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书院有一套独特的机制,旨在深度绑定学生,构建稳固的人脉网络与归属感。林晓熙在一次全院大会上,清晰地听到了这条规则:
“诸位学子需知,自你等踏入青崖之日起,便不仅是求学,更是入‘谱’。书院实行 ‘同窗共契’ 制。依灵根资质、心性倾向,尔等已被分入不同‘学序’。同一‘学序’者,未来数十载的修业、历练、乃至最终的‘定轨’择业,皆会高度绑定,休戚与共。”
简单来说,他们这批学生,尤其是同一“学序”下的,就像是已经被编入同一个长期项目组,在可预见的未来里,将是彼此最重要的同伴、战友,甚至可能是未来的同事。一荣未必俱荣,但一损可能俱损。个人的成就与“学序”的整体评价息息相关。
这条规则,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林晓熙一直以来的单向思维。他之前只想着如何利用别人(龙小天)找到回家的路,却忽略了自己在这个世界长期生存的能力。如果回家之路漫长到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呢?如果他始终无法从龙小天那里找到突破口呢?
届时,一个实力低微、人缘差劲、连自保都成问题的他,该如何自处?恐怕等不到找到回家的方法,就已经在这个残酷而真实的世界里被淘汰了。
想通这一点,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只指向“龙小天”的弦,骤然松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远、更务实的规划。
他找到了王墩墩,坦诚的道歉。“小8,对不起。”他站在仓库门口,看着正闷头摆弄一个破烂傀儡零件的小8,语气郑重,“我之前鬼迷心窍,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同窗共契’你听说了吧?我们是一个‘学序’的,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得绑在一起。”
小8哼了一声,没抬头,但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林晓熙继续道:“龙小天靠不住,我也不想再靠近了。我想……我想我们先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一起把实力提上去,至少能自保,能完成学业,将来……。你……愿意再信我一次吗?”
小8终于抬起头,看着林晓熙眼中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那股子怨气渐渐消散了。他撇撇嘴,把零件一扔:“废话!不然靠我一个人挂科吗?你脑子好使,我……我脑子也好使!咱们‘七上八下’组合,不能就这么散了!”
两只手用力地握在一起。
小7语气平和而认真,“我的体质你知道,法术课很难拔尖。你的天赋大家都看得见,但如果你一直这样‘不想学’,我们整体的评价都会受影响。”
小8难得地没有插科打诨,他听进去了。
小7继续说:“我不想成为你的拖累,但我需要你的帮助。你的理论理解得快,法术也学得快,我需要你帮我‘补课’,把老师讲的核心,用你能理解的方式讲给我听,带我练习。作为交换——”
他顿了顿,看着小8的眼睛:“我帮你搞定所有你觉得‘无聊’的部分。理论课的笔记、总结、还有那些重复性的作业,我来帮你梳理、完成,保证你能通过考核,不让这些琐事消耗你的精力。你可以有更多时间去琢磨你觉得‘好玩’的法术,或者……干点别的你感兴趣的事,只要不影响大局。”
这个提议,精准地击中了小8的痛点。他讨厌枯燥的文书工作和重复练习,而小7恰好擅长并愿意承担这些。同时,帮助小7,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好玩”的挑战——如何把自己懂的东西,让这个“笨手笨脚”但脑子不笨的朋友也弄懂?
