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岭躺在客栈房瓦上，听着底下甲胄摩擦声渐行渐远，才捞起身旁的油纸包，跳了下去。
“唔！”
钻心的疼从脚底传来，他不由闷哼一声，低头看向“罪魁祸首”。
“……”
他看了看围墙的高度，又看了看已经散了一地的砖，一时不知道是该赖自己倒霉，还是怪前人身高不够，非得在这个地方用砖头垫脚。
找不到始作俑者，谢岭只得低骂了句“缺德”后，便一瘸一拐地走出小巷，靠着脑海中的依稀印象，慢慢朝着龙腾客栈走去。
而二楼包厢临街的窗户，早已被人悄无声息地开了道缝。
陆应淮抱臂站在窗边，怀中剑柄抵着窗，冷眼看那道踉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他转过身，窗户没了剑柄的助力，“吱呀”一声合上了。
房中央正在汇报的人浑身一震，忙不迭在末尾添了一句，哆嗦着道：“……大、大人，她肯定还躲在城里，只要再给我们几天时间，一定能够将她——”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陆应淮皱眉道：“南陵使团来了？”
“啊对，今日来的，”小队长不待大人再问，就竹筒倒豆子般交待得干干净净，“从朱雀门进，大约戌时左右过门，现下正住在龙腾客栈里呢。”
“……”
陆应淮想起前日拜访萧郃请他帮忙找人时，萧郃痛快应下后便问他接下来去哪里。他只说了一句回京述职，就看到萧郃一脸惊讶，其中还掺着几分喜色和热切。他顿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得萧郃惊喜道，说什么他这几日也要回京一趟，且等他几日如何，路上也好有个伴。
盛情难却，陆应淮只好颔首应下。几杯酒下肚，他便借口告辞。临行前，萧郃递给他一块畅行无阻的令牌，并叫来王玄澄从中协助。
陆应淮也没跟他客气，收了令牌，又修书一封，让等在映山亭外的几位副将先行。
如今看到街上那人穿着南陵服饰消失在眼前，他哪里还不明白，萧郃在答应帮忙时，恐怕就已经考虑好了要拖他几日，直等南陵使团到来再一起上京……
思及此，他捏了捏眉心，朝着房中央战战兢兢的人挥了挥手，“行了，下去吧。”
那人应了一声，刚退出房间，准备关门之际，就听得里面的人吩咐道：“使团那边……也派人盯着些。”
“是。”
……
且说这厢，谢岭七拐八拐，又驾轻就熟地甩开几波巡逻后，终于回到了龙腾客栈前。
他顺着房瓦，不消多时就已来到三楼半开的窗户边。才刚探出头，“阿姐”二字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捂住嘴，又按住脑袋，往下压去。
“唔唔——”
“笃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谢岭正在挣扎之际，就听得房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随即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主，雀生有要事禀告！”
他身形一僵，不待阿姐细说，就蹑手蹑脚地往下爬去。
阿娅时不时转头看向大敞的窗户，又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的一堆违禁物品，打发他道：“公、公主已经准备休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雀生听着阿娅有些心虚的语气，脑海中瞬间闪过各种猜测，正待再次出声之际，耳朵却灵敏地听到瓶子碎裂声。
他面色一凝，一脚踹开门。
又将短刃抽出，警视四周道：“冒犯之处，还请公主事后责罚！”
房间陈设一目了然，阿娅口中准备休息的公主却倚窗而坐，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望向窗外，小侍女坐在八仙桌前，恶狠狠地盯着他，如临大敌一般。
雀生视若无睹，匆匆扫过房间的角落后，越过阿娅径直来到窗前，单膝跪下道：“公主，方才可有贼人闯入？”
“未曾。”
雀生方才匆匆一瞥，并没有发现地上有碎片，唯恐公主二人被贼子胁迫，拱手道：“……为了公主安危，还请让在下将房间检查一番。”
还没等谢岑开口，阿娅便嚷嚷起来：“不行！公、公主的房间怎能让你一个外……”
然而雀生步步紧逼，她剩下的话也在那双审视的目光中逐渐消弭。她却不肯认输，双手强撑在圆桌上，给自己造势。
两方僵持之下，谢岑扭头瞥了一眼远处拐角，那里躲藏着的人影早就离开了。她收回目光，开口道：“阿娅，无事，让他搜吧！”
阿娅气哼哼收回手，坐在凳上抱臂看着雀生，阴阳怪气道：“请吧！疑心鬼！”
雀生手脚利索地打开柜子，又俯身查看床底下，不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甚至还开了窗户往外探出头去。
阿娅的声音亦步亦趋，犹如一只嗡嗡叫的蚊子，“雀护卫，我就说没有吧！你非不信。半夜三更闯入公主寝房，哼哼哼哼，明早我便要去楚丘青面前好好告你一顿，以后你也别——”
猝不及防的，她“誓死”捍卫的八仙桌……的桌布被人一把掀起。
