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就近休憩宫殿的路,不长,却仿佛行走在无形的刀尖之上,每一步都踏在紧绷的神经上。南晚意步履沉稳,裙摆上那片深色的酒渍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像一块灼热的烙印,无声地炙烤着南晚凝的良知。她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那股压抑的、山雨欲来的静默,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责都更令人窒息。
南晚凝跟在她身后半步之遥,能清晰地看到南晚意发髻上凤钗垂下的流苏,随着她坚定的步伐有规律地轻晃,一如她自己此刻难以平静的、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袖口那处裂痕隐隐透着风,提醒着她自己在这场精心策划的“意外”中扮演的、不光彩的角色。系统那“优秀”的评级犹在耳边,此刻却像是最恶毒的嘲讽。
“目标人物情绪读数:表层平静度85%,深层波动剧烈,愤怒度70%,怀疑度75%,……悲伤度20%。”系统冷冰冰地分析着,数据精确到百分比,“警告:宿主行为已引发目标高度警惕与深度怀疑,已成为其主要怀疑对象。建议采取防御性应对策略。”
南晚凝指尖微蜷,指甲陷入掌心。悲伤?为何这悲伤的读数,比之前更高了?
宫殿很快到了,是一处名为“兰台”的僻静宫苑,平日无人居住,只做临时休憩之用。宫人们早已准备好热水、香胰、替换的华美衣物,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
南晚意径直走入内室,终于停下脚步,背对着南晚凝。她抬手,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丹朱便立刻领会,无声地指挥着所有宫人迅速退至外间,并轻轻合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内室里只剩下姐妹二人,以及一室氤氲的水汽和浓郁得有些窒息的薰香味道。
寂静,如同黏稠的液体般弥漫开来,沉重得几乎能压垮人的脊梁。
南晚凝站在门边,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声。她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
良久,南晚意缓缓转过身。她已除下了那顶沉重华贵的九翚四凤冠,墨染般的长发如瀑披散下来,少了那份迫人的威仪,却意外地多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易碎的脆弱感。她的目光落在南晚凝身上,不再是方才在外人面前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从里到外彻底看穿的审视。
“阿姐,”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带着倒钩的羽毛,一下下搔刮着南晚凝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方才,多谢你‘奋不顾身’。”
“奋不顾身”四个字,被她咬得极轻,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种清晰的、冰冷的、不容错辨的质疑。
南晚凝垂下眼睑,做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自责状:“臣女无能,未能护得娘娘周全,反而……笨拙添乱,罪该万死。”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几乎要低进尘埃里。
“添乱子?”南晚意重复了一遍,慢慢走近几步,停在南晚凝面前,距离近得南晚凝能闻到她身上沾染的淡淡酒气,和她本身那股清冽的、如今却带着冷意的体香。“阿姐扑过来的时机,真是巧得很。恰好在柳昭仪失手,酒液将泼未泼的那个瞬间。若再早一瞬,那酒便该泼在阿姐你这身崭新的衣裳上了。若再晚一瞬……”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住南晚凝低垂的眼眸,“本宫或许,已侧身避开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一颗颗砸在玉盘上,发出清脆而令人心寒的声响。
“而且,”她的目光倏地扫过南晚凝袖口那处明显的裂痕,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布料,“阿姐这衣袖,破损得也甚是时候。恰好需要遣走唯一的宫女,独自等候……恰好,就完美地错过了流杯亭最‘热闹’、最需要亲属在场安抚辩解的时候。”
南晚凝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窖。她果然怀疑了!而且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逻辑清晰得可怕!
