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秋看着谢辞，觉得不能给他太多压力。
于是她说：“是不是最好的，师父都喜欢阿辞。”
她说得坦然，神色认真，心里也确实如此想。
祝秋说着又垫脚抬手拍了拍谢辞的发顶，轻轻一笑：“好了，阿辞会慢慢进步的，为师向你保证。”
只要她拿到浮岚殿的千机诡匙，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语罢，谢辞看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慢慢露出一个笑意：“好，师父要等着阿辞。”
祝秋“嗯”了一声，注意力却被旁边连忙追出来的客栈掌柜吸引去。
掌柜的驮着肥胖的身子气喘吁吁跑出来，怀里还捧着个瓷瓶：“仙——诶，呸，我这嘴！客官，客官！哈哈，太好了，二位还没走远。”
谢辞又下意识上前半步，像是防着他又摔一跤，再栽到祝秋面前。
不过这次掌柜倒是顺顺利利跑过来，在两人面前一拍脑门：“我这老糊涂了，刚才竟没想起来有一事向二位相求。”
他说着将两人领到旁边没人的小巷，然后拿出怀里的瓷瓶，压低了声音：“仙子仙长，实不相瞒，我这儿有一魔物，是今早忽然爬进我这宝贝瓷瓶里的。这可是古董啊！我是真想把这妖物取出来，可又怕砸了它！二位看看……”
他还没说完，瓷瓶内忽然传来一声雌雄莫辨的声音：“你才魔物！我是妖！我不出去！”
掌柜的吓得一哆嗦，连忙把瓷瓶塞进谢辞的怀里，而瓷瓶口也探出来一个蛇头。
这蛇一身绿鳞，三只黄色竖瞳溜溜转，吐出黑色的信子。
“蛇猁……”祝秋有些意外，“竟还是只三眼蛇猁？”
这蛇闻言立刻扭头看向祝秋：“你知道我！你是什么漂亮东西——嗷！”
这蛇哀叫一声，又凶狠狠转头看向谢辞：“你干什么打我脑袋？！”
谢辞眯了眯眼，语气悠哉：“叫‘仙子’。”
蛇瞪大眼睛：“就、就算她漂亮，但你让一个妖朝人类叫仙——嗷！”
于是祝秋就见这蛇扭头又看向她：“……仙子。”
祝秋：“……”
掌柜：“……”
祝秋倒奇怪，这妖怎么弱得厉害，连法术都不用，谢辞两巴掌就能驯服它？
她伸出手，指腹在蛇头上摸了摸，这蛇本来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就眯着三只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
“你为何是三瞳？”她问。
“天生的，就是这么厉害！……唉，不过就是显得太阳太烈了，我只好不断找东西钻进去避光。”
旁边的掌柜“诶呦”一声：“那您倒是找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呀！”
这蛇吐着信子：“闭嘴，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掌柜的悻悻闭嘴了，求助地看着祝秋。
祝秋于是松开手，手指悬在这蛇猁额间多出的一只眼上，闭眸用神识探去，赫然发现这眼中竟藏着一处秘殿！
浮岚殿！
祝秋一下睁开眼，看着它的眼神带上一丝期待和重视：“你是不是修为早该化人形了？”
这蛇哼哼着，拿自己的脑袋去朝祝秋的指腹上蹭，却“嗷”一声被谢辞拍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喂——！”
它转头狠狠看向谢辞，却见这个俊朗少年早就不看它，而是拿着手帕仔细擦拭着祝秋方才摸过它的手。
蛇猁：“……你真是我见过最过分的人类。”
谢辞瞧都不瞧它，认真说着：“师父莫要在外面乱摸别的东西，我知道师父修为高深，不惧妖魔，但脏了手也不好。”
祝秋看着谢辞，感觉他声音好像没那么开心，于是借着他垂头的时机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头，这才又看向蛇猁：“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呢？”
蛇猁立刻扭着身子：“你怎么知道我化不成人形……我觉得我定然是天选之妖，需得厚积薄发。”
