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玉珠峰。
冬至的暴雪吞没了所有声音，山脊线上，十二道黑影无声逼近。他们身着特制的隔离服，面罩下闪烁着幽蓝的扫描光点，腕间的缚灵索泛着暗红，像血管般微微搏动。第七观测站的命令冰冷地回荡在耳机里：“目标确认，执行收容。”
然后，雪停了。
不，不是停了——而是悬浮在了空中。细碎的冰晶凝滞在风里，如同一场被按下暂停键的暴风雪。特遣队员的脚步猛地僵住，面罩内的生物扫描仪疯狂闪烁，警报声还未响起，便化作一片刺耳的忙音。
“滚开。”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柄薄刃切进了所有人的脊髓。
雪幕深处，一道身影缓步而来。他面容模糊，青丝如瀑垂落，发间缠绕的七根红绳在风中纹丝不动。他的左手虚握着，指缝间漏出一线幽蓝的光，照亮的飞雪竟在空气中勾勒出星图的轨迹。
队长咬牙抬手，十二道缚灵索同时激射而出，符咒燃起的烈焰在雪地上犁出焦黑的沟壑。可下一秒，所有钢索在半空中凝滞、结霜，继而碎裂成齑粉。面罩内，队员们的呼吸骤然急促，呵出的白气在透明护目镜上凝结成细小的血色冰晶，像突然绽放的曼珠沙华。
“开火！”
高处的狙击手扣下扳机，刻满经文的镇魂弹破空而至。可弹头在距离那人十米之处陡然悬停，铜壳上迅速爬满冰纹，竟生长出晶莹的冰凌花瓣，叮咚坠地时，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那人终于抬眼。
季风隔着护目镜对上了那双鎏金色的眸子。霎时竟感觉如冰锥刺入骨髓一般，浑身泛起难以克制的冷意，仿佛全身血液都变成了冰碴子。
他僵在原地，看着向自己缓步逼近的男人，心跳急促得快要震破胸膛。
直到冰凉的手碰到季风的面颊，季风都不敢动一下。
那人捧着季风的脸，微微眯着眼睛，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就那么静静地瞧着，浅色的瞳眸里夹杂着复杂到让季风全然看不懂的情绪。
只听队长一声令下：“快！正是现在！”
埋伏好的天罗地网阵骤然亮起，浮动的经文浮到空中，编制成了一张巨大的金网。
随后，那金网猛然往那人的位置一扣——
“可惜。”
季风听见那人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在季风惊恐且警惕的目光中，男人抬起手来，像是长辈一样轻轻揉了揉季风的脑袋。
这一举动让季风有些发懵，他的脑子像是被挖空了一般，感觉天不是天，地不是地。
在他愣神的片刻间，男人伸出手指动了动，头顶的金网瞬间变成了发着金光的散粉，消散在了雪夜。
再一眨眼，男人已经离他远去。
雪地上，男人走过的痕迹中浮现出半透明的虚影，季风看见他抬起虚握的左手，轻轻一攥——
整座山巅的积雪轰然倒卷，如一场逆行的银河。
——
季风猛地惊醒。
这是他隔三差五就会做的梦。
他坐在床上，手掌捂住心脏，心跳声如鸣鼓，在寂静的夜里无比明显。他看着窗外微亮着的小镇灯火，找到了些许实感。
他是SPIA的一员。
SPIA，全称“Supernatural Phenomena Investigation Agency”，也就是民间所说的“超自然现象调查局。”
该组织一共有三个部门，每个部门下面有三至五支小队，组织内绝大多数成员都是异能者。
季风是所有异能者中最特殊的存在。
一般的异能者只会觉醒一项异能，比如透视眼，隔墙取物，空间割裂等等。
而季风，他上可一跃飞天，下可遁地千里，合掌可召雷御水，握拳可一击震山河，什么透视眼之类的小伎俩在他这里不值一提。
总之，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综合型异能者，身怀上百种技能。
也正因如此，他毫无疑问地成为了SPIA中的金牌员工，攻击编制里的门面担当，自己队伍里的领队老大。
