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梦】
那种感觉，像是在最高档的音乐厅里，用不属于自己的喉咙，演唱着一首从未练习过的咏叹调。
前一秒，我还陷在睡眠的混沌里，下一秒，我的意识已被猛地拽入一个沸腾的漩涡。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浪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地板都在微微震颤。我（或者说“她”？意识里有一个模糊的性别认知在晃动）正站在一片光洁如镜的木地板上，刺目的聚光灯将中央的橘红色场地照得发亮。
汗水顺着鬓角滑下，带着一丝痒意，我能闻到空气中混合着汗水、地板蜡和某种水果味口香糖的独特气味。身上穿着的不再是柔软的棉质睡衣，而是一件略显宽大、吸饱了汗水的红色球衣，背后印着陌生的号码和校名。一只手掌正用力地拍在我的背上，这是队长，一个梳着高马尾、眼神锐利的女孩，她冲我大喊，声音却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模糊不清：“最后一攻！靠你了！”
“我”成了“她”。一个篮球天才少女。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不是因为体能极限，而是一种混合了极度亢奋、巨大压力和必胜信念的情绪洪流，这洪流如此磅礴，几乎要撑破十一岁男孩的感知容器。视野正前方的计时器上，红色数字无情地跳动着：00:08.4。比分牌显示，平分。
我能感觉到四肢里蕴藏着陌生的、充沛的爆发力，指尖因为高度的专注而微微发麻。身体自发地动了起来，流畅地侧身、伸手要球。当那颗带有独特颗粒感的篮球入手时，一种绝对的掌控感油然而生，仿佛它是自己手臂的延伸。
运球，跨下，变向。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犹豫。防守队员的身影在眼前快速晃动，但我的视线却穿透了这些干扰，牢牢锁定了那个高悬于篮板上方的、橘红色的圆环。
时间慢了下来。喧嚣退去。
00:03.1。
蹬地，起跳。身体在空中舒展成一个完美的弧度，仿佛摆脱了地心引力。视野里只剩下那不断放大的篮筐。托球，抖腕，出手。每一个肌肉的收缩，每一次角度的微调，都精准得如同经过超级计算机的演算。
篮球划出一道高高的、优美的抛物线。
嗡——
终场哨音尖锐地响起。
下一秒，篮球空心入网的声音，清脆得如同天籁。
“轰——！”
被压抑的寂静瞬间被引爆成毁灭性的狂欢。队友们尖叫着冲上来，将我层层包围，用力地拥抱、跳跃。巨大的喜悦和自豪感像海啸般将他淹没，我终于忍不住跟着放声大笑，甚至感觉到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为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为了团队的荣耀，为了身为“核心”的责任与骄傲。
我们是冠军！
这念头带着万丈豪情，在心潮中澎湃激荡。
################
林晓熙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点黎明的微光。他直挺挺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身上是熟悉的、印着足球图案的睡衣，墙上法国球员姆巴佩的照片反射着微弱的光。胸膛里，那颗心脏还在咚咚咚地狂跳，残留着赛场上的激烈余韵，嘴角甚至无意识地维持着一丝上扬的弧度。
但那磅礴的、属于“冠军”的狂喜，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冷却、抽离。
他眨了眨眼，看着天花板上熟悉的纹路。刚才那充盈全身的、属于“篮球天才少女”的力量感、掌控感和那份为团队荣誉燃烧一切的豪情，正迅速退潮，露出底下真实而坚硬的“河床”。
他，林晓熙，一个只喜欢在绿茵场上追逐黑白足球、射门时才会感到类似兴奋的男孩子，此刻正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令人不安的剥离感。
那激动人心的泪水是假的。那力挽狂澜的骄傲是假的。那属于“我们”的冠军荣耀，也是假的。
就像一件华丽无比却根本不合身的礼服，在被强行穿戴过后，留下的只有被束缚的痕迹和冰冷的触感。那席卷一切的磅礴情绪，热闹是它们的，荣耀是它们的，他甚至想不起来任何一张队友的脸庞，而他自己，仿佛只是一个被暂时征用的、盛放这些“赝品”的容器。
现在，容器被清空了，只留下一种难以言说的空洞，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别人的、胜利的余味。他空白的大脑中，只剩下一种声音，我是谁…她又是谁？
房间太黑了。平时觉得温馨安全的卧室，此刻每一个角落都仿佛潜藏着未知的东西。窗帘的褶皱像窥探的影子，衣柜的门缝像随时会裂开。他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连呼吸都放轻了，可越是安静，就越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被“使用”过的异样感。
不行，一个人待不住了。
他抱着枕头，光着脚，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爸妈的卧室门关着，里面一片寂静。他知道吵醒他们肯定要挨骂，尤其是明天爸爸还要早起上班。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独自回到那张床上的念头让他腿肚子发软。他轻轻推开父母的房门，带着哭腔，用气声喊道：“妈妈……”
床上的身影动了一下，妈妈迷迷糊糊的声音带着睡意和：“宝宝？怎么了？”
