衣服比较适合男孩子,可以看看。哦,还有小袜子……”
现在才八月,海市的高温少说还得持续一个多月,衣服一时半刻穿不住。
季云川在花花绿绿的墙上挑小件的配饰,视线落在几条不起眼的小项圈上。
项圈中央坠着的竟是嘎乌。
不过比贡布送的那个小很多。
“您眼光真好。”
店长发现他在看,从墙上取下一条递过来。
“这上面的吊坠是本地人戴的一种护身符,名叫‘嘎乌’。好多人都喜欢,有一款已经卖断货了。”
“小黑猫要戴的话,我建议您选这条,里面供奉的是药师佛,保平安的。”
季云川接过后,又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另一个款式。
里面的佛像很好认,是双耳垂肩的弥勒佛,眉眼弯弯,满脸的笑容。
顿了几秒后,他开口:“两种各拿一个吧。”
“啊,弥勒佛也是很好的,保佑快乐幸运的。”
店长压低声音:
“不过您可能不太清楚,嘎乌最好不要两个换着戴,对佛不恭敬……”
“不是换着戴。弥勒佛的麻烦帮我装起来。”
季云川垂眸。
“我回去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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