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丝海棠的荫蔽下,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南晚凝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失序的心跳,与远处芙蓉榭隐约传来的丝竹笑语形成诡异的反差。她目光沉静如古井,紧紧锁定流杯亭的方向,如同最耐心的猎手。
约莫一炷香后,帝后的仪仗果然出现在了视野尽头。明黄色的华盖在阳光下耀目生辉,萧璟一身常服,清贵从容,与凤冠翟服、仪态万方的南晚意并肩而行,身后跟随着一众宗室亲王与高位大臣。柳云裳果然也在妃嫔队列的前列,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娇艳夺目,如同淬了毒的罂粟,正亦步亦趋地跟在近处,眼角眉梢带着志在必得的算计。
一行人缓缓行至流杯亭。亭子建于曲水之上,需踏上几级被打磨得光滑如镜的玉石台阶方能入内。泉水叮咚,蜿蜒流过亭下凿刻精美的石槽,雅趣盎然。
萧璟似乎对这道曲水很感兴趣,驻足观看。南晚意伴在他身侧,微微倾身,轻声解说着什么,侧脸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柔和而专注,阳光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就是此刻!
南晚凝看到,柳云裳眼中精光一闪,她端着那只斟满了琥珀色琼浆的琉璃盏,脸上堆起娇媚无比、无懈可击的笑容,腰肢款摆,莲步轻移,似弱柳扶风,踏上了那略显湿滑的玉石台阶,口中吐露着早已准备好的、甜腻的吉祥话:“陛下,娘娘,今日百花盛宴,妾身……”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不知是她脚下那双为了美观而鞋底过滑、缀满珍珠的绣鞋踩到了什么,还是那玉石台阶因之前花匠洒水养护果真未干,只见她身形一个极其“自然”的趔趄,仿佛真是意外失足,手中那杯酒猛地脱手飞出——
方向,不偏不倚,正对着站在萧璟身侧、微微靠前的南晚意!
“娘娘小心!”
惊呼声四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流杯亭周遭的宁静!
那杯酒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澄澈的酒液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眼看就要泼洒在南晚意那身象征皇后尊荣、不容丝毫玷污的正红色鸾袍之上!酒渍一旦染上,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对于一国皇后而言,无疑是颜面扫地的重大失仪!
南晚意在酒杯脱手的瞬间已然察觉,她的身体有瞬间不易察觉的僵硬,瞳孔微缩。电光火石之间,她似乎想侧身避开,但站在台阶上的位置限制了她的动作范围,且萧璟就在她身侧咫尺,若她大幅闪躲,很可能撞到皇帝,那将是更大的不敬与失仪。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之际,一道身影猛地从斜刺里冲出,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种奋不顾身的决绝!
是南晚凝!
她不知何时已从海棠树下现身,仿佛只是恰好行至附近,目睹了这惊险一幕。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毫不作伪的惊慌与深切的担忧,口中失声喊着“娘娘!”,整个人不管不顾地扑上前,似乎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住那泼来的、足以毁掉妹妹声誉的酒液!
然而,她的动作似乎……慢了那么致命的一瞬。或者说,她扑过去的路线与角度,计算得“恰到好处”。
她没有完全挡住酒液,那杯酒的大部分,依旧带着冰冷的恶意,精准地泼向了南晚意。但她扑过去的势头,以及为了“保护”而急切伸出的手臂,却好巧不巧地,在混乱中轻轻碰擦到了正竭力想稳住身形、面色已然煞白的柳云裳!
“哎呀!”
柳云裳本就在失衡的边缘苦苦挣扎,被这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一碰,脚下更是一滑,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平衡,惊呼声中,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竟朝着南晚意的方向直直歪倒过去!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噗——”
酒液泼洒的声音沉闷而刺耳。
大部分泼在了南晚意的袖摆和昂贵的裙裾上,深色的酒渍在正红色的鸾袍上迅速晕开,如同骤然绽放的、带着屈辱的暗色花朵,刺目无比。
而柳云裳的歪倒,虽被眼疾手快、冷汗直冒的近侍太监险险扶住胳膊,没有真的撞到南晚意身上,但那极其狼狈的姿态,以及因混乱而下意识挥舞手臂、扯到的南晚意腰间一枚环形龙凤玉佩的丝绦,使得那枚象征着帝后恩爱的玉佩“啪嗒”一声脆响,掉落在地,滚了几圈,带着尘灰,最终停在了萧璟那双明黄色龙纹靴的旁边。
刹那间,流杯亭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
丝竹声早已不知在何时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聚焦在那片狼藉的酒渍、掉落在地沾染了灰尘的玉佩、以及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发髻微乱的柳云裳身上,最终,落在了凤袍染污、发髻上珠钗微颤、神色却在一瞬间的惊愕后变得莫测的皇后南晚意脸上。
失仪!毋庸置疑的失仪!
皇后在圣驾面前,凤袍被酒水泼污,象征身份的随身玉佩跌落尘埃!而始作俑者,是意图敬酒的柳昭仪!而皇后的姐姐,虽“奋不顾身”想要保护,却似乎……笨拙地加剧了这场混乱与尴尬?