“臣女……”她张口欲辩,脑中飞速旋转,寻找着能自圆其说的、合乎情理的解释。
“宿主,目标逻辑分析能力远超预估。建议立即采取高强度的情感攻势,利用其可能残存的、对原生‘姐妹情’的依赖程序,混淆其判断逻辑。”系统快速提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然而,不等南晚凝组织好语言,南晚意却忽然抬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了她发间那支璀璨夺目的红宝石步摇。那冰冷的触感接触到南晚凝微热的耳廓,让她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这支步摇,很美。”南晚意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陷入遥远回忆的怅惘,“我记得,小时候我总喜欢抢阿姐的簪花戴,觉得阿姐的东西都是最好的。阿姐从不恼我,还会耐心地帮我梳最好看的发髻,编最繁复的辫子。”她的指尖顺着步摇冰凉的流苏缓缓滑下,语气却陡然一转,变得低沉而锐利,带着彻骨的寒意,“可阿姐今日戴着它,为何让我觉得……如此陌生?”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南晚凝试图闪躲的眼睛,不容她有丝毫逃避,仿佛要直接看进她的灵魂深处:“阿姐,你告诉我,从我入宫后,你便屡次推拒我的召见,避我如蛇蝎。今日难得相见,你礼仪周全得挑不出一丝错处,言语谨慎得如同面对陌生君王。方才在流杯亭,你扑过来时,眼中有关切,有惊慌,独独少了那份……我曾熟悉的、不顾一切的真心。”
“你,还是我的阿姐吗?”最后一句,她问得极轻,声音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沙哑,却像一记最沉重的闷雷,狠狠砸在南晚凝的心上,砸得她神魂俱震,几乎站立不稳。
南晚凝猛地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南晚意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的眼眸。那里面,有尖锐的质疑,有深切的痛心,有无法掩饰的失望,还有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彻底察觉的、隐藏在冰冷外壳下的、卑微的希冀?
她在希冀什么?希冀自己给出一个完美的、能打消她所有疑虑的解释?希冀证明她此刻这可怕的猜测、这锥心的怀疑,全都是错的?
巨大的冲击让南晚凝一时失语,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系统在她脑中疯狂地提示着各种预设的、虚伪的应对方案,但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面对这直指核心、剥离所有伪装的质问,任何精心编织的谎言都显得如此苍白、如此不堪一击。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最终只能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娘娘……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南晚意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带着无尽的凉意与自嘲,“或许,是那个漫长又真实的噩梦,让我变得多疑了吧。”她收回手,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屏风后准备更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与疏离,仿佛刚才那番犀利如刀、直刺人心的质问从未发生,“阿姐也去偏殿整理一下吧,这破损的衣袖,着实不雅,免得……再惹出什么不必要的‘意外’。”
她不再看她,径直隐入了屏风之后。
南晚凝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如同被浸入了数九寒天的冰河之中。南晚意没有证据,但她凭借惊人的直觉和细致入微的观察,已经几乎触碰到了真相最核心的边缘!那个“噩梦”的说法再次出现,像鬼魅般缠绕着她,让她不寒而栗。
她没有继续逼问,但这种戛然而止的、留白巨大的试探,反而更让人心惊胆战。这代表着她不再轻易相信表面的言辞,她在等待,等待更多的破绽自己浮现,或者……等待她承受不住压力,主动露出马脚。
“宿主,目标怀疑度已急剧提升至85%。情感混淆策略宣告失败。建议立刻调整方案,加速执行后续获取权限任务,以获取更多资源与对抗资本,应对即将到来的信任危机。”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南晚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都带着冰碴。她看了一眼那面绘着山水墨韵的屏风,其后人影晃动,无声更衣。她默默行了一礼,转身,几乎是有些踉跄地走向偏殿。
偏殿里同样准备了热水和干净的布巾。南晚凝屏退宫人,独自站在铜盆前,看着水中自己那张苍白如鬼、神色复杂扭曲的倒影。她抬手,有些颤抖地,轻轻取下了那支沉甸甸的、象征着“恩宠”与“枷锁”的红宝石步摇,将它放在冰冷的妆台上。华丽的宝石失去了烛光的直接映照,显得暗淡而沉闷,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她掬起一捧温水,狠狠扑在脸上,试图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和心乱如麻的窒息感。
南晚意的敏锐与直白,超出了她最坏的预料。这场戏,她演得艰难,身心俱疲,而看戏的人,更是心明眼亮,洞若观火。
继续伪装,还是……兵行险着?
她看着镜中那双与南晚意有着五六分相似、此刻却盛满了迷茫与挣扎的眼眸,眼中渐渐凝聚起一股破釜沉舟的、近乎绝望的决绝。
试探已然升级,变成了近乎摊牌的质问。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她,必须在这荆棘密布、杀机四伏的绝路上,为自己,也为南家,杀出一条生路。
掌心,再次悄然握紧,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那枚被南晚意亲手捡起、握在掌心的环形玉佩,如同一个最不详的预兆,在她心中投下了更深、更浓重的、无法驱散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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