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梦】
当黑夜降临，大多数人都能在自己的梦境里自由徜徉时，我的大脑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放映厅，按着无法控制的剧本，体验着不属于我的人生。如果这听起来有点酷，那梦中的我只想说——这一点也不酷。
最开始，只是一些闪现在眼前的“字幕”。它们不像真实世界的文字，而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清晰得不容置疑，但是当我醒来的时候，确无法抓住一点儿梦中的影子。
印象最深的一次，我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远古的荒野上，月亮大得吓人。一头我从未见过的巨兽从阴影里走出来，它身上覆盖着鳞片，眼睛里燃烧着幽绿的火焰。就在这时，几行蓝色的字，像手机推送通知一样跳了出来：
【玩家 ‘龙小天’ 已点播‘上古凶兽’体验剧目，祝你观影愉快。】
观影愉快？我看着那张足以吞下我整个人的血盆大口，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窜到头顶。我感受到的“恐惧”是那么真实，心跳加速，手脚冰凉，但我的内心深处，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声音在说：这感觉是借来的。
真正让我忍无可忍的，是昨晚那个梦。
我身处一座漂浮在云端的城市，一切都闪耀着金色和白色的光芒。一个穿着华丽铠甲的战士，像所有英雄故事里写的那样，单膝跪在我面前。但是，他的手正从我的胸前缓缓抽出一把光芒四射的宝剑——别误会，我一点也不疼，反而觉得无比“神圣”和“悲壮”，仿佛我正在为某个伟大的目标牺牲，灵魂正随着宝剑的移动而颤抖。
也就在这一刻，那该死的“字幕”又出现了：
【玩家 ‘龙小天’ 使用高级权限，解锁‘英雄时刻’终极篇章。消费：999,999 星币。支付成功。】
星币？他们居然用钱来买卖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一种难以形容的怒火，像□□一样在我心里炸开，无数被遗忘的梦境突然涌现在眼前。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也许是积压了太久的反抗本能。在那个战士——或者说玩家“龙小天”——正准备念出下一句台词的时候，我猛地一挥手，不是去迎接那把剑，而是狠狠地把他的手打开了。
他脸上那完美的、悲悯的英雄表情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程序出错般的茫然和困惑。
我没有看他。我抬起头，对着这片虚假的、光芒万丈的天空，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心里发出了最强烈的抗议：
“我不要！”
下一秒，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风停了，云定了，连光都停止了流动。紧接着，我头顶的天空，我脚下的大地，我眼前那个茫然的“英雄”，就像一块被石头击中的巨大玻璃，“咔嚓”一声，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透过那些裂缝，我看到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林晓熙小小的卧室里。
他猛地睁开眼，心跳得像只被追捕的兔子，在胸腔里胡乱冲撞。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和床头闹钟细微的“滴答”声。没有远古凶兽，没有云端城邦，也没有光芒万丈的宝剑。一切都熟悉得让他心安，印着太空飞船的蓝色窗帘，书桌上散落的作业本，还有半开的衣柜里那只歪着头的毛绒恐龙。
可他就是睡不着了。
一种莫名的疲惫感沉沉压在他十一岁的身体上，像是刚刚跑完一场没有尽头的马拉松。太阳穴深处一蹦一蹦地疼，不是很剧烈，却持续不断，像有个小人拿着小锤子在里面轻轻敲打。他试图去回想梦见了什么，脑海里却只有一片混沌的灰雾，仿佛有人用一块巨大的橡皮，把他睡眠中的世界擦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这种难受的空洞和钝痛。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洗衣液清香味的枕头里，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没有用。清醒得像刚灌下一大杯浓茶。他又翻回来，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那是路灯透过窗帘缝隙投进来的。时间过得异常缓慢，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秒的流逝，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从急促慢慢变得平稳，但头疼和那份奇怪的疲惫感却固执地不肯离去。
他就这样躺着，朦胧中窗外的墨蓝色天幕一点点褪色，泛出鱼肚白，再被晨曦染上淡淡的金边。不知过了多久，当闹钟终于“叮铃铃”地炸响时，他再次睁开了眼睛。起床，穿衣，刷牙，吃饭。动作比平时迟缓了不少。镜子里的男孩，头发乱翘，眼底带着两抹淡淡的青黑。
餐桌上，妈妈摸了摸他的额头：“晓熙，没睡好？做噩梦了？脸色这么差。”
“我也不知道，有点头疼。”林晓熙低下头，用力吸着杯子里的温牛奶。他没法解释为什么没睡好，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去学校的路和往常一样。夏末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却吹不散他那阵隐隐的头痛。他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步子有些拖沓。路过街角那家总是飘着面包香气的早餐店，闻到油条的味道时，他胃里甚至泛起一阵轻微的不适。
“林晓熙！”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看见贺然骑着她的淡紫色自行车，轻巧地停在他身边。她扎着利落的马尾辫，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珠，眼睛亮晶晶的。
“叫你两声啦，想什么呢？”贺然跳下车，推着车和他并排走。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眉头微微蹙起，“你怎么啦？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像被晒蔫儿的小草。”
