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有些乱糟糟的年轻人倚靠在赌场的墙边，有些难以理清现在的状况。
他深蓝色的工作服像是别人用剩下来的，每个角落都带着各色的污渍。
球鞋的边缘黏了一圈地毯毛，应该是沾到了不少黏黏的软硬又来不及清洗踩在了地毯上。
身边是摆满吸拖擦洗全套清理工具的小车。
在学校放假后，他就和父亲提出了想跟随着真正的军人出去历练。
一切看似很顺利，只有开学在即时他不得不跟着顺利回首都星的一艘运输舰一起回去。
当时他正在运输舰上喝着口味不太喜人的营养液，整艘舰忽然就爆发出警报。
星盗的劫持，让从未经历过这事的他有些措手不及。
危急时刻，他想起了他的机甲，但是还未抵达存储机甲的底舱，就被强行上运输舰的星盗们围堵。
运输舰的武器系统远没有战舰先进，这一艘上也没有值钱的物品，并不存在护卫舰跟随。
星盗们的攻夺简直是轻而易举。
他们嬉笑着将联邦的军人们塞进救生舱，然后像弹走吃剩的瓜子壳一般，将救生舱一艘艘发射出去。
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延缓救援的时间。
等人脱险了，他们也早就逃之夭夭。
他也被一同弹飞进了宇宙间。
他的运气也不太好。
救生舱脱离运输舰不久后，就被宇宙磁场影响，失去了信号。
这也就意味着搜救舰无法通过信号找到他。
救生舱在宇宙中飘荡了五天后，当他开始怀念军方难喝的营养液已经有些昏昏欲睡时，一艘打捞舰将他捞起。
因为他身无分文，也无法自证身份，打捞舰的人直接把他丢到了最近的空间站。
和第一空间站不同，他抵达的空间站没有任何联邦官方的服务设施。
在寻找通讯的路上，他忽然发现了打劫军方运输舰的星盗舰。
大概就是一口不服输的精神使然，他偷偷跟上了从这艘星盗舰上下来的人，没料到被对方的人发现。
逃窜的路上，他一头钻进了赌场，还不小心打翻了一个人的筹码。
对方不要他的道歉，只想跟他赌博。
联邦是禁止军人赌博的，父亲从未带程之进过赌场，他自然也很多东西不懂。
结果就是不仅赌输了，还问赌场借了筹码，现在只能靠打工还债了。
程之懊恼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心想这番遭遇一定不能被自己的弟弟知道，不然程真那个家伙一定会笑话他的。
抬头间，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人穿着阔腿长裤，白色的短衫包裹着她曼妙的身姿。海藻般漆黑的发落在肩头，一颗小巧的耳钉点缀得盈盈生辉。
程之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直到对方也看到了他，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出生于帝**官家庭的青年，忽然就感觉到眼眶有点酸。
他心中念叨着对方看不到他诸如此类的词，却又在抬眼悄悄查看时，发现她离他越来越近。
她这是，认出他来了？
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他竟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当她终于走到自己跟前时，还朝着他挥了挥手。
“……白学妹，好巧。”他半天憋出了一句话。
心下意识到自己这幅样子被看去了，这辈子是不可能与这位学妹有缘了。
女人的阴影打在他的身上，看了一会，似乎是理清楚了他的状况般道：“不巧，是你的父亲托我了来找你的。”
“我的父亲？”程之怔怔道。
他一时有些无法反应过来，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会找上自己的学妹来找他。
“说说看，你现在什么情况。”白星苒不打算解释，她现在更倾向于衡量能不能轻松把对方带出这里。
等程之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吐露后，她有些同情地问道：“你欠了多少？”
“赌场的人说我只要再在这里工作五百天就可以还清了。”程之回答。
白星苒：“……”
云暮晟在她耳边轻笑：“苒苒，你可以让他留在这里，回来后联系他父亲来赎人。”
他的笑声，多少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白星苒竟一时觉得阿晟的想法也不算糟糕。
