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优睁开眼，什么都看不清。
他以为是头盔接触不好，在菜单里刷了好几次信号也毫无改善，忽然看见一串泡泡晃晃悠悠地向上漂浮。
他的血条在快速下降，右上方显示人物正处于异常状态：窒息、失温。
四面八方都是水，眼前空无一物，声源里寂静得像是死掉一样。程优动了动手指，四肢已经僵硬，湖里没有光，灰黑色、雾蒙蒙地水纹环绕着他安静地流淌。
船翻后众人无一幸免，他们这艘破破烂烂的小船没有桨，掉水里连个能依靠的东西都找不到。虽说这是游戏，落水后的无助感却做的很真实，电子小人键盘鼠标点两下就能游泳，程优却不行，他在水里扑腾的水花还不如邻居家三岁小孩画出来的好看。
程优点开地图，想选择一个稍微近一点的地方传送，方便过会儿再走回来，而幸运的是，他手指差点摸到面板的时候有人来救他了。
不过不是人，是猫。
长牙虎叼着他的领子往岸边游，毛发都漂起来，四脚划水划得飞快。
岸上的拉斯维斯喊：“他还活着！”
怎么感觉这句话刚才听过……
程优被长牙虎带着爬上岸岩，罗根和立奥提就站在那儿，等到一人一猫靠近，各抓一个，把他们都成功拎上来。
程优从水里出来浑身都湿透了，他跪在原地缓了一会，看见自己的血条已经开始缓慢回涨。拉斯维斯马上为他施展疗伤术，身体也开始恢复知觉，但因为痛觉被系统压制在一个很低的等级，他并没有感觉到多难受，就是身上这件衣服有点沉，粘着不舒服。
程优就低头去拧袍子，不禁想，又要去商店买新装备了，这次怎么说也要防水的。
“看来死灵法师的生理构造与我们不同。”立奥提看着他，感叹。
程优：“嗯？”
“都不咳嗽一下，肺里没有水吗？”
程优想说没有啊，刚一开口就感觉极其反胃，转头哇地一声吐出来了。
“真配合。”立奥提拍拍他的后背，“好了好了，吐出来就还能活。”
罗根却不赞同，他一边解开护腕倒水一边说：“湖里面可能有蜘蛛卵，出去后要吃火酒花烧胃。”
烧……！？
程优一抖，闷头吐得更卖力了。
好不容易忍住恶心，程优重新爬起来去找设置，把直播间连通，而在摄像头开启的瞬间，观众姥爷们就争先恐后的涌进来。
［弹幕］终于能进了！
［弹幕］就说直播间没那么快恢复的
［弹幕］现在不就好啦
程优扫过一圈，看见弹幕有跟他报信的：
［弹幕］主播，刚才老板好着急的
［弹幕］榜一连发两条滚动弹窗，都在问你有没有连上直播
［弹幕］大哥怕孤独
［弹幕］别胡说，大哥分明是怕被鸽
有什么好鸽的，又不是MMO。程优把“直播已重置”挂在弹幕顶区，然后又跟林麓川泽用小键盘私聊：“您还在吗？”
对面立刻回：在，你那边发生什么了？
程优就说是电脑出了问题，直播怎么都连不上，现在改成XR。其实没有键鼠的熟练度，他对自己身体素质没有一丁点信心，但一想大哥愿意跟低等级的玩家联机，肯定是不在乎输赢的，哪怕他们最后一起躺尸，林麓川泽应该也不会说什么。
然而林麓川泽发消息：我是问你游戏里的情况。
游戏里？程优一抬头，面前猝不及防两个半裸/男。
“……！？”
他秒切直播黑屏。
可惜还是晚了，刚刚还在讨论榜一留言的弹幕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弹幕］卧槽！原……圆圆的！
［弹幕］啊？
［弹幕］好像有什么光溜溜的东西闪过去了
［弹幕］是口口
［弹幕］《绝 对加秘》
［弹幕］喵的，口口居然是禁词？
［弹幕］什么什么？什么东西，程优在切什么？有什么是我们高贵的六级粉丝不能看的
［弹幕］禁词要分开打，比如，奶！后面的接——
［弹幕］到底是什么？
［弹幕］——子！我没接错吧？
［弹幕］哎呦不好意思，插前面兄弟的队了
［弹幕］没事，别插着兄弟就行
［弹幕］直播间涉黄，举报了．jpg
程优：“……”
怪只怪他刚才把视野亮度调得太高，让这帮人从刚刚那一闪而过的间隙里看到了主要景观——可以说这届观众抓重点的能力堪称一绝，小眼睛该用的时候毫不马虎。
