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你竟然带我来这里！”当车停在青凉山凌云峰时，沈天佑望着眼前耸立入云的山峰，如根木桩扎进土里一动不动，睁大的双眼眨也不眨一下，“朱亦非，你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再折磨我一番。”
他发过誓，这辈子不会再来青凉山，半年不到又来了，老天爷知道他出尔反尔，会将他一道雷劈死的。
朱亦非未回答，朱正走过来，双手背在身后，说道：“沈总，非非好心带你来历练，怎么能说是折磨。”
朱亦非这时才应道：“你以为的吃苦是练七天的基本功？错了，苦还多着呢，够你吃好几年，没人与你抢。”
“朱亦非！”沈天佑瞬间恼羞成怒，“我不上去！”
“哦？”朱亦非伸出一个手掌，在沈天佑面前用力捏成了拳，手指泛白，关节作响，她一步步靠近他，故意威胁他：“是谁承诺说我往东他决不往西，随叫随到，鞍前马后的？”
她嘴角勾着阴险的笑，眼神狠厉，沈天佑瞧着就怕，吞了吞口水，双手按住她的拳头，嬉皮笑脸，“我承诺的，我上去还不行吗？”
朱亦非收起拳头，嗤笑道：“非要我动手你才就范。”
凌云峰是青凉山的最高峰，青凉山难爬，开车上了青凉山再上凌云峰就不那么难了。三人沿着山间的羊肠小路步行上去，走了一半，朱正问朱亦非：“大概能撑多久？”
朱亦非抬眸望向山顶，“或许今天，或许明天，就这两三日。”
朱正面色一沉，脚下登山的步子更沉重了。
沈天佑听见两人的对话，十分好奇，问道：“是谁要去世了？”
朱亦非回道：“掌门师父。”
“哦！”沈天佑点头，怪不得她火急火燎要上山，原来是她的掌门师父命不久矣。
“你和你的掌门师父感情很好吗？”
朱亦非神色凝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三人停下休息，朱正一只脚踩在一块石头上，远眺山下，替朱亦非回答了沈天佑的问题：“非非四岁开始跟着我学武，她的基本功都是我传授的，但是她能成为武术冠军，成为幻影拳最年轻的非遗传承人，却是因为师从掌门师父，她是掌门师父的关门弟子，也是掌门师父收的年龄最小的徒弟。”
“也就是说掌门师父对她恩重如山喽，是得好好探望！”沈天佑说道，他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杈撑在手中，“不过，朱亦非，原来你这么厉害啊，我以前小瞧你了，以后得高看你。”
朱亦非皱眉，“少说两句吧你！”
一旁的朱正笑而不语。
沈天佑又问：“我了解过个你们青凉派的历史，你们掌门师父少说得有一百岁吧？”
“一百二十岁。”
沈天佑满脸不可置信，除了朱亦非这个活生生的人，他从未接触过如武侠剧般武艺高强、道风仙骨的人。
“他临终应该是对你有所嘱托吧？”
朱亦眼凤眼一挑，“沈天佑，我发现你自从学了武，任督二脉被打通，人也聪明了不少。”
“喂，朱亦非，你怎么骂人呢。”沈天佑跟在她身后指责。
半小时不到，三人到达峰顶，一个小道姑远远地看见他们，小跑过来，满脸焦急，“师姐，你可算回来了，掌门师父快不行了。”
“帮我拿着。”朱亦非将手里的行李递给沈天佑，跟随小道姑快步去了掌门师父的房间。
朱亦非和朱正一走，就剩下沈天佑一个人，他百无聊耐，将行李堆放在一处，趟在凉亭的长廊上休息，他翘起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仰望蓝天，回想沈氏集团爆雷的种种，越想越觉得蹊跷，各种像是事先安排好的，又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你是谁？躺在这里成何体统！”一个小丫头的声音打断了沈天佑的思绪，奶声奶气，又带着小大人般的严厉，沈天佑偏头，是个小道姑。他立刻弹坐起来，“抱歉，这里凉快，不知不觉躺下去了。”
小道姑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一身素净浅灰麻布道袍，梳着个到头顶的丸子头，鹅蛋脸，有点像朱亦非的缩小版，但眼睛没朱亦非的大，认真端详着他。
陡然，她指着沈天佑惊呼：“原来是你这个捣蛋鬼。”
沈天佑一愣，他认识她吗？接着就听见小道姑说道：“上次我发放玉牌就是你从中破坏，你还有胆上凌云峰，看我不让师姐打你。”
沈天佑这才想起来，三月份他上山拜仙，是有这么个小道姑。确实是他无意冒犯了神仙，他拦住小道姑，“喂喂，小丫头，去哪儿呢？我是你师姐带我上来的。”
小道姑回头，满脸的怀疑，“就你这样的，我师姐带你上来？你吹牛不打个草稿的吗？”
“你，瞎说什么呢！”沈天佑发现这小道姑不仅长得与朱亦非有几分相似，脾气也像，都是一根筋的犟种，说话能噎死人。
他跨步到小道姑面前，单手托腮，开始训斥人，“小小年纪，好的不学，偏偏学你师姐当个冲天炮，一犟火气就冲到天上去了，女孩要文静、温柔、听话，不然将来长大了谁敢娶你。”
小道姑不服气，“你管我，我长大了又不是嫁给你。”
“你！”沈天佑被怼得没话说，小丫头跟朱亦非比，过犹而不及。
他又继续道：“你师姐没教你要尊重长辈，要温以待人吗？”
小道姑瘪瘪嘴，“你又不是长辈，只是年纪比我大一点的大人罢了。”沈天佑刚要怼她，她话峰一转，“你处处说我师姐脾气不好，却只敢训我，那你敢训她吗？”