如果不是因为程之的父亲委托她把人带回去，她或许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白学妹……你后面是什么东西？”
一抬头，白星苒发现云暮晟竟以一种迷茫的目光看着她身下。
她回头，圆头圆脑的小机器人手里捧着一盘子的筹码，屏幕上的爱心大得快要溢出屏幕。
它讨好的举起双手，递给白星苒：“送给你汪！”
“……你怎么逃出来的？”白星苒觉得一个问题还不够，“这些筹码你又是哪里来的？”
LP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在包后面切了个口汪，刚刚在门口又捡了个好看的彩色币。”
然后呢？
白星苒等待着后文。
“我把那枚币塞进了那个里面，然后拉了一下操纵杆，就出来了好多的币。旁边一个姐姐看我可爱，就给了我一个盘子。”LP手舞足蹈地指着一台老虎/机解释，顺带做了个拉杆的动作。
白星苒耸耸肩，将一盘子筹码从LP手中接下，悄悄地倒在了程之清洁车的一只小桶内，认为这些应该够抵扣他的五百天了：“我男朋友养的宠物狗辛苦赚回来的，你好好珍惜。”
“？”
男朋友，宠物狗？
望着LP的程之觉得自己的经历更加的曲折了。
小机器人看着自己送给白星苒的彩色币又被她转手送给了别人。
它的屏幕上出现了两颗从中间碎开的爱心，然后变为两条细长的线，瞪了程之一眼。
程之：？
“苒苒，有人发现LP了。”云暮晟提醒白星苒道。
白星苒回过头，发现赌场的保安，从不同的几个角落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脚边的小机器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重新低头寻找着漂亮的币币。
白星苒叹了口气，先是叮嘱程之：“你自己先想办法赎身，”
接着弯腰抱起LP：“阿晟，下次再带LP我就是狗。”
云暮晟：“……”
赌场内，手里抱着一只白色圆脑袋小机器人的女人，越过赌桌，掀翻筹码，最后没能突破狭窄的入口，被包围在其中。
“女士，请交出你手上的机器人给我们检查。”
自知理亏的白星苒低头看向被自己抱在怀里的LP，权衡着是该动用武力闯出去，还是交出去。
“苒苒，别急，我来解决。”云暮晟出声制止了准备强行离开的白星苒。
还未想明白云暮晟要怎么解决，几位身着黑色西装的保安同时神色一变。
他们似乎是从耳麦里接到了相同的指示，伸手做出请的动作：“没事了，您可以随意离开。”
从赌场出来后，白星苒将LP放回地上。
被抱了一会的圆脑袋小机器人开心地转了个圈。
“阿晟，你做了什么？”她回头看向被她弄得一团糟的赌场。
她就这么轻易被放出来了简直难以置信。
“几分钟前我就在和赌场的现任持有者谈和约，刚刚我把它买下来了。”云暮晟平静地告诉她。
白星苒：“？”
云暮晟似乎不打算继续提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而道：“威尔森找到了你同学口中说的星盗舰，他们的人正在去参加黑市拍卖的路上。”
“黑市拍卖？”白星苒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趁着这个时机上他们的星盗舰，把委托物抢走？”
“威尔森偷偷录下了他们的聊天内容，你先听一下。”
耳边来自阿晟的声音淡去，接着是一番周围进行过降噪处理，但依旧很喧杂的录音。
“老大，那玩意不知道能卖出多少钱，你说为什么联邦的运输舰里还有那种东西。”
“不管能卖出多少钱，都是赚的。特意伪装成普通货物藏在一堆军事器材里，一定是很特殊的值钱品。”
“说的我都有些期待等下的拍卖了……你们看到拍卖场那家伙看到东西时的表情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他说这玩意可以列为今天的重头戏。”
几名星盗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让白星苒想到了那位军官的话。
——“那是一件任何人只要能打开看一眼，就能明白其价值的物品。”
如果东西进了黑市拍卖场，这时抢夺星盗舰就失去了意义。
还在思考时，云暮晟做了决定：“苒苒，我在拍卖场定了位置，威尔森在门口等你。”
白星苒眨了眨眼睛：“阿晟，你不会要把东西买下来吧？”
对方却低笑了一声：“不是，我是想看看，谁敢买下来。”
明明很是温柔的口吻，在其他人听来或许会不寒而栗。
******
空间站的黑市拍卖场在有拍卖会的日子里，是比赌场更受欢迎的场所。
星盗、富豪、贵族，很多你想不到的人，都会聚集于此。
仿佛越是秘密售卖的见不得人的物品，越是会吸引这些人的目光。