“我……我害怕……”他声音抖得厉害，蹭到床边，“我能不能跟你们睡？”
“多大了还跟爸妈睡？回去回去！”爸爸翻了个身，声音沉闷。
林晓熙一下子急了，眼泪真的涌了上来，也顾不得什么男子汉气概了，带着哭腔耍赖：“就一晚！就一晚好不好？我保证不动！我睡不着，真的好害怕……”
他抱着枕头挤在床边，不停地小声哀求。黑暗中，妈妈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脚。
“行了行了，上来吧，别吵了。”妈妈往里挪了挪，声音软了下来，“都多大的孩子了……”
如蒙大赦，林晓熙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挤在爸爸妈妈中间。熟悉的、属于家的温暖气息瞬间包围了他，爸爸微微的鼾声，妈妈身上淡淡的护肤品味，像最坚固的屏障，将刚才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隔绝在外。他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安全感像温暖的潮水漫过全身。他紧紧挨着妈妈，感受着那份坚实的温暖，心里的恐慌慢慢被熨平。
睡意，在这种极度的安心感中，再次悄然将他包裹。
……
这一次，没有沸腾的赛场，没有陌生的身体。
他发现自己坐在一片纯白色的、无限延伸的空间里，面前悬浮着一张散发着微光的试卷。试卷上只有一道题，一道看起来无比复杂、缠绕着各种奇怪符号和函数图像的数学题。它像一座冰冷而精密的高塔，矗立在他意识的中央。
周围万籁俱寂，只有思维在高速运转的声音。
他“知道”他必须解开它。没有理由，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他的“手”（或许只是意识的触角）开始动起来，在虚空中演算。数字、符号、公式像有了生命般流淌。遇到了一个瓶颈，一个极其复杂的多重积分。他停了下来，凝神思考。突然，前几天在贺然那本科学杂志上瞥见过的一个辅助线构图闪过脑海，他下意识地运用了上去。
阻塞感瞬间消失，思路豁然开朗。
他沉浸在这种纯粹的、抽象的思维搏击之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甚至忘记了“我”是谁。整个世界只剩下问题本身，以及寻找答案的那个过程。没有激动，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冷静到极致的专注，和一步步逼近答案的、清晰的逻辑快感。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写下最后一个等号，那个庞大的数学结构仿佛发出一声无声的轻鸣，完美地达成平衡，稳固地屹立在那里。
解出来了。
一种深深的、纯粹的疲惫感，混杂着达成目标的满足，包裹了他的整个意识。
然后，这片纯白的世界，连同那座被征服的高塔，开始像雾气一样缓缓消散。
林晓熙带着满足睁开双眼，对于这个年纪的学生来讲，能像他这样几乎每天不用闹钟叫都能七点起床的孩子并不多，一夜无梦的睡眠让他心情舒畅了很多。但是，自己为什么睡到了爸妈房间？唔，记不起来就算了，他和自己说，又是美好的一天。
清晨的阳光透过厨房窗户，洒在冒着热气的平底锅上。林晓熙像个小炮弹似的冲进厨房，鼻子夸张地抽动着。
"妈！我闻到好闻的味道了！是给我的煎蛋对不对？"
妈妈头也不回地翻动着锅里的煎蛋："是煎蛋。快去拿碗筷，小馋猫。"
林晓熙却不肯乖乖就范。他踮起脚尖，从妈妈身后探出头来，突然举起双手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左手在上弯曲如钩，右手在下伸直如剑，两腿扎着马步。
"看！这是我自创的‘饿虎扑食功’，专门对付美味的煎蛋！"
正在看手机的爸爸嘴角抽搐着："我看你这是‘饿猫打滚’吧？快去拿碗，再练功连蛋壳都没得吃了。"
吃饭时，林晓熙的表演欲还没结束。他用勺子舀起一勺粥，突然瞪大眼睛，压低声音说："报告指挥官，白粥舰队即将进入口腔港口，请求批准降落！"
妈妈忍俊不禁，爸爸则一本正经地配合："批准降落。但要小心埋伏在右边的豆腐乳突击队。"
"收到！"林晓熙啪地立正，结果动作太大，差点把粥洒出来，赶紧手忙脚乱地扶住碗。
饭后收拾书包时更是上演了一出好戏。林筱熙一边往书包里塞作业本，一边单脚站立在椅子上，另一只脚在空中画圈，美其名曰"平衡训练"。
"我的数学作业本呢？"他突然僵住，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四处张望。
妈妈从沙发缝里抽出一个皱巴巴的本子："是不是这个？昨天你一边玩魔方一边写作业，写完就随手一扔。以后千万注意！"
林晓熙立刻做出摇花手的姿势："我听不到！嘚嘚嘚~嘚嘚嘚~"又在妈妈挥着锅铲要打他屁股前，赶紧逃到了爸爸的身后，“爸爸千万注意！”。
"少来这套，快去穿鞋。"
临出门前，林晓熙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对爸爸深深一鞠躬："尊敬的司机先生，请问今天准备用什么豪华座驾接送本人的上学？"
爸爸拿起车钥匙，故意板着脸："今天开的是十一路公交车。"见林晓熙一脸困惑，他补充道："就是你的两条腿。"
"啊？不要啊~"林晓熙立刻垮下脸，装出要晕倒的样子，"那岂不是要走断腿？"
妈妈适时地把书包递过来："别调皮了，你爸逗你呢。快点，要迟到了。"
坐在爸爸的车后座上，林晓熙静了一会儿。
"爸比。"
"嗯？"
"没事，就是叫你一声。"
爸爸从后视镜里看见儿子安静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汽车载着父子俩，汇入清晨的车流中，向着学校的方向驶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