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都习惯了不分日夜随叫随到的生活,这大半夜的,季风和李知远这两位失足大学生毫无睡意,在手机上聊着废话,越聊越起劲,一直聊到了大清早。
“叩叩叩——”
一阵不急不缓且颇有节律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起了吗?我是方叙。”男音隔着门传来。
季风看了眼时间,才六点整。
这位方叙是他的大学同学,二人被安排在了一个小组搭档完成摄影作业。
季风放下手机,施施然走过去开门。
方叙身量清癯,带着副圆框眼镜,剃着精神劲十足的板寸,端着一个不锈钢保温杯板板正正地站在门口。
他虽然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小伙,但无论神态还是习惯都像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自律清廉老干部。
“季同学,早上好。”
这种“姓氏 ‘同学’”的称呼方式本就显得正式,方叙偏又喊得字正腔圆,这感觉不免让季风一愣,感觉就像是被哪个校领导点名了。
“……早上好。”季风跟他不太熟,有些客气地回应着。
方叙用手指托了托眼镜道:“你面色看上去不太好,熬夜了?”
季风的面色就没怎么好过,常年的奔波让他面色呈现出一种气血不足的惨白,眼底时常泛着些许青黑。
季风应道:“嗯,睡得有些迟。”
方叙捧着钢杯,露出一抹干部味十足的笑容道:“你这个熬夜的习惯,很不好嘛!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听我一句劝,今晚开始改改作息。”
季风点头称是。
方叙道:“咱昨天录的素材呢?我想看一看。”
季风把摄像机拿来,有些心虚地递给他。
方叙接过摄像机,一番操作后眉头紧锁:“怎么会这样?文件损坏?”
季风磕磕绊绊道:“那……那怎么办?”
方叙摆了摆手道:“今晚才是正式表演,再去拍就是了,不用担心,咱拍的只是排练。”
本来季风是想在正式演出的时候拍摄的,但是根据他多年的工作经验,这种有超自然生物影响的表演注定不平凡,百分之九十是不能正常演完的。
所以他一开始就选择拍排练。
没想到排练也出了岔子。
季风惆怅地跟方叙去民宿附近的面馆里吃了点东西,然后又前去吴老先生宅里拜访。
二人昨天来这儿拍过傩舞表演排练的素材,约好了今日再访,录一段儿对吴老的采访。
吴宅在沉沙古镇的一处巷子里,整个宅子颇为气派,木质大门上的雕花华丽繁琐,门口还摆着俩石狮子。
……一股金钱的味道。
方叙走到哪都双手端着他那不锈钢保温杯,此刻,他单手握住保温杯垂放身侧,步伐从容地走到大门前,伸手敲了敲。
不一会儿,吴老的助理就来开门了。
方叙微笑道:“您好,我们是昨天来过的拍摄组,今天跟吴老约好了见面,请问他老人家现在有空吗?”
“二位先请进,在厅堂稍等片刻,今天还有别的贵客来访,吴老现在正在外面会客。”
助理领着二人穿过曲折的长廊,一路来到厅堂入座。
这吴宅的内部也是古色古香,家具基本都是实木做的,屋子里充斥着好闻的木香。
忽然,厅堂外响起由远及近的交谈声。
“云先生,这个鬼王傩面,我是真的不能卖哇!”
是吴老的声音。
“不能卖?给我说个所以然来。”
一道悦耳的男音响起,语调中带着几分戏谑,戏谑中又藏着几分命令的意味。
季风把目光投到门口。
吴老一只脚已跨入室内,却还在转头跟门外的人说话,他苍老的脸上显现出难色:“那……那是我老祖传的宝物,卖不得啊!云先生,外面冷,进来坐吧。”
吴老说完,扭过头来,看见厅堂里的季方二人,面上一喜:“哎哟,二位小友这么早就来啦?”
季风和方叙连忙起身让座。
吴老又招手让他们坐下:“唉唉唉,你俩先坐着吧,我这儿要先谈点事情。”
下一刻,门外那位被称为云先生的人也走了进来。
他连目光都没有分给季方二人,自顾自地坐在了空位上,接过身边人给他沏好的茶,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
季风瞧着他的脸,瞳孔骤缩。
这位云先生很年轻,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岁,模样相当惊艳,像是工匠精雕细琢出来的玉雕,面部线条完美得不像真人。他留着一头及腰长发,松松地扎在脑后,周身散发着如莲一般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威严。
这一副好皮相,却让季风心中不安起来。
他的心跳速度骤然加快,没由来的畏惧感在心间升起。
这种感觉,只有在见到X-001的时候出现过。
他记不清X-001的容貌,但他莫名感觉X-001就长云先生这样。
似乎是季风的目光太过炽烈,云先生施舍了他一个眼神,鎏金色的眼瞳上下打量了一番他,道:“这是?”
吴老忙笑着介绍:“啊,这俩孩子是来我这儿拍纪录片的。”
“哦。”云先生淡淡地应了声,没多再过问,继续谈论他们方才的话题,“你刚刚的理由也站不住脚啊,宝物是你们老祖传的跟你卖不卖它有什么冲突?”
知道这俩人谈论的事儿跟鬼王傩面有关,季风竖起耳朵认真听了起来。
只见吴老被云先生那咄咄逼人的气势给唬住了,神情更加为难:“这……这……”
云先生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在空中比了比:“这个数,卖给我。”
吴老有些磕磕巴巴地道:“一……一百万?”