今日的人流，远比当年她来时要拥挤不少。
白星苒的身后跟着LP，远远就看到了立在某个路口处的威尔森。
他这架势，给了她一种学校老员工和学生一起翘班翘课去做非法交易的即视感，不过星辰告诉她，有仿生人去学校赞替了威尔森的位置。
仿生人向她弯腰鞠躬后，带领她从拍卖场的一扇小门进入，一路上了二楼的VIP厅。
黑市拍卖场的布局和剧院很像，下方是一排排座位，左右两旁是提供给远程拍卖代理们实时通讯用的座位。
二三楼则是镂空式阳台的结构，供注重**的重要买家订座。
对着低矮栏杆外的两把沙发椅上，摆放着一黑一白两只用于遮住上半张脸的羽毛面具。
白星苒略感有意思的微挑眉眼，选了黑色的面具戴上后坐在了靠左的座位上。
“稍等一下白小姐，舰长说他调整一下数据后就来。”
“来？”
白星苒刚将关键的词重复了一遍，低头就看到下方一路从后方强行挤到前排座位的几个男人。
领头的男人一头晃眼的金发，让她总觉得有些眼熟。
男人还未说话，其他人便主动给他和他的人让座。
“准备好了。”
耳边传来的不是威尔森的声音，而是耳麦内云暮晟的声音。
紧接着出现在身边淡淡的光芒让白星苒侧目。
就像是汇聚在一起的小型萤火虫们，星星点点聚拢在她面前形成了云暮晟的影像。
他就像真实存在般，落座在她身边，还不往在脸部影像上复制白色的羽毛面具。
“这是投影吗？”白星苒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她回头看向威尔森，却没有在他身上看到投影的痕迹。
“不，是我让威尔森投放的纳米机器人。”“云暮晟”的口型与耳麦内的声音同步，“控制起来需要极其精密的程序，所以只能在这种非长期动态场合下使用。”
白星苒似懂非懂地点头：“其实你不需要这么做。”
云暮晟藏在白色面具后的眼眸像是阳光下的海水，荡漾着笑意：“我只是不想我的女朋友永远为了我局限在小小的星舰内约会。”
最后两个字，像是小小的电流，冲击白星苒的心脏。
他说，约会。
“你以为我们是来完成联邦军官的委托的？”在读到来自白星苒眼神中“难道不是吗”的神情后，他的唇角弯起，“如果只是观察拍卖物落入谁手的话，我让威尔森单独来都是可以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
这时，会场的灯光整体黯淡下来。
前方的高起的舞台上，一副卷曲的屏幕舒展落下，出现在布景中央。
短发的女性拍卖师，闪着亮点的米色外套配黑色长裤，妆容优雅地走上了台。
让人从这家黑市拍卖场，竟看出了一点正式的意味。
“这个女人是这家拍卖会所的头牌拍卖师。”云暮晟的声音在耳边如涓涓细流班温润，“连我都开始好奇那件有价值的物品到底是什么了。”
白星苒侧目，她的阿晟就像是陪伴女朋友的正常人一样，含笑坐在她身旁。
明明拍卖师在下方，他的目光却凝聚在她身上。
拍品一件一件地被呈上舞台，军火、古董、太空陨石碎片甚至是所谓的“名家”机甲。
每次拍卖新的商品，她都注意到拍卖师都会有意无意地将注意力投向他们的座位。
“我是以C先生的名义定下的座位，他们在等我出价。”云暮晟解释道。
“你的名气已经传到了这种黑市拍卖场了吗？”白星苒笑着开玩笑，“你平时都做些什么交易呀？”
“放心吧，都不是太过分的事情。”云暮晟认真回答她，“暂时没有什么针对C先生的仇家。”
“有的话也可能不小心被我解决了。”他又慢悠悠地补充完。
白星苒没忍住笑了一声，她的右手落在沙发椅的扶手上，云暮晟的则虚搭在她的手背上，从其他角度看去就像是他的手笼着她的。
他们真的宛如约会中的情侣。
“下一件拍卖品，是由某星盗集团提供的特殊品。”拍卖师优雅地托着手腕，手指背后的屏幕。
来了——
从未见过的未知生物，展开着一对七彩斑斓的翅膀，翅膀上纹路清晰，纹路由上至下，在下翅处汇成了对两只似眼瞳的对称图案。
这对眼睛栩栩如生，即便生物表面覆盖着由板钉固定的薄膜，这对眼睛也惊悚得栩栩如生，紧紧盯着与每一个看着它的人对视。
同一时间，真正的拍卖品也被推上了拍卖台，屏幕上看似标本的生物，竟接近有半米长，看着更加令人生畏。
台下也因此传来了惊叹声。
“这是蝴蝶吗？”白星苒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除了这对翅膀，它的躯干一点都不像。”
它的躯干蜷缩着，像是把自己挤成一团的软体生物。
“……原来是这样东西。”
白星苒望向云暮晟：“阿晟，你知道这个？”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也仅仅因为赞叹这标本的美丽沉寂了一瞬，叫拍突然就开始了。
5万一加价，到50万一几价。