“臣妾罪该万死!陛下恕罪!娘娘恕罪!”柳云裳刚被扶稳,立刻顺势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浑身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刻意装出的柔弱。
南晚凝也适时地跪了下来,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喘,袖口那处之前被勾破的裂痕在动作间愈发明显,她低着头,声音充满了懊悔、后怕与深深的自责:“臣女……臣女护卫不力,笨手笨脚,反添大乱!请陛下、娘娘降罪!”她将自己完美地定位在一个心急护驾却能力不足、反应迟缓、反而弄巧成拙的尴尬角色上。
萧璟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目光先落在南晚意那片刺目的酒渍上,又扫过地上那枚蒙尘的玉佩,最后在跪着的、楚楚可怜的柳云裳和看似惶恐不安的南晚凝身上停留片刻,眼神深邃如寒潭,看不出丝毫喜怒,却自有雷霆之威含而不发。
南晚意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去查看衣袍上那片迅速扩大的污渍,也没有去捡那枚掉落的玉佩。她先是缓缓地、用一种冰冷得几乎能冻结空气的目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肩膀微颤、我见犹怜的柳云裳。随即,她的目光转向跪在另一侧、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的南晚凝。
那目光,极其复杂,锐利如刀。
有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有一缕深切入骨的探究,有隐忍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意,甚至……还有一丝极淡极淡、一闪而逝的、类似于被亲近之人从背后刺伤的……痛楚?
南晚凝即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目光如同有实质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发顶、她的脊梁上,让她遍体生寒,心中那点因任务“成功”而升起的冰冷雀跃,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刺痛取代。
“宿主,任务【初露锋芒】完成度评估:优秀。成功促使目标当众失仪(凤袍污损,玉佩跌落),并间接引发妃嫔失态,场面混乱,舆论焦点成功转移。奖励结算:剧情点*10,基础侦查功能已开启。”系统的提示音冰冷而准时地响起,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机械性“满意”。
南晚凝的心却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海。优秀……她做到了。她成功地利用了柳云裳的嫉妒和这场精心设计的“意外”,让南晚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与狼狈境地,初步动摇了她的威信。
可为何,她感受不到丝毫喜悦,只有满心的冰冷与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自我厌弃?那瞬间从晚意眼中捕捉到的痛楚,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无妨。”良久,南晚意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玉磬轻击,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甚至微微弯下腰,在一片抽气声中,亲手、从容地捡起了那枚掉落的环形玉佩,指尖拂去上面沾染的细微尘土,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任何贵女羞愤欲绝的混乱从未发生。
她将玉佩紧紧握在掌心,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落在萧璟身上,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自嘲与疲惫的弧度:“是臣妾一时不慎,站立的位置不妥,惊了圣驾,扰了诸位雅兴。柳昭仪……”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掠过柳云裳,带着无形的压力,“也是无心之失,陛下不必苛责。”
她轻描淡写,四两拨千斤,将一场可能掀起轩然大波的风波定性为“不慎”与“无心之失”,既彰显了皇后应有的大度与气量,又无形中坐实了柳云裳毛躁失仪、不堪大用的印象,更将自己从纯粹的受害者位置,稍稍挪开,显得更为超脱与……莫测。
柳云裳伏在地上,咬着唇,指甲掐进掌心,却不敢再多言半句。
萧璟看着她瞬间恢复镇定、甚至反将一军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欣赏,淡淡道:“皇后受惊了。既是意外,便都起来吧。”他顿了顿,对南晚意道,语气缓和了些,“衣裳既污,皇后先去更衣吧。”
“谢陛下体恤。”南晚意微微屈膝,姿态依旧完美无瑕。她转身,目光再次掠过刚刚站起身、依旧低眉顺目的南晚凝,那眼神已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流露的所有情绪都只是幻觉。
“阿姐,”她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也受惊了,随本宫一同去更衣吧。”
这不是邀请,而是命令。
南晚凝心中一凛,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她低眉顺目,姿态恭顺至极:“是,娘娘。”
在众人复杂各异、探究、同情、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南晚意挺直脊背,带着裙摆上那抹刺目的污渍,以及南晚凝,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的流杯亭,朝着附近专供帝后休憩的宫殿走去。
身后,宴会似乎在一片窃窃私语中勉强恢复了喧嚣,但那股名为猜疑与审视的暗流,已然汹涌澎湃,再难平息。
南晚凝跟在南晚意身后,能清晰地看到那鸾袍上迅速干涸、却愈发显得肮脏的酒渍,以及南晚意那挺得笔直、仿佛能承受千钧重压、却莫名透出一丝孤寂的脊背。
她知道,刚才南晚意看向她的那一眼,绝非无事发生。
这一次,她亲手将试探的棋子,化作了伤人的利刃,准确命中了目标。而接下来,她要独自面对的,或许是来自这位“皇后妹妹”,更加凌厉、也更加危险的审视与……反击。
掌心,因为之前的紧握而微微刺痛。那枚被她“保护”行为间接碰落的玉佩,如同一个冰冷而讽刺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上,时刻提醒着她,这条路上,已沾染了无法洗刷的、亲近之人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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