此时此刻，程优队伍里的两个男人：立奥提和罗根都褪去了上衣。他们站在原地，露出精壮硬实的胸肌，皮肤上水珠沿着腰后窄线往里淌，是很赏心悦目。
至于为什么程优能轻而易举地看见他们的全貌，那是因为拉斯维斯在旁边他妈的在打光！
观众们喜欢的、点满生活技能的德鲁伊大哥哥同样也把衣服给脱了，可能是受到德鲁伊的野兽形态影响，他的胸肌果然如传说一样，是最显眼的。拉斯维斯嫌地上脏，用魔法照明的同时，还让沙土里长出半人高的小树来给同伴和自己搭湿衣服。
程优不知该做何表情：“你们脱得好突然。”
罗根看了他一眼，解释：“湖水有污染，要尽快弄干。”没人指望泡过无数尸体和蜘蛛卵的水能美容养颜。
程优哦了一声，顶着腥风血雨的弹幕也开始脱。反正已经黑屏了，他又是第一视角，啥都看不见。
［弹幕］已经把声音开到最大了
［弹幕］刚刚是不是谁在挂衣服？
［弹幕］优！让兄弟姐妹们康康罢
纸片人没有贞操可言，但程优想说，除了胸肌和腹肌，剩下其实没啥可看的。因为大家都很默契地并没有脱到最后，毕竟刚刚组队没多久，是有些羞耻心在的。
这种不算什么，他们的暴露面积相当于在现实里夏天的海边，一条泳裤的程度，奈何网站不做人，直播监管的力度很大、审核也严，凡是露点，哪怕是上面两点，它都有涉/黄的嫌疑，容易被封，他们游戏区也不例外。程优珍惜直播间，尽可能不给自己找麻烦。
“光挂在这里也不会干，生火吗？”拉斯维斯问，他熟练掌握着能烤熟一只猪蹄的小火球术。
立奥提却抬手：“用地狱火。”
罗根赞同地点头。
地狱火温度高，能够点燃魔力、驱散咒术和药物残余，是处理他们衣服的绝佳选择。唯一有缺点的就是味道闻起来是硫磺味。
火生起来了，几人围着站。程优缩在旁边还是有点冷，那只尊老爱幼的长牙虎就自动凑过来，给他当暖宝宝用。
拉斯维斯看着跳动的深色火苗，突然说了一串陌生的语句。
程优向他投以询问的目光。
拉斯维斯反应过来：“抱歉，这是地狱语。意思是——”
“愿你饱尝敌人的血肉。”立奥提和他同时说。
拉斯维斯一愣，看向暗夜精灵，随后想起来了：“也对，你是希莱的信徒。”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从前和莱维达姆，就是我们的首领一起去过地狱，在那里我们帮助了一位垂死的魔族……”
出于对任何生命的尊重，也为了切实贯彻德鲁伊向任何无助之人伸出援手的信条，他们帮助了一个在未来可能是他们敌人的人。事后，魔族也依照约定，将他们带出了地狱，期间并没有做什么欺骗或者背叛的事。
“这大概是我们第一次与地狱的居民接触，也是第一次选择信任对方。没有争斗、没有拼杀，就是单纯地在地狱度过了一段时间，甚至我们在路上也像这样，用地狱火来烤肉填饱肚子。”拉斯维斯轻声说，“那次的经历让我一度以为，不同的种族、不同的信仰是可以相互理解的，只要我们愿意去选择相信对方——直到蜘蛛女妖的出现。”
一开始莱维达姆并不想回应战争，他传信予蜘蛛女妖，想与她进行和谈，出乎意料的是蜘蛛女妖同意了。谈判地点就约定在环鸦丘陵，虽然距离蜘蛛洞很近，但德鲁伊们愿意去，可以说是生活在森林里久了，与自然和大地相伴，他们对于一切危险的事物总是抱有可笑的希望和天真。
正是这份希望和天真害了他们。谈判之间，蜘蛛女妖撕毁友善的面具，她暗中埋伏，将德鲁伊围剿在蛛网里，他们死伤惨重，首领莱维达姆的手臂就是在那时被砍下的，拉斯维斯也因此而中了魅惑诅咒，变成银狼，无意识地游荡在森林里。
“于是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信任才是最大的阻碍。信任不值得信任的敌人，就会阻碍你前进的道路、会危及你和同伴的生命，会让原本美好的一切被摧毁殆尽。”
说到这，拉斯维斯依然神情平静：
“‘愿你饱尝敌人的血肉’，这是那名魔族在与我们告别前对我们说的话。我们很难从魔族口中得到什么感谢或者祝福，当初我只觉得这句话太过残忍，不算什么好的饯别语。但如今，我却很欣赏它。”