白星苒并不清楚有多少人知道这件物品的价值，也不清楚这件物品除了观赏价值以外为何会被联邦的军方看中。
“这种生物叫幻隐虫，是来自人类未知星球的一种生物。”她听到了云暮晟的出声，“第一次刊登上科学星网网站是7年前，发现者是一位叫秦暮晟的学者。”
白星苒睁大眼睛：“秦暮晟？那不是……”
身边的男人点头：“嗯，是我。”
“我以前和你说过，我大学刚毕业就四处星际旅行，研究各种宇宙的气象和来自不同星球的生物和矿石。”
白星苒点头，那时她还奇怪，怎么会有人雇佣星盗去绑架一名四处游荡的学者。
“发现幻隐虫的那次，我所在的星舰跳跃系统出现了故障，真正的到达地点与计算地点相差很大。”
他就是那个时候第一次发现了这类外星虫族生物。
这时的叫拍价格，已经从起拍价50万，一跃到了800万，却依旧有很多人执着于这种生物标本。
售卖这次拍卖品的星盗们，正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那个老家伙如果知道我赚了这么大的一笔，一定会后悔上回教训我的。”领头的金发男人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台上的拍卖品。
“老大呀，您果然有水准，猜到了这是个值钱的东西。”
“猜？我是凭借实力看出来的，怎么能叫猜？”
“对对，是我说错了，这都是老大您的实力。”
从白星苒的位置，自然听不到这群星盗在说些什么。
她仍旧在听云暮晟讲述这种生物的来历。
“这种生物的价值，并不在于本身的美丽，而是在于它能带你找到更有价值的物品。”
“更有价值的物品？”
云暮晟点头，他的视线从她的脸上，慢慢移到了她的左手腕上。
在那里，他送给她的那条手链，衬得她本就细嫩的手腕更加温婉。
这条手链上唯一能让白星苒想到的特殊物品，就是那块特殊的透明矿石。
“这种矿石，和台上拍卖的生物有关？”
“嗯，这种矿石同样产自幻隐虫所在的星球，这些生物会将卵产在矿石上，随后死亡，卵和矿石结合后孵化，会出生新的幻隐虫。”云暮晟阐述道，“这些我是后来才发现的，从未在任何地方透露过。”
细细琢磨了一遍他的话后，白星苒产生困惑：“阿晟，你是说卵和矿石结合了，意思是矿石被卵吸收了？”
“不，是矿石进入了这种生物的身体，或者说，大脑。我一直在怀疑，它们比起是凭借卵生进行繁殖的，更有一种可能性，是它们在身体进入衰竭的前一刻，将精神力传入特殊的矿石，再凭借产下卵形成新的身体，卵孵化成外壳，矿石成为大脑，它们通过精神力的转移实现了永生。”云暮晟的目光第一次落在了拍卖的舞台上，“这是现今我已知的，除人类以外，唯二拥有精神力的生物。”
白星苒眨了眨眼睛，竟一时失语。
她震惊不是异星物种存在精神力，而是它们很有可能，实现了永生。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去研究这种矿石是否可以保留人类的精神力，它是我活下来的原因，也是为什么我能让姚晚母亲的精神力转移到其他躯壳中。”
场上的价格，依旧在飙升。
现在只剩下两位上层的VIP客户在竞价。
拍卖场的结构很精密，下层除了拍卖员，剩下的买家不站起来无法看到二三楼坐着的人，二三楼的VIP们，也无法互相看到。
外星生物的标本，已经涨到了5000万星元。
上一次，云暮晟开给姚兆的价格好像是……2亿。
就连云暮晟，都无声望向了竞拍者的方向。
在他看来，外星标本固然美丽，但真正能将价格不断网上抬的，多少都是懂得其真正价值的。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威尔森，站在背后的仿生人，第一次举起了竞价牌。
“A05号的先生出价6000万。”
白星苒：“……”
“A08号的先生出价6500万。”
“A10号的女士出价6800万。”
A08号和A10号，正是楼上的一直在出价的另一名买家。
云暮晟却没有放弃的意思。
威尔森不断的举牌，每一次报价都是取整。
两下就逼退了其中一名竞拍者。
“A10号是这里的托。”云暮晟和白星苒解释完，又看了看白星苒的脚边，“LP，去。”
从刚才到现在，LP都像一只小狗一样，在白星苒的脚边绕圈。
接收到了云暮晟的指令，它的屏幕左边出现一个“O”，右边出现一个“K”。
圆脑袋朝上转了四十五度，“抬头挺胸”地就往外面走去。
白星苒还未问让它去做什么，就看见了拍卖台上的那只生物标本，被透明薄摸包裹的翅膀，无声地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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