云先生道:“再多一个零。”
吴老连忙摆手:“使不得啊,再多两个零也卖不了哇!”
这个鬼王傩面虽是大师真传,但材质普通,就是一张施加了防腐措施,镀了一层薄金,用彩釉画了些纹路的檀木傩面。出一百万来买确实已经有些贵了,更别说一千万,那简直太吓人了。
云先生的眯了眯眼睛,威压更甚:“那你给我一个可靠的理由,为什么不卖?”
吴老皱着眉道:“我……唉……要不等今日的演出结束后再议?”
云先生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季风心中百感交集,他的任务目标成了交易品,他想插个嘴问一问是什么情况。
但是他不敢开口。
他一看见云先生心里就怕得慌。
就在此刻,方叙开了口:“这位先生,请问您为什么要收购鬼王傩面呢?”
云先生闻言,把目光又瞥了过来,季风心中一紧。
只见云先生放下茶盏,用手支着脑袋靠在一旁的小案上,勾唇道:“因为那面具上沾了我家的东西。”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是一惊。
吴老瞪着眼道:“云先生,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我们就免谈了。”
云先生轻笑一声,无所谓道:“随便你,现在不卖给我的话,今日之内你们吴家必出血光之灾。”
说完,他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吴宅。
吴老暗暗唾骂一句:“嘁,大过节的净说些晦气话,真是无礼!”
季风心中若有所思。
吴老平复完心情,又跟季风二人和颜悦色道:“两位小友,今天要拍些什么呀?”
得知自己的传承可以被记录下来走向大众,吴老心头是无比高兴的,对季风二人那是相当和蔼。
拍了大半天,二人录完了想要的素材,便准备告辞吴老。
这时候,一个小伙儿急色匆匆地奔了进来,语无伦次道:“师……师父!阿存他……他吐血了!”
阿存就是今日傩舞的舞者。
昨天排练视频里面录的那位就是他。
他是吴老弟子当中的楚翘,今日的傩舞难度系数大,技巧性高,几个弟子当中只有阿存有能力出演。
表演前夕舞者出了事儿,吴老慌了,他猛地起身道:“什么?什么吐血?”
那名弟子急急忙忙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啊,他早上起就说有点不舒服,我劝他就医,他说他能撑,非要等表演完了再去,刚刚我去他房里看他,他就……就……”
吴老连忙前去阿存的房间。
季风和方叙此时离开不太妥当,便也跟着去看了看。
季风心中思绪万千。
这种事情他已经司空见惯,但云先生让他非常在意。
刚刚说完吴家有血光之灾,就应验了,这也太离奇了。
吴老似乎也想到了云先生的话,忍不住抱怨道:“这都什么晦气事,那臭小子的嘴真毒。”
几人来到阿存的屋子,阿存蜷缩在床上,双手捂着脸,不停抓挠着。
床边有一滩血。
季风看见阿存的身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不用细看就知道,阿存命不久矣了。
阿存的周身全是浓浓的黑气,这黑气只有季风能看到,这是他的异能之一,用SPIA的命名叫作——能量光谱视觉。
能量低的地方,黑气越浓。这些能量与人的总体运势有关,一般来说,人要死了,运势也就快到头了,能量便越低,黑气便越浓。
阿存周身的黑气,已经浓烈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不出五日就会命绝。
吴老连忙走到床前拍了拍阿存:“你哪里不舒服?”
阿存不说话,只是不住地颤抖。
“没……没事的,淤血吐出来了,舒服了很多。”
阿存的声音闷闷的。
吴老皱着眉,对旁边的弟子道:“愣着干嘛?快叫救护车!”
“不用!”阿存突然喝了一嗓子,然后又小声道,“没事的,我休息一下就行了。”
“你这孩子,都吐血了,怎么会没事?”吴老执意要叫救护车。
拨完救护车电话之后,他有些着急地在房内来回踱步,口中碎碎念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季风轻咳一声,道:“吴先生,要不让我来看看?我略懂医术。”
吴老有些迟疑地望着他:“你?”
季风颔首,走到阿存床边,从背包里拿出了几根银针。
这些银针其中是SPIA定制的小道具,可以抽走一部分黑气,治标不治本。
阿存闻言,开始猛烈挣扎起来。
季风掏出打火机,装模作样地把银针烤了烤,示意方叙按住阿存,往人脑门上扎了几针。
吴老看着被扎成刺猬的徒儿,眉头抽了抽。
片刻之后,这些银针就被染成了黑色,阿存脑门上的针孔深处细细密密的小血珠。
他拿起床头的纸巾,把阿存脑门上的血擦了干净。
这些血被放出来的那刻,阿存感觉周身清朗了不少,刚刚还发痒的脸现在一点也不痒了。
吴老看着自己的徒儿面色逐渐舒缓,感激地握住季风的手道:“真是多谢了!”
“不用谢,这个只能暂缓,等下一定要老老实实去医院看看。”季风安抚道。
其实去医院看了也没用,那副鬼王傩面挺凶的,里面的东西想要借体还魂,阿存没救了,就算有救,那救回来的也不是他本人了。
但是这盆冷水,季风不好泼出去。
“吴先生,今晚的傩舞表演怎么办?会取消吗?”方叙问道。
这是个抉择他俩作业能不能完成的重要问题。
吴老叹了口气,道:“我会安排的,这个表演是重头戏,推脱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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