瓶瓶罐罐就这么暴露在他人眼前。
雀生心中疑惑全解。
他扯过桌布，捞起底下的物证放在桌上，朝谢岑抱拳解释：“属下方才在外头听到一声男子喊叫，还有瓶子碎裂的声音，以为有刺客，这才不顾礼节闯了进来。没想到——”
他看向阿娅，冷笑一声，“此事我会禀明大人，至于这些违禁品，大人交代过该如何销毁。”
“夜深了，属下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雀生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阿娅望着门，只觉得悲从中来。身后一双柔手抚上她的肩膀，安慰道：“阿娅……”
谢岑还在斟酌着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被阿娅转身扑了个满怀，“怎么办阿依，我睡蛊的材料全被收走了。鬼、鬼市去不了了，哇——”
原来是担心这个。谢岑还以为她忧心的是明天楚丘青的责难。
她心底暖意流淌，摸摸阿娅的脑袋，突然道：“咱们现在就去！”
“现、现在？！”
“对，就是现在。”谢岑动作迅速地将身上的银饰环佩取下，又往被褥里塞了两个靠枕，“雀生去处理虫蛊了，没有比这时更能避开人了。”
她吹灭了灯，一脚踏上窗沿，朝着还站在原地发愣的少女伸出手去，“走吧！”
“嗯！”阿娅看着月光下皎洁的脸庞，忙擦了擦眼睛，没有犹豫地握住了那只手，一如从前在寨子的时候。
走到街上的时候她还有些不太敢信，抓着谢岑的手问道：“我们，就这么出来了？！”
“不然呢？”一道凉凉的声音突然从身旁的小巷里传来。
阿娅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谢岭！”
她没好气道：“你没事吓我们干嘛！”
“是你自己胆子太小，”谢岭拍了拍身上的灰，嘲笑道，“做贼还心虚，功夫还没修炼到家么！”
“你——”
“阿岭，你怎么在这里？”谢岑可是亲眼确认他离开的。
在他人面前盛气凌人的人，在阿姐面前，犹如戳了气的皮球一样温顺，“我没带钱，就又回来了。本来想等你们那边完事后，再上去一趟的。没想到，你们居然过来了。”
谢岑看谢岭一瘸一拐的样子，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低头从腰间解下钱袋子扔了过去，正待开口，耳朵灵敏地听到一队整齐的脚踏声。
谢岭一拍额头，一副又来了的糟心模样，忙将两人拉进小巷，边走边抱怨道：“阿姐，你都不知道这南阳城有多离谱，居然大过节的搞宵禁！宵禁啊！！要不是我跑得快……”
他吐槽了一路，阿娅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偏偏阿依听得认真，又时不时附和几句。鬼市入口近在眼前，为救阿依脱离水火，阿娅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谢岭下行数百步，穿过挂着大红灯笼的牌楼，准备问阿姐先去哪边逛时，才发现两人没跟上来。他倚着柱子，冷眼看小丫头踮起脚在他阿姐耳旁说了一通。
他甚至不用想就知道那小屁孩说的啥，无非是些把他支开的借口。年纪不大，鬼主意倒是挺多。才在宫里呆了没几天，后宫妃子那套争风吃醋挑拨离间倒是被她学得炉火纯青。
他看不上这拙劣的手段，但未免阿姐难做，谢岭还是先她一步开口：“阿姐，我想起我有些东西要买，就不和你们一道逛了。等到闭市的时候，再在这里汇合。”
“……也好，阿娅刚才让我陪她去看些妆奁首饰，你一向不爱这些，若陪着我们，不免有些无趣。”
旁边阿娅眉眼舒展，嘴上却惋惜道：“哎呀，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我看着鬼市大的很，阿岭哥可要照顾好自己，别、被、人、偷、了、钱、袋、子！”
谢岭瞥了眼阴阳怪气的某人，朝阿姐摆摆手，率先往右边走去。人潮汹涌，他的身影很快就被吞没其中。谢岑收回视线，牵着早已急不可待要去地摊看新鲜玩意的阿娅，朝另一边走去。
“公子～”
此起彼伏的娇媚之声一路围绕着谢岭，甚至有些胆大的伸手想扯自己的衣袖。他避之又避，脸却黑的如一块煤炭。难怪往这边走的人如此之多，原来是烟花柳巷，寻欢作乐之地。
令人作呕的欢声笑语从掩映着的窗扉传来，让他一瞬忆起些恶心往事，他拨开嘈杂的人群，只一味地往偏僻的地方走去。等到耳旁清净下来，他才止住干呕的**。又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靠着墙闭目休息了会，才睁开眼打量这僻静之地。
一个大写的“当”字映入眼帘。
当铺。
谢岭挑挑眉，撩起门帘走了进去。
当铺：等一个有缘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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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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