而困扰这位大佬许久的梦，要从三年前的一个雪夜讲起。
三年前，SPIA设立在昆仑区域的能量监测点探测到了异常情况，于是总部发布了一条危险系数为SSS级的任务——收容异常生物“雪夜来客”，编号X-001。
这是季风唯一未完成的任务。
如梦里一般，X-001强大得可怕，以至于SPIA的探测仪器在预估他的能量时纷纷出现了故障。
X-001是首位能量突破阈值极限的异常生物。
想当年，X-001只是挥了挥手，他们就差点全军覆没，但好在X-001并没有对他们下死手，只是吓了下他们。
但自从那个雪夜之后，X-001再没露过面，所有能量检测点也没有再次探测出有关数据，X-001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可X-001在季风梦里的露面次数倒是颇为频繁。一个与X-001近距离接触的回忆片段，季风愣是反反复复在梦里重温了三年。
神奇的是，在梦里面，X-001的面容明明是清清楚楚的，但一醒来，他就记不起了。
他只记得看到X-001真容时的感觉——
庄严，震撼，还有一股超脱认知的威压镇着他。
季风靠在床头，伸手打开夜灯，熟练地下床去背包里找安神药。
X-001对他的精神打击非常之大。
或许是因为见证了X-001强悍到震撼的实力，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虚无感。X-001在弹指间瓦解所有武装力量的那一刻，季风意会到了“沧海一粟”不过是文人的雅言，实际这世上万物连“粟”都不如。
力量悬殊造成的心理落差使X-001成了他的梦魇，他要靠着药物维持才能暂时摆脱虚无感的牵制，找到些许实感。
吃下药，季风感觉心情平静了许多。
他现在睡不着了，便顺手从背包里翻出相机，查看今天的录像内容。
这是他的新接的任务。
他现在正在湘西沉沙古镇的一间民宿里，这次他要去捉拿一只附在鬼王傩面上的异常生物。
这个“鬼王傩面”是国家级非遗传承人吴老的得意藏品，据说是他们祖师爷留下的独一件真迹。恰好临近元宵节，依照当地人的习俗，节日当天会由傩舞传承人跳上一支驱疫舞以祈福纳吉。
由于SPIA的工作具有保密性，季风只能装作成小导演，借着拍摄非遗传承纪录片的理由混入傩堂，再伺机把鬼王傩面上的异常生物揪出来。
这个小导演的角色倒也不算刻意扮演，抛去在SPIA的特殊工作不谈，季风就是个普通大三学生，学的戏剧影视文学专业，这个纪录片拍摄其实也是他的作业。
边打工，边写作业，两全其美。
想到这儿，季风心中不禁有几分暗喜。
他捧着录像机，闪烁的画面让他的心情放松了一些，这段影像是吴老的弟子排练傩舞的片段。
“咚咚咚……”只听几声鼓鸣沉闷。
舞者起势时，骨铃与脚踝银链同频震颤。他的动作既非祭祀亦非驱邪，倒像被无形丝线操纵的傀儡。每一次旋转，面具额间的第三只眼便裂开几分，露出底下真实的、属于人类的瞳孔。
鼓点越来越急，他的肢体开始违背常理地扭曲——左腿如提线木偶机械抬起，右臂却似水袖柔若无骨。十二幅缂丝经幡无风自动，上面绣的十八层地狱图景竟与舞姿诡异地吻合：
扬手时饿鬼道众生哀嚎，跺足间刀山狱血浪翻涌。
镜头的每个切换都恰到好处，镜头里也充满了澎湃的庄严，加上光影的修饰，这段录像充满了神秘的故事感。
季风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预设作业。
忽然，画面中，灯骤暗。那张青面獠牙的鬼王相竟似活了过来——眼角鎏金纹路淌出血泪，獠牙缝隙渗出黑雾。
季风揉了揉眼睛。
这是什么鬼？这是哪一段戏？
他分明没看过这一段，更别说录了。
淌着血泪的鬼王踩着鼓点急促的舞步，毫无预兆地凑近了镜头，本是死物的傩面，却在镜头前生动地勾了勾唇角。
季风看着这一幕，微微蹙了蹙眉，用强大的职业素养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他在心里默默地吐槽：要吓我还不如直接龇牙咧嘴瞪我一眼，这样莫名一笑弄得我也想笑……
