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兑奖风波和“毛肚经济学”教学之后，沈厌更加确信，江寻的“病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和顽固。对金钱认知障碍、可能的感知过敏，再加上根深蒂固的妄想，这绝对不是简单的“中二病”或者短期应激障碍能解释的。专业心理医生的介入，刻不容缓。
他动用了一些“钞能力”，很快预约到了一位据说在认知障碍和妄想症领域颇有建树的资深心理医生，李医生。预约过程很顺利，但沈厌的心情却轻松不起来，仿佛是要送自家不省心的孩子去参加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
出发前，沈厌再次对江寻进行了长达二十分钟的“战前动员”。
“江寻，听着，这位李医生是专家，很厉害的。他问你什么，你就照实说……呃，当然，‘真名不可念诵’、‘沟通星空’那些就别说了，说了人家也不信，还会加重对你的病情判断。”沈厌苦口婆心，“你就说……就说自己记不清以前的事，有时候会觉得周围有点吵，有点乱，偶尔会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重点是表达出你想要康复、融入社会的积极态度！明白吗？”
江寻穿着一身沈厌新给他买的、质感不错的休闲装，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听着沈厌的絮叨，眼神一如既往地空茫，仿佛对方在播放一段与己无关的背景音。当沈厌提到“积极态度”时，他几不可查地偏了偏头，像是在理解这个词汇的深层含义。
“总之，看我眼色行事！”沈厌最后总结道，感觉自己像个即将送艺人上棘手访谈节目的经纪人。
李医生的诊室位于一栋安静的写字楼高层，装修是专业的暖色调，透着一种令人放松的温和感。李医生本人是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梳的是大背头，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儒雅男士，笑容温和而带有审视意味。
“沈先生，江先生，请坐。”李医生示意他们在舒适的沙发上坐下，目光在沈厌紧张的脸和江寻过分平静的俊脸之间扫过，最后停留在江寻身上，“江先生，能和我聊聊吗？最近感觉怎么样？”
沈厌立刻正襟危坐，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江寻，用眼神疯狂暗示：“说点正常的！普通的！”
江寻接收到了沈厌的目光，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用一种平铺直叙、毫无波澜的语调开口：“尚可。每日摄入能量稳定，主要来源为碳水化合物、蛋白质及‘毛肚’。居住环境恒温，噪音水平……偶有异常波动，但处于可接受范围。社会交互对象单一，正在进行适应性学习。”
沈厌：“……” 这都什么跟什么？！能量摄入？异常波动？适应性学习？！哥们儿你这是在做实验报告吗？！ 他恨不得冲上去捂住江寻的嘴。
李医生倒是面不改色，笔尖在记录本上快速滑动，继续温和地问：“偶有的异常波动，能具体描述一下吗？比如，是什么样的波动？”
江寻的目光淡淡扫过诊室角落里那盆绿植，又看向李医生桌上那个缓慢旋转的地球仪，缓缓道：“例如，空间结构本身的轻微震颤，环境能量流的无序涨落，或者……某些低维存在试图建立连接时产生的信息扰流。”
诊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沈厌感觉自己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完了完了！全完了！低维存在？信息扰流？这比‘沟通星空’还离谱啊！李医生肯定觉得他没救了！
他急忙插话，干笑着解释：“李医生，他、他意思是……有时候会觉得心跳有点快，或者听到点耳鸣！对，耳鸣！他表达能力不太好，总是用些……嗯……比较抽象的词汇！”
李医生推了推眼镜，看了沈厌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然后继续问江寻：“江先生，你对‘低维存在’、‘信息扰流’这些概念，是怎么理解的？它们对你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江寻似乎对这个问题产生了些许兴趣，他微微坐直了一些，眼睛看向李医生，非常认真地回答：“理解？它们即是存在本身的一部分，如同引力与光速。影响……尚可压制，只是……有些，‘吵’。” 他再次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压制？”李医生捕捉到了这个词，“你是如何‘压制’它们的呢？”
江寻思考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人类语言中对应的词汇：“调整，自身的，频率。或者……构建信息壁垒。” 他说话间，诊室那盏为了营造氛围而调暗的壁灯，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两下，亮度骤然提升到刺眼的地步，持续了约一秒，又恢复了正常。
沈厌的心脏差点跳出胸腔！又来了！这破灯！肯定是线路老化！这写字楼看着光鲜，没想到基础设施这么差！
李医生也注意到了灯的异常，他抬头看了一眼，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记录的动作顿了顿。
“江先生，你提到‘构建信息壁垒’，能具体说说吗？”李医生的语气依旧平稳。
江寻却似乎失去了继续探讨的兴趣，他重新靠回沙发背，目光投向窗外，恢复了之前的空茫状态，淡淡道：“耗费能量。无必要。”
接下来的问话，江寻大多以简短的“是”、“否”、“不知道”或者沉默回应。无论李医生如何引导，他都像一台进入了节能模式的精密仪器，拒绝再输出更多“异常”数据。
问诊结束时，沈厌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艰难的仗，身心俱疲。
李医生合上记录本，看向沈厌，语气平和：“沈先生，江先生的情况，确实比较特殊。他表现出一些非常独特的认知模式和感知体验，这可能与他的成长经历、或者某些尚未明确的神经生理基础有关。他似乎建立了一套非常……内在且稳固的解释体系。”
