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沈厌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
倒不是担心彩票是假的,毕竟官网可查,做不得假。
他主要是担心两件事:一是如何安全地把这笔巨款领回来;二是如何在不刺激江寻“病情”的前提下,让他理解这笔钱的“正确”用途,而不是只盯着房租和毛肚。
第二天一大早,沈厌顶着两个堪比熊猫的黑眼圈,神情肃穆得像要参加国葬。他小心翼翼地将彩票从钱包夹层请出来,套上一个崭新的透明文件袋,再塞进贴身的内侧口袋,拉好拉链,还不放心地拍了拍。
“江寻,”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次卧的门,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说道,“今天带你去个地方,办点正事。办好了,咱们的未来……就稳了!”他刻意回避了“钱”字,怕触发对方什么奇怪的联想。
江寻缓缓转过身,晨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看了看沈厌郑重其事的表情,又看了看他下意识护住的口袋,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颔首。
为了低调,沈厌甚至忍痛打了个车。车上,他一路紧捂口袋,眼神警惕地扫过每一个路人,仿佛全世界都是潜在的彩票大盗。相比之下,江寻就显得过于放松了,他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观察新奇物种的好奇。
兑奖中心比沈厌想象的要喧闹一些。
各种戴着口罩、帽子、墨镜,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来来往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兴奋、紧张和小心翼翼的氛围。沈厌和江寻这一对的组合格外扎眼——一个紧张得像随时要掏枪的间谍,带着一个帅得如同CG建模、神情淡漠仿佛来视察工作的顶流明星。
排队、取号、等待。整个过程沈厌都绷紧了神经,时不时低声对江寻耳提面命:“记住,少说话,多看!尤其别提毛肚!要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江寻的目光掠过大厅里一个因为中了几千块而激动得手舞足蹈的中年男人,又落回沈厌脸上,似乎并不能理解“正常人”的定义。
终于轮到他们。工作人员按流程核对身份信息、验证彩票。当机器发出“验证通过”的提示音时,沈厌感觉自己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工作人员看着屏幕上的金额,职业性的微笑也僵硬了一瞬,忍不住抬眼多看了这对奇怪的组合几眼。
一切手续办妥,确认奖金会分期打入指定账户后,工作人员将回执单递给沈厌,例行公事地微笑道:“恭喜二位。”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得像背景板的江寻,忽然转过头,看向那位工作人员,用他那清澈而带着奇异回响的嗓音,非常认真地、带着学术探讨般的态度问道:
“这些,‘钱’,可以,买,多少,‘毛肚’?”
空气瞬间凝固了。
工作人员脸上的笑容彻底石化,嘴角微微抽搐,看向沈厌的眼神充满了“你们是不是来消遣我”的疑问。
沈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揽住江寻的肩膀,将他往后带,同时对着工作人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哈哈,他……他幽默!特别幽默!火锅爱好者,无毛肚不欢!见笑了,见笑了!” 他一边说,一边几乎是半抱着把江寻这个“人形尴尬制造机”拖离了服务窗口,留下身后一片低低的窃笑声和工作人员凌乱的目光。
直到走出兑奖中心,感受到室外略显污染的空气中时,沈厌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他松开江寻,痛心疾首地看着对方:“江寻同志!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要保持高冷!要符合你这张脸的气质!你怎么一开口就是毛肚呢?!你这让我很被动啊!”
江寻看着他,眼神纯净,带着一丝不解,仿佛在问:“难道,‘钱’和‘毛肚’之间,不存在直接的、可量化的换算关系吗?”
沈厌看着他这副“冥顽不灵”的样子,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完了,这病的核心症状就是对金钱认知障碍,短期内怕是难有起色了。
为了“庆祝”,沈厌决定奢侈一把,带江寻去一家他觊觎已久、但以前只敢在门口闻闻香味的高档火锅店。
坐在装修雅致、格调高雅的包厢里,沈厌豪气地点了一大桌子菜,重点自然是各种顶级品质的毛肚。当那盘纹理漂亮、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雪花肥牛端上来时,江寻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盘子边缘,然后抬头看向沈厌,再次发出了灵魂拷问:
“这个,‘钱’,可以,买,多少,‘这个’?”他指着肥牛。
沈厌:“……” 又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个思路,进行一场形象化的“毛肚经济学”教学。他拿起一片肥牛,在江寻面前晃了晃:“看到没?这一片,大概……嗯,相当于你昨天在兑奖中心问的那‘很多毛肚’里的……一小片。” 他又指了指那盘堆成小山的特级毛肚,“而这一盘,大概相当于……嗯,够我们吃一个月普通毛肚的量。”
他试图用毛肚作为计量单位,帮助江寻建立对金钱购买力的初步概念。“而我们中的奖,”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大概能买下……呃,能把这家火锅店连锅端了,然后每天换着花样吃毛肚,吃一辈子都吃不完!”