谢辞睨了蛇猁一眼，不屑地收回视线，祝秋没看见，只看到蛇猁再次吵嚷着“你那是什么眼神”！
一条蛇扭着身子和人吵架，这原来对于祝秋来说是并没有任何趣味的事情，现在却让她觉得有些可爱。
“好了，”她淡笑，“我知道原因何在。你若愿意，我可帮你除去这第三目，你也可以正常化形、继续修炼了——但不可伤人。”
“伤人？我才不会伤人！我才不会碰丑陋的人类！”蛇猁嫌弃地吐着信子，但很快又朝祝秋抛了个媚眼，“但你这样的……嗷！”
“叫仙子。”谢辞再次开口。
但祝秋能感觉到谢辞的声音冷了一点，她看过去，谢辞半垂着眼眸，脸色果然不是很好。
阿辞不喜欢蛇？
这是祝秋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这样倒正好，她便不让他跟着她去浮岚殿了。关于千机诡匙的事情，她也不想让谢辞知道。
“阿辞，”她开口，“我同这条蛇离开一会儿，帮它除去这第三目。你在外面帮我们守着，以防节外生枝。”
谢辞一怔，那一瞬表情像没听懂祝秋在说什么。但他张了张口，又抿回唇，只扬起一个笑，朝祝秋点了点头。
“好。”他说。
祝秋放下心，朝这条蛇猁伸出手：“你爬上来。”
这蛇猁滑溜溜就缠上了祝秋的手臂。它并不大，是一条小细蛇，若不是头上三目且会说话，甚至看不出来是妖。
祝秋伸手悬在蛇的第三目上，闭眸念诀，那是谢辞嘀嘀咕咕听不懂的诀，他站在旁边，脸上没有笑，只定定看着祝秋与她白皙手臂上翠绿的小蛇。
片刻后，地上围起一圈结界，光晕乍现，一人一蛇就这样凭空消失在谢辞面前，唯独瓷瓶立在结界中间，看来是要好好护着，不能让其挪位置或者碎裂。
那掌柜的连忙蹲下来，看宝贝似的看着瓷瓶。巷子随即安静下来，掌柜的搓搓手，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寻思着自己要不抬头和仙长聊点什么？
但他一抬头，就见谢辞一脸沉色，黑眸冷漠地盯着他面前的瓷瓶。
然后谢辞忽然开口了。
“你。”
这声音和刚才祝秋在时的音调截然相反，冷淡、轻蔑，又带着点邪气，完全不像个仙长。
“你说，人一旦有了感情，是不是就对万物都有了感情？”
掌柜的：“……是、是吧？”
不然感情这玩意儿难道还能定向培养？
他砸砸嘴，不敢多说其他，只觉得谢辞眼神更沉了，半晌，冷冷呵出一声。
-
另一边，祝秋手臂缠着蛇猁，一人一蛇面前是一座云雾缭绕中磅礴壮丽的神殿。
“这是哪儿？”蛇猁眨眨眼，头贴着祝秋边蹭边问。
祝秋轻声：“浮岚殿。”
她一顿，想到蛇猁应该不明白，便继续解释：“你的第三目里封印着浮岚殿，整日消耗你大量的修为精力，压着你无法化人形。”
蛇猁一下子大喊：“怎会如此！”
它愤愤跟着祝秋走进浮岚殿，等冷静下来又重新贴贴回祝秋。
“仙子，你和别的人不一样，你竟然有耐心对一只妖解释，怪不得你好看呢。”
祝秋：“……”
她恍惚了一下。
耐心？之前自己也会这样有耐心吗？
……似乎不会。
若是以往，她甚至连“浮岚殿”都不一定会说。因为她的目的是得到千机诡匙和帮蛇猁除去第三目，无需多费口舌回答、解释。
自己好像……变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祝秋这样想，脑海里竟然第一个浮现出的是谢辞的脸。
他笑着喊“师父”，他小心翼翼守在门口，他化出剑气时激动地抱住她，他向自己保证，绝不让自己失望。
她脸上淡淡笑了，伸出手指抚摸着小蛇的头顶：“因为我有一个好徒弟吧。”
蛇猁立刻尖叫：“你说那个拍我脑袋的家伙？！”
祝秋认真解释：“他很好的。很听话，也很努力。”
“漂亮仙子，你一定是被他骗了，”蛇猁三只眼睛都眯起来，尾巴轻轻在祝秋的胳膊上甩着，声音雌雄莫辨但非常笃定，“他一看就是个坏蛋。”
祝秋摇摇头：“可能他不是很喜欢蛇，你出去后便自行离开吧。”
一人一蛇聊着聊着便到了殿内，神殿金碧辉煌，却空无一人，只中间有一尊无面神像。
祝秋垂眸思索片刻，在神像面前行了一礼。
“净虚山弟子长虞敬拜神尊。”
女人的声音回荡在神殿内，很快，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钟声，沉重而激荡，带起流光溢彩的五彩云雾。而雾中踏来一人，道童打扮，轻轻落在了祝秋面前。
“吾乃神尊座下弟子，无悟。”