“没什么，”林晓熙摇摇头，下意识地揉了揉还在发胀的太阳穴，“就是没睡好，头疼。”
“又偷偷看漫画看到半夜？”贺然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
“才没有！”林晓熙立刻反驳，声音却没什么力气。他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这种无从辩解的感觉让他有点烦躁。
贺然看他确实精神不济，便不再开玩笑。她安静地推着车走在他旁边，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我昨天看了一本特别有意思的科幻杂志，上面说啊，科学家觉得我们睡觉的时候，大脑可能还在处理特别复杂的信息，所以有时候会觉得比没睡前还累……”她顿了顿，歪头看他，带着点好奇，“你昨晚……是做了一晚上复杂的数学题吗？”
林晓熙被她这奇怪的比喻逗得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复杂的数学题？他只觉得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那片擦不掉的灰雾和持续不断的钝痛。
“可能吧，”他含糊地应着，抬头看了看越来越亮的天空，“一种……特别难的题。”
校门就在眼前，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新的一天开始了，可林晓熙却觉得自己的一部分，好像还被困在那个被他完全遗忘的、精疲力尽的夜晚里。而那莫名的头疼，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提醒着他那段空白的重量。
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在课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STEM课，李老师是个总爱做奇怪实验的年轻老师。
“今天，我们来点有趣的，”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神秘地笑着，手里拿着一个纸箱，“我们来研究摩擦力。”
他从纸箱里拿出两本厚厚的、页面交错叠在一起的旧字典放在桌上。
“谁能把这两本交织在一起的书拉开？”李老师环视教室。
几个男生自告奋勇地上台，他们扎稳马步，脸憋得通红，使劲往两边拉。那两本书却像被焊在了一起，纹丝不动。台下响起一片哄笑和加油声。
“林晓熙，贺然，你们来试试？”李老师点了他们的名字。
贺然立刻站起来，眼睛闪着跃跃欲试的光。林晓熙则揉了揉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太情愿地跟了上去。贺然小声对他说：“别用蛮力，肯定有技巧。”
他们各拿起一本书的书脊。贺然示意林晓熙往她这边稍微倾斜一个角度，然后两人同时轻轻抖动着手腕，像是在抖一条毯子。令人惊讶的是，那两本刚才还坚不可摧的书，页面竟然开始一点点地松脱，最后“哗啦”一声，轻松地被分开了。
全班发出一阵惊叹。
李老师带头鼓掌：“非常好！贺然同学观察很仔细，知道利用震动来减小摩擦力。林晓熙配合得也不错！”
林晓熙愣了一下，他刚才几乎是凭着本能听从了贺然的指挥，那种微微抖动、寻找角度的感觉，莫名地有点……熟悉？好像他曾经在什么地方，用类似的方法解开过更复杂的结。但这念头一闪而过，抓不住踪迹。
下课铃响了，午餐时间到来。教室里瞬间弥漫开各种饭菜的香味。林晓熙的头痛在上午的喧闹中似乎加剧了，他没什么胃口，慢吞吞地扒拉着餐盘里的土豆烧肉。
坐在他斜前方的贺然，正和她同桌激烈地讨论着一本冒险小说里的情节。
“那个主角太冲动了！”贺然的同桌说，“明明可以等援军来的。”
贺然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反驳：“可是直觉有时候很重要啊！书里不是说吗，他在森林里就是靠一种‘不对劲’的感觉，躲开了陷阱！”
她说着，转过头，正好看到林晓熙皱着眉，无精打采地用筷子戳着米饭。贺然眨了眨眼，忽然凑近一点，压低声音说：“林晓熙，你老实说，你早上那没精神的样子，是不是也有什么‘直觉’或者‘预感’？比如……预感到今天数学要小测？”
林晓熙被她问得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数学课代表抱着一叠试卷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宣布：“同学们，准备一下，下午第一节课数学随堂测验。”
教室里顿时哀嚎一片。
贺然惊讶地张大嘴巴，看看课代表，又看看林晓熙，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我的天，林晓熙，你真是个预言家啊！”
哭笑不得，他那莫名的头疼和疲惫，跟数学测验哪有半点关系。但这巧合，却让他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消失了不少。
下午的体育课是自由活动。大部分男生都在篮球场上奔跑呼喊，林晓熙却觉得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劲。他找了个树荫下的双杠，轻松地坐了上去，看着远处贺然和几个女生在玩跳长绳，她们灵巧地跳跃着，笑声像银铃一样传过来。
微风拂过脸颊，带着青草的气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身体的疲惫和环境的舒适奇异地交织在一起，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疏离感。仿佛他只是个坐在观众席上的人，看着名为“校园生活”的剧目在身边上演，而他自己，却无法完全投入进去。
那种感觉，有点像他早上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梦——身在其中，却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直到放学的铃声将他从这种恍惚的状态中惊醒。他背起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校门。头疼似乎减轻了一些，但那份难以言说的疲惫和那层无形的隔膜，依然若有若无地笼罩着他。他知道，今晚当他再次入睡，那个被遗忘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或许又会如期而至，而他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和承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