江寻看着沈厌比划的手,又看了看满桌的食材,眼眸里似乎有微光流转,像是在进行复杂的数学建模。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夹起一片沈厌刚涮好的、颤巍巍的毛肚,蘸了香油蒜泥,送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脸上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股疏离的气场似乎柔和了一丁点。
好吧,沈厌看着他那满足的样子,心里嘀咕,虽然理解方式清奇,但至少知道钱能换来好吃的毛肚了,也算……进步了吧?
接下来的几天,沈厌陷入了暴富后特有的焦虑性消费冲动与理智的疯狂拉锯战中。
他一会儿想着立刻辞职,环游世界;一会儿又想买豪宅,豪车;但一想到身边这个对金钱认知还停留在“毛肚兑换券”阶段的室友,他又像被泼了盆冷水。
不行,不能乱来。他告诫自己,江寻这病还没好,我得稳住。这笔钱得好好规划,至少……得留出足够给他看一辈子心理医生和吃一辈子毛肚的钱。
于是,沈厌做出了一系列在外人看来极其“抠门”的决策:他没有辞职,只是底气足了不少,面对傻逼老板的无理要求时,腰杆硬了,回怼的勇气也足了;他没有换房子,觉得这老破小虽然旧,但住着还挺有“家”的感觉,其实主要是舍不得已付的押金和懒得搬家;他也没有买豪车,依旧挤着地铁,只是偶尔在加班到深夜时会奢侈地打个车。
最大的变化体现在伙食上。家里的零食档次显著提升,冰箱里塞满了各种进口水果和高端酸奶。而火锅,则正式成为了这个家的常规保留项目,频率从以前的一周一次,提升到了……几乎隔天一次。沈厌甚至网购了一个更高端的电磁炉和一套漂亮的铜锅。
江寻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他对其他消费升级毫无感觉,唯独对火锅频率的增加和毛肚质量的提升给予了高度关注。每次听到沈厌说“今晚火锅”,他那双总是显得空茫的眼睛里,都会浮现出类似“期待”的情绪。沈厌将之解读为“食物对精神病人的积极疗愈作用”。
这天周末,两人又在家里涮火锅。吃着吃着,沈厌看着对面安静却专注地涮着毛肚的江寻,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江寻,”他放下筷子,语气尽量随意,“你看,我们现在……嗯,经济条件好点了。我琢磨着,是不是该给你买部手机?方便联系,你也好多了解了解外面的世界,有助于你……嗯,康复。”
他想着,有了手机,可以给江寻下载一些科普APP,看看新闻,玩点益智小游戏,总比他整天对着墙壁“沟通星空”强。
江寻闻言,涮毛肚的动作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沈厌,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类似于“抗拒”的情绪。他非常缓慢,但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他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沈厌愣住了。这还是江寻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反对意见。
“为什么?”沈厌不解,“手机很方便啊,可以打电话,可以看视频,可以……”
“吵。”江寻打断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那些,信号,声音,很……吵。”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位置。
沈厌恍然大悟!是了!他这病情,可能就是信息过载或者某种听觉、视觉敏感导致的!现代电子设备的各种信号和噪音,对他来说可能就是种折磨!怪不得他之前总是表现得很排斥电器!
“我明白了!”沈厌一拍大腿,感觉自己又找到了病因的关键线索,“是信号干扰,对吧?对你来说太嘈杂了!没问题,咱们不买!”他立刻从善如流,“等你以后病好了,适应了再说!”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体贴、太善解人意了。看着江寻因为不用接触手机而明显放松下来的侧脸,沈厌更加坚定了要尽快带他去看专业心理医生的决心。这病,拖不得!为了他能真正融入社会,享受现代科技的美好,必须治!
而江寻,在成功避免了被“嘈杂的金属小盒子”骚扰后,心情似乎更好了些,他夹起一片沈厌刚涮好的、最嫩的毛肚,放到了沈厌的碗里。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沈厌受宠若惊。看!知道分享了!病情果然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毛肚疗法,配合科学的引导,卓有成效!
他美滋滋地吃下那片毛肚,感觉比吃了仙丹还舒坦。至于那笔巨款带来的烦恼和对未知的一丝丝不安,暂时都被这火锅的氤氲热气和室友这“来之不易”的进步给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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