地狱火张扬又邪恶的色彩倒映在德鲁伊瞳孔中：“我希望他对我说的这句话能成为现实。”
如果接下来的路真的通往蜘蛛女妖的主巢穴的话，那拉斯维斯就会向大地之父祈祷，让他的神明来见证这条尸骨无存的复仇之路。
——————
眼前有明媚的火光在跳。
罗索哆哆嗦嗦地，把眼睛挤开一条小缝，可什么都看不清。
除了火焰的炙热，他还感觉到红色正蔓延在眼眶，一股温热的血从头顶流淌下来。他用尽全力瞪开眼，伸出手向那片火光抓去。
这回他终于看清了：
三个、哦不，四个赤条条的男人正围着篝火跳舞，就像是遥远山脉中未开化的鬃毛巨人，或者是蜘蛛女妖手底下势不可挡的食人魔……这真是足以载入地狱绘卷的可怕噩梦，罗索吓得整个人都动不了了，他从没见过如此景象。
他们把火焰围起来，是在烤什么吗？是地精肉吗？林地地精还是白河地精？他们会喜欢吃哪个地方？大腿还是肋骨？
罗索再也忍受不了自己的臆想，他惊恐地怪叫一声，当即昏了过去。
——————
“……好像有水牛在叫？”程优拍拍耳朵，怕那儿进水了产生幻听。
听力和视力都更加卓越的暗夜精灵却回头，有些意外地挑眉：“看来我们又遇见熟人了。”
——————
恢复意识没多久，疼痛竟然奇迹般地减轻了。罗索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壮着胆子再次把眼睛挤出一条缝。
一张漂亮干净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即便少年面无表情甚至还有点不耐烦，但罗索还是因为这天使般美丽的面孔而心猿意马。
原来莎莉娜说的没错，死了之后真的有天使带着上天堂。
他迷迷糊糊地，略带羞涩地问：“请问，你愿意亲我一下吗？”
程优斟酌道：“我可以给你一脚。”
……脾气好差的天使啊。
这时候立奥提也低下头，用手指扒开他的眼睛：“瞳孔扩散没问题，可能是磕坏了脑子，卸下来再按上去就好了。”
看见熟悉的暗夜精灵，罗索一哆嗦，马上爬起来：“诅、诅、诅咒——！？”
“诅咒之子？”立奥提嘲讽，“这么久了你的用词水平都没有提升，看来你的舌头确实没有什么大作用了。”
被他们两人一人一吓，罗索立刻回复了神志，他终于遇见自己熟悉的人，冲上去一把抱住程优：
“你们怎么才来救我啊！呜呜呜呜！我一个人都快要被他给打死了！”
程优挣了挣，没挣开，叹气：“其实不是我们救你的……拉斯维斯？”
拉斯维斯把小地精从程优身上撕下来，说不出是欣慰还是难过：“罗索，你居然还活着……”
他确实是心绪矛盾，欢喜于朋友的存活，却对于接下来更渺茫的未来产生担忧。现在罗索是活着，但或许他很快就又要陷入危机，就和他们一样。
听见德鲁伊的声音，罗索耳朵动了动，不可置信地抬头：“拉斯维斯！你、你，你恢复了，你不再杀人了吗！你……”
拉斯维斯点点头正要说是，小地精却又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大声哭诉：“你终于清醒过来了！你都不知道我一直以来遭受了什么罪，就在刚刚，还有一群围着地狱火的光屁股巨人要吃我！”
立奥提：“……”
罗根：“……”
拉斯维斯尴尬地咳了两声。
程优下意识反驳：“没光屁股。”
守卫裤头的荣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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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篝火旁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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