“成交!”小8眼睛一亮,感觉这个“合作”模式相当不错。
于是,在理论课堂,小8依旧是那个一听就懂的“快枪手”,但他会下意识地思考“怎么讲给小7听他才能明白”。课后,他会用自己生动(有时甚至有点跳脱)的语言,把核心原理拆解给小7。而小7则凭借扎实的语文功底和逻辑能力,迅速吸收理解,并反过来将小8零散的讲解整理成条理清晰的笔记,两人共享。
在法术实践课,小8凭借其卓越天赋快速掌握要领后,会拉着小7到一旁,将自己领悟到的“手感”和技巧倾囊相授,耐心纠正小7因体质导致的流转不畅问题。虽然他有时会嫌弃小7的“迟钝”,但看到小7在他的点拨下哪怕有一丝进步,他都会由衷地感到高兴,这种“教学相长”也让他对法术本身有了更深的理解。
在课后修炼与生活,小7负责制定合理的计划,并督促(有时是连哄带骗)小8完成必要的“枯燥”基础练习和课业。
他们不再仅仅是玩伴,而是成为了真正的伙伴。小7的踏实和规划,弥补了小8的散漫;小8的天赋和活力,带动了小7的实践,并为他打开了更广阔的思路。
小8依然会觉得很多基础修炼“无聊”,但为了不拖累小7这个愿意帮他扛下所有“无聊”事的伙伴,他愿意耐着性子配合。小7也依然会因为体质所限进步缓慢,但在小8这个“天才导师”的帮助下,他的实践能力在稳步提升,并且因为理论理解得越发透彻,他甚至开始摸索自己体内灵气运行时断时续的原因。
春去冬来,青崖书院的年末考核,如同悬在所有初级部学生头顶的一柄利剑。对于林晓熙而言,这更是检验他和小8这学期“互助生存策略”成效的关键时刻。
《基础云篆辨识与书写》和《修真通史与伦理》是林晓熙的强项,得益于他尚可的语文功底和记忆力。他准确地辨认出了大部分云篆的含义和能量流向,书写虽谈不上优美,但结构正确,笔划清晰。同时发挥了他来自现实世界的信息处理优势,将历史事件和伦理条款梳理得条理清晰,最终获得了两个75分——一个不错的开门红。
《灵力流体力学导论》曾是他的噩梦,但在小8那些“水管网络”、“气压泵”之类的生动比喻帮助下,他勉强理解了基础概念。试卷上,他避开了所有复杂的推导题,专注于基础定义和简单的定性分析题,虽然过程写得磕磕绊绊,但核心结论大多蒙对了。最终以62分低空掠过,汗湿后背。
三门实操课,《基础导引术实践考核》和《初级术法应用(小火球术/清风咒二选一)》是他的短板。在考核场上,他努力平复呼吸,按照小8反复纠正过的路线引导体内那稀薄且流转缓慢的灵力。凝聚出的灵力光球只有鸡蛋大小,光芒黯淡,从他指尖吹出的微风,仅仅能让三步外的风铃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叮当声,持续时间也短得可怜。教习面无表情地记录:“效果微弱,标准完成。成绩60分”——又是擦着边过。
《体能与近身反应》考验纯粹的身体素质和反应速度,是林晓熙最喜欢的课程。他的体力、爆发力和敏捷性都很好,最终取得了唯一的一个90分。
最终总评成绩计算后,赫然显示:合格。
看着玉璧上公示的成绩,林晓熙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学期的疲惫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没有一门成绩亮眼,法术课全是典型的“低空通过”。但这对他来说,已是拼尽全力的结果。
小8凑过来,勾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说:“可以啊小7!我就说你没问题!看,咱们的策略有效吧?你帮我搞定了那些烦人的理论作业,我带你练实践,这不都过了嘛!”
林晓熙看着伙伴兴奋的脸,也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学期的最后一天,青崖书院仿佛一锅煮沸的水,充满了即将获得自由的兴奋。同学们互相道别,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寒假的计划,或是被家族派来的、散发着灵光的飞舟、异兽坐骑接走。
林晓熙站在喧闹的人群边缘,显得格格不入。他看着空荡荡的宿舍,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攫住了他。回家?他的“家”在另一个世界,一个他似乎永远也回不去的地方。在这里,他无处可去。
“嘿!小7!发什么呆呢?”王墩墩——小8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活力。他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穿着一身崭新的、看起来就很暖和的毛边皮袄。
“我……”林晓熙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处境。
小8看着他落寞的神情,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下脑袋:“哦!你是不是没地方去啊?早说嘛!跟我走!我爹娘在‘北境雪原’的灵雾峰定了个滑雪度假屋,可大了!咱们一起去!那里有巨大的雪坡,还有温泉,听说晚上还能看到极光一样漂亮的灵力霞光!”