沈厌连连点头，心里吐槽：可不是稳固吗？都稳固到坚信自己是外星人了！
“目前来看，强行扭转他的某些观念可能比较困难，甚至会引起他的抵触。”李医生继续说道，“我建议采取支持性疗法为主，先帮助他适应社会环境，建立安全感。药物方面……暂时不考虑，需要进一步观察。”
沈厌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吃药，是药三分毒。“那……医生，您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多带他进行一些简单的、愉快的社会活动，比如逛公园，去超市购物。在这些日常场景中，耐心引导他观察和学习普通人的行为模式。重点是让他感到放松和安全，减少他的‘应激’反应。”李医生给出了建议，同时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沈先生，照顾这样的家人，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理解。你也要注意自己的情绪疏导。”
沈厌自动忽略了最后一句，只记住了“逛超市”、“社会活动”。有道理！实践出真知！总比关在家里对着白板讲科学强！
离开诊所，沈厌重燃斗志。他决定立刻执行李医生的“医嘱”——带江寻去逛超市，进行“社会化实践”！
周末的大型超市人人很多，到处都是嘈杂声。
沈厌推着购物车，一边往车里扔着零食和日用品，一边不忘对身边的江寻进行实时教学。
“看，那是促销员在推销新产品，这是一种营销手段。”
“那边是称重区，买散装东西要去那里打价格。”
“注意看人们怎么挑选商品，怎么排队结账……”
江寻安静地跟在旁边，对周遭的喧嚣似乎有些不适，眉头微蹙，但并没有表现出激烈的抗拒。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超市的生鲜区，尤其是那琳琅满目的肉类和水产区。当他看到冰块上铺着的、色泽鲜亮的毛肚时，脚步明显放缓，眼神里流露出熟悉的、类似于“锁定目标”的专注。
沈厌见状，心中暗喜：很好！有感兴趣的东西就是融入社会的第一步！ 他立刻推着车过去，豪气地指着一盒顶级鲜毛肚：“今天咱们就买这个！让你尝尝什么叫极品！”
就在沈厌伸手去拿那盒毛肚时，旁边一个熊孩子猛地撞了过来，手里的冰淇淋“啪”地一下，糊了沈厌一手，黏糊糊、凉飕飕的。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孩子家长连忙道歉。
沈厌看着自己黏腻的手，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但碍于在公共场合和“监护人”的身份，他硬生生忍住了，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异变发生了。
以那个熊孩子为中心，半径五米内的所有冰柜、冷藏柜，同时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嗡鸣，柜门上的指示灯疯狂闪烁，柜内原本稳定的冷气仿佛失控般剧烈喷涌而出，形成了一小片冰冷的白雾区！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怎么回事？！”
“冰柜坏了吗？”
“好冷啊！”
附近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纷纷避开。
那熊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低温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
沈厌也愣住了，看着眼前这片突然出现的“冰雾区”，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江寻。
江寻依旧站在那里，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极其冷淡地瞥了一眼那个大哭的熊孩子和他手足无措的家长，然后目光转向沈厌黏糊糊的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比冰柜异常更值得关注。
“快走快走！估计是电路故障，冷气泄漏了！危险！”沈厌来不及细想，一把抓起那盒原本要买的毛肚扔进购物车，也顾不上手脏，拉着江寻就快步离开了这片混乱的区域。
直到走出老远，还能听到那边传来超市工作人员匆忙赶到的声音和顾客的议论声。
沈厌心有余悸，一边用湿纸巾擦手，一边嘀咕：“这什么破超市，基础设施太差了！冰柜都能集体故障！幸好没伤到人……” 他完全没把这事和身边这位“病人”联系起来，毕竟江寻从头到尾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只是觉得，今天这“社会化实践”有点过于刺激了。
而江寻，在被沈厌拉着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那片逐渐恢复正常的冷藏区，眼底的星旋微微流转，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清理了噪音源”的满意情绪。
他看着沈厌依旧有些气鼓鼓的侧脸，以及购物车里那盒孤零零的毛肚，忽然伸出干净的那只手，从旁边的货架上拿了一包沈厌常买的、价格不菲的进口纸巾，默默地放进了购物车。
沈厌注意到他的动作，愣了一下，随即心头一暖。看！都知道主动拿我需要的东西了！虽然方式有点怪，但这绝对是关心我的表现！病情果然在好转！李医生的建议真有效！
他顿时觉得手也不那么黏了，心里那点因为熊孩子和冰柜故障引起的不快也烟消云散。
“走！回家涮毛肚！”沈厌重新振奋精神，推着车向收银台走去。
他坚信，在科学的引导和毛肚的激励下，江寻一定能逐步摆脱“妄想”，回归正常生活。至于那些时不时出现的“意外”和“巧合”，不过是康复路上的小小绊脚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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