不知鬼王是否有读心术，季风刚浮现出这个想法，鬼王便顿时收起了勾起的嘴角，由青铜刻出的眉毛一横，眼里全是杀意。
季风看着鬼王越逼越近的脸，对着镜头迟疑道：“你好？”
话音刚落，画面就被一道飞溅的鲜血浸红了，随即画面就变成了不断闪烁的雪花屏。
季风心中一冷，他再次调开这段视频，无论打开多少遍都是黑屏。
……完了，我的作业。
他脸色寒了下来，心中将那只鬼反复骂了百十遍，恨不得立刻抓住它把它揉成团，切成段，炸了喂狗。
季风烦躁地把摄像机往桌上一放，拿起一边的手机看了看。
他有两部手机，手上拿的这个是他们SPIA的专用机，里面的APP都是SPIA技术组研发的，专供成员之间交流沟通以及任务接取等。
锁屏上有几十个未接电话，一条接着一条的消息正不断弹出，他伸手点了其中一条，跳进了他们小队的聊天框。
SPIA清道夫战队（6人）
李知远（成员）：@季风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刚刚探测部显示你那边的任务难度评估有异。
这是两小时前的消息。
李知远（成员）：@季风说句话呀大哥，你是不是又把手机调静音了？
发完这条消息，李知远每隔两三分钟就会艾特季风一下，小小的手机屏幕被李知远的消息框占满了。
季风皱着眉，手指在手机键盘上飞速打下一行字。
季风（成员）：催什么催，休息时间没看消息不是很正常么？
这时候，除了发布任务就没怎么发过言的队长发话了。
陈岩（队长）：我让他催的，难道你更想让我亲自催？想一想你工作的特殊性，从入职那天起我就再三强调过了，要时刻保持联系，而你却三番五次失联。请你自觉地好好研读一遍SPIA总部下达的入职须知纲要。
季风横眉一竖，打字的动作带了几分怒意，指尖点得手机屏幕发出“磕磕磕”的声响。
季风（成员）：班又不是我求着要上的，实在不行把我开除好了。
说出这话，倒不是因为季风矜傲，他本来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六岁那年突然觉醒了特殊异能，然后就被SPIA盯上了。
刚高考完，到了合法年龄，他便被抓到SPIA上班了。当时SPIA人力资源部门里那群不要脸的社畜天天跟踪他，还时不时放出各种超自然生物吓唬他，半是威逼半是利诱的把他忽悠上岗，让他也变成了社畜。
一想起来自己是怎么被逼上岗的，季风这个恨啊，就难以释怀。
本该享受大学生活的年纪，却要干着不如牛马的活儿，全年无休，全国各地到处跑，今天去东边抓旱魃，明天去西边收器灵。
唯一稍微人性化一点的就是他可以在学校里随便请假，虽然季风具体也不知道SPIA是怎么跟校方说明的，反正他得到了请假默许特权。
这时，手机“嘟嘟”震动一下，又弹出一条消息。
陈岩（队长）：这次就下不为例。你先汇报一下你那里的情况。
季风勾唇冷笑一声。
求人做事还要揣着架子。
季风（成员）：有情况我自己会说，别催我。
发完这句话，这个群聊便再没了动静。
季风的私人手机响了一声。
他看见李知远用个人社交账号给他发了条私信：会说，多说，气死他。
作为和他一样都是被SPIA拐骗来的大学生，季风对李知远的态度温和许多。
季风：那有机会一起把他们反了。
李知远：不敢，你自己反吧。
季风：怂蛋。
被摸脑袋的那刻，季风内心OS：这……这是挑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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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夜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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