不由分说,小8热情地拉着林晓熙,踏上了通往书院外部传送阵的路。传送阵光芒闪烁,短暂的失重感后,他们出现在一个热闹的、充满北地风情的集镇广场。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远处是连绵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山峰。小8兴奋地指着远处山腰上若隐若现的建筑群:“看!就是那里!灵雾度假村!”
两人说笑着,沿着被清扫出来的山路向上走。林晓熙起初还沉浸在和新朋友一起出游的喜悦中,但渐渐地,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周围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
不是视觉上的模糊,而是一种存在感的稀薄。路边的松林失去了细节,变得像是粗糙的背景板;脚下的雪地触感不再真实;甚至连风声都开始减弱,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越往前走,这种感觉就越强烈,身体也传来一种奇怪的剥离感和虚弱感。
“小8……你感觉怎么样?”他不安地问。
“感觉?冷啊!不过活动活动就热乎了!快点,就在前面了!”小8浑然未觉,依旧兴高采烈。
就在他们即将看到度假村大门的那一刻,林晓熙眼前的景象猛地一花!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所有的色彩和形状瞬间扭曲、破碎!
嗖——
下一秒,天旋地转。
当他勉强站稳,眩晕感消退时,他发现自己孤身一人,站在一片完全陌生的、被厚重积雪覆盖的原始森林深处。参天的古木遮蔽了天空,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穿过松针的呜咽。小8不见了,山路不见了,度假村更是不知所在。
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小8!小8!”他大声呼喊,声音在空旷的林海里显得微弱而绝望。
没有回应。
他尝试着朝一个方向走,但没走多远,那种剥离感和虚弱感再次袭来,眼前的森林边缘开始扭曲,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他明白了,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砸向了他:
他的“存在”,被锚定在了某个范围之内。而这个范围的核心,极大概率就是……龙小天。
他无法真正自由地活动,他就像一颗行星,必须围绕着龙小天这颗恒星运转,一旦超出某个引力界限,就会被强制“拉回”或者随机“抛射”到恒星附近的某个点。
绝望中,他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林中跋涉,祈祷能撞上“运气”。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筋疲力尽,几乎要被冻僵的时候,他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模糊的欢笑声和滑雪板摩擦雪地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拼尽最后力气连滚带爬地冲出一个坡地——
眼前豁然开朗。
正是那座灯火通明、洋溢着节日气氛的灵雾度假村。而他出现的位置,恰好是度假村边缘的一片小树林。
他还没来得及庆幸,目光就被度假村入口处的一幕钉住了。
龙小天正被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少年男女簇拥着,谈笑风生地走进度假村大门,他身上甚至还带着刚刚运动后的热气。果然,他也在这里。
而几乎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气喘吁吁地从度假村里面跑了出来,脸上满是焦急和担忧,正是小8!
“小7!我的祖宗!你跑哪儿去了?!”小8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好像怕他再次消失,“传送出来一回头你人就没影了!我找我爹娘用追踪术都没反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雪妖抓走了!”
林晓熙看着小8冻得通红、写满真切担忧的圆脸,心中百感交集。他无法解释刚才那诡异的经历,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顺着话头撒谎:“我……我好像走错传送方向了,迷路了……好不容易才找回来。”
“你可吓死我了!”小8重重捶了他一下,然后不由分说地搂住他的肩膀,把他往温暖的度假村里带,“走走走,快进去喝碗热汤!房间都给你准备好了!下次可别乱跑了!”
被小8半推半拉着走进灯火通明、充满欢声笑语的度假村,林晓熙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吞噬过他的、幽暗的森林,又看了一眼远处龙小天那众星拱月般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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