沈天佑双手抱臂，轻哼一声，笑道：“有什么不敢的，在她面前我是大爷，我分分钟训得她无地自容，痛哭流涕，磕头求饶。”
“是吗？要不要我现在给你哭一个，再磕一个。”身后乍然穿刺一段朱亦非凉凉的声音，沈天佑顿觉后背凉飕飕的，比在冰天雪地光着背还要凉，他面色变了又变，一个果断的转身，满脸嬉笑，“逗小师妹玩呢，你别当真。”
“她不是你师妹，她比你先进师门，你理应喊她一声师姐。”朱亦非冷冷说道：“多大的人，竟然跟个小孩子斗嘴。”
“不是，你等等！”沈天佑听出了她话里别样的意思，“你让我喊她师姐，不会要逼迫我入青凉派，带发修行吧？”
朱亦非见他担惊受怕的样子，起了坏心，故意道：“是啊！才练了七天的身体开发，算什么吃苦，好吃的苦还在后头呢。”
沈天佑一听，瞬间如石雕风化在原地，半晌，他如泄气的皮球开口，耷拉着脑袋，声音带着祈求：“朱亦非，别这样，我还要重振精诚资本，还要结婚生子呢，哪能入了青凉派！”
一说结婚生子，他抬眸看向朱亦非，希冀从她的眸子里探寻点希望，获取点她对他的情意。
与朱亦非一同出来的朱正，此情此景，钢铁硬汉忍不住被逗乐了嘴，“沈总，非非逗你玩的，他不会让你入了青凉派当道士。”
朱亦非“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沈天佑发现上了当，恨不得立刻咬死朱亦非。
“朱亦非，你别笑了！你掌门师父怎么样了？”
说起掌门师父，朱亦非好不容易绽放的笑容立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乌云密布，她回道：“不太好。”
“不太好是怎么个不太好法，你说清楚啊！”
小道姑这时插了一嘴：“我知道，掌门师父将会在今夜子正羽化。”
去世还能精准选择时辰？沈天佑特别好奇，本来想一探究竟，看朱亦非面色凝重，他不好追问。
朱正开解她：“掌门师父道龄一百二十岁，羽化是成了仙，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事，我们应该替他高兴。”
说是这么说，朱亦非心情依然沉重，沈天佑见她不开心，好心情一下子没了，也高兴不起来。
说是子正羽化，不差分秒，掌门师父离开了人世，脱去了他的肉胎登了仙。
青凉派上下没有陷入像往常亲人去世的哀伤氛围中，一切照旧，仿佛他尚在人世般。唯一不同的是，羽化后十二个时辰内要完成停灵、净身、三日内完成出殡等繁琐的仪式。
朱亦非同她的师伯、师叔们完成了停灵、净身，就等第三日的设坛启师和水火炼度。
忙到快天明，朱亦非与沈天佑、朱正来到她先前住的小院，这个院子是掌门师父特意为她留下的，是对她的偏爱。
“反正大家都睡不着，咱们来生火等天明。”朱亦非提议道，她去房间拿来一个小盆和木炭，吩咐沈天佑：“你把这个点燃。”
“行！”沈天佑应道，细细打量这个小院。小院面积有四十来平，全部用篱笆围住，爬山虎爬满了篱笆，长方形的石头地面，杂草从缝隙里冒出了头，当朱亦非打开路灯，石头泛着光。小院西面摆放着一张老旧的木桌和四个小方凳，东面摆着光溜溜的石锁、石礅，应该是朱亦非练功所用，因常年没用，灰尘覆了厚厚一层。石礅旁是两口大水缸，种了睡莲，粉红的莲花浮在上面，几只小鱼儿追逐嬉戏。
再往里探去，透过窗户是朱亦非的房间，房间很小，十来平左右，就一张床一桌一椅，外加一个磨出油光的雕花衣柜。
“你小时候就住这里？”
朱亦非将刚才小师妹清心送她的吃食全部摆在了桌上，回道：“是啊，不然住哪里，如果不忙，每个月我会回来一次。看上去老旧，掌门师父安排人每天为我打扫哩。”
“不旧，挺好的。”简单、古朴，虽然比不上他千万一栋的别墅，各处的高级公寓，但是这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让她能成为如今坚韧、果敢的她，他觉得非常好。
山上的温度较市区低好几度，尤其是夜晚，温差十五度都不夸张。火盆点燃后，朱亦非打开吃食，分给沈天佑与朱正，“一晚上没吃东西，吃点垫一下。”又对沈天佑说：“山上没什么吃的，饿了只能等到明天早上吃早饭。”
“我不饿。”
朱亦非道：“我再去清心那拿点她今天刚采摘的水果来。”
“行！”朱亦非走后，对着火光，沈天佑回想今天目睹的一切，不管是朱亦非的师伯和师叔，还是她的师兄弟或是师姐妹，长辈对她爱护有加，同辈对她敬重，这是一个非常友爱的大家庭，朱亦非的为人获得了大家的认可，与她相识的这五个月，她武艺高强，热爱青凉派，热爱武术，可为什么要发毒誓不再在世人面前显露武术呢？
“在想什么？”朱正递给他一碟花生米。
沈天佑将上次在北湖校区听到的朱亦非与康宏义的对话告诉了他，朱正先是一怔，尔后是心疼与自责，朱亦非将很多事情瞒在心底，他不知道有这么个事，作为一个父亲，他没有尽好父亲的职责，保护好她。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要了解。”
“你是不是想问非非为什么会发此毒誓，放下她钟爱的武术？”
沈天佑不置可否，这个问题萦绕在心头许久，他一直不得其解。
朱正抬头，墨色的天空星星点点，是个晴空万里的夜晚，再大的风雨过了，都会见到晴天，“你最好当面问非非，我虽是他的父亲，也应尊重她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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