他说着轻轻一挥手中的拂尘，一把精巧的玲珑匙便浮现在祝秋面前。
“神尊沉睡，尔取之便走罢。”
祝秋一怔，伸手将其接下，便明白过来这便是她一心想求的千机诡匙。
对方显然知道自己来这里是什么目的。
这便是神？亦或是天道？
祝秋看着面前的道童，他脸上无喜无悲，目光看着她，却又好像不再看她，而是透过她看向一些悠远无尽的东西。
而她自己，不过是天道下、人世间一粒尘埃，不在神眼中，更不在天道眼中。
恍惚间，她看着无悟，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云清师尊当年就说，她心无七情，无悲无喜，她若有天赋，可修无情道，这是成神最好最快的路。
事实证明，无情道最接近神，而她的不凡天资最适合无情道，成了世间最有希望成神的修士。
祝秋心里一颤，不敢再在神尊之像和座下仙君面前多想，再次垂眸行礼：“多谢仙君。”
这仙童点点头，转身又踩着七彩云雾离开了。
而就在他离开之后，这雕栏玉砌的神殿竟在眨眼间便失去光辉，神像慢慢消散，神殿暗淡下来，隐隐有倒塌的架势。
祝秋连忙收好千机诡匙，带着蛇猁离开浮岚殿。
再转过身时，浮岚殿开始轰然倒塌。
“就这么塌了？！”蛇猁尖叫，“那我的眼睛还能恢复吗？我的修为呢？我还能化人形吗？”
祝秋抚了抚它的头表示安慰：“它的机缘已了，再没有存在的意义。而你承了这么多年的机缘，天道不会亏待你，或许等你再出去，修为会更加精进……也或许会有另一段机缘等你。”
蛇猁闻言，心情一下就好了，重新拿脸贴着祝秋：“仙子真靠谱，说话真好听。”
祝秋：“……”
她已经逐渐适应了蛇猁的好话，此刻不再注意这些，反而看着手里的千机诡匙，心中有些复杂却无法言说的情绪。
三百余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神界的人。便是一个神尊座下弟子，身上都带着神特有的“无情”。
那么真正的神呢？又会是什么样子？
祝秋轻轻呼出一口气：“好了，既然事情结束，我们便离开吧……对了，这千机诡匙的事情，你不要告诉阿辞。”
蛇猁眼睛立刻一亮：“原来你也防着那个小子呢？那就好！”
祝秋不是防，但是她也不打算和蛇猁多解释。
若是知道谢辞是魔，这条小蛇估计当场就要吓死了。
一人一蛇就这样重新回到了人间。
仍旧是一团光晕，耳边渐渐传来人世间街道上百姓热闹的声音，祝秋听着，心里忽然安下来了一些。
而等到她看见谢辞正在原地一动不动、认认真真等着自己，看见自己立刻扬起笑容的模样，祝秋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回来了。
她想。
而谢辞也更是连忙走过来，一双明眸专注看着祝秋，却能不目斜视地把祝秋手臂上的蛇猁捏起来，直接甩到旁边。
“师父，”谢辞松了一口气，“你回来了。”
他朝祝秋伸出手，祝秋笑着，很自然地握上去。
而玲珑剔透的千机诡匙，无形般从祝秋的掌心上融进谢辞的体内。
两只手相握，温热相抵，谢辞一怔，身体忽然有种奇怪的、被雷电触及时的感觉。
像是什么东西忽然在自己的身体内碎了，随即有种奇异的、隐隐有磅礴之势的东西正在他的身体里酝酿而生。
谢辞下意识想去感受这些，但他还来不及仔细感受，面前忽然响起一声闷哼。
是祝秋。
这前一刻还笑着握住自己手的女人，现在却神色错愕地忽然捂住胸口，随即嘴角抑制不住地流出殷红。
这抹红淌过祝秋白皙如玉的精巧下颌，滴落在地上，溅出红梅。
“漂亮仙子！”
“仙子！”
两道声音前后响起，轰在谢辞耳膜上，但谢辞却像没听见般，只怔怔看着这个世间最接近神的女人，此刻像断了线的风筝般——
轻飘飘落在了他的怀里。
“师父……”他喃喃，声音发颤，“……师父！！”
明天上夹子，所以晚23:00后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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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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