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猁在谢辞来之前逃走了,只留下祝秋一个人坐在青石台上。
原来这一切,都是魔族为了她的神蕴,而谢辞不过是魔族派来杀了她,以带回神蕴,打破魔族预言的工具。
蛇猁的话还回响在脑海,它痛斥谢辞,痛斥魔族,但祝秋心里有自己的思量。
谢辞曾说“师父不必信命,我会为师父造命”。
既然如此,那么谢辞八成不是想杀了她,而是不想将她交给魔族,也不想让她留在净虚山抵抗魔族,所以才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平静的净虚山魔域。
可她不在,魔族会为了她的神蕴杀上净虚山却是真。
所以她还是要离开魔域。
如何离开?
或者说,谢辞究竟为什么不愿意她离开?
她想起二十年前在天渊的那天。
神魔交战,人界降灾。天渊作为三界边界,浑沌横生,那些企图钻空子的低血种魔兵都想从天渊逃到人间。而净虚山,成了守护人界最大的希望。
她从天渊的魔兵手里救下了谢辞——或者说封溟——救下后她才后知后觉这毫无魔气与记忆、只知自己名字的孩子竟然是魔族,而双魂锁在他们触碰的那一刻便刻进魂魄。
乌云之下,浑沌之中,师兄长铎高高举起的雷鸣鞭硬生生停在了男孩头顶。
双魂锁生效,他们二人任何一方死,另一方都无法独活。
他们只能将这个孩子带回去,直到解除双魂锁。
师兄恨魔入骨,她却不同。看着毫无记忆的男孩,她想,教导也无妨。谁说魔就无法修炼呢?谁说魔就必须是魔呢?
是啊,所以魔究竟是不是必须是魔?
神、人、与魔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
祝秋看见从远处缓步走来的谢辞。
他也远远就看着她,一双黑眸沉静温润,毫无魔气,只有浅浅笑意,好像天地之间他只能看见她。
微风吹拂,碎发和衣袖都随之稍扬,更衬得少年玉竹之姿,清绝之貌。看起来别说魔,就连普通人都算不上,天生就好像修真的料。就算无法成神,也该是名声显赫的救世之人。
直到谢辞走近,把书递给她,顺势弯下腰,嘴角轻轻勾着:“师父为何这样看着我?”
看样子阿辞此刻心情不错。
祝秋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发顶,把书放在一边,也笑了笑:“阿辞,你还记得当初我如何带你回到净虚山的吗?”
话音落下,少年嘴角稍微掉了一点,好像他不仅没听到想要的答案,还听到了讨厌的回应。
“早不记得了。”他淡声。
祝秋却继续道:“我还记得。当初你在天渊,那么小,差点被一个魔兵刺——”
她正说着,嘴却忽然被谢辞伸手捂住,唇边贴着少年的掌心,祝秋一愣,话断了下来。
而谢辞这才收回手,指腹顺势摩挲了两下,最后在祝秋的薄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师父说这些无趣的事情做什么?”
祝秋抿唇:“我天天坐在这儿,当然无趣。难道阿辞就要让师父在这儿待一辈子?”
“可我放了师父,师父就要跑了。”
少年的语气,像是在面对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循循善诱,却严防死守。
“师父就在这儿陪着阿辞,不好吗?师父想要什么,阿辞都能给师父找来……还是说,师父就是想成神?”
话说到这儿,谢辞的声音已经冷了些,眼中暗色翻涌。
祝秋感觉到自己的腰被紧紧禁锢,她抬着头,却轻叹一口气。
“所以阿辞是指把我放在你的魔域,我想要什么,你就出去为我找来?而你魔气尚未运用到极致,魔气攻心,你已然喜怒不定,但还要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维持这个魔域?”
“!”
谢辞一惊,但很快就有收好神色,反而比刚才平静了一些:“师父早就猜到了?”
祝秋轻笑:“阿辞,为师又不傻的。”
谢辞眼眸更冷了:“然后这些天,师父都在陪我玩?现在不想玩了,师父便打算摊牌,杀了我,再破除魔域?”
这一连串的质问倒把祝秋问懵了。
“当然不——”
她还没说完话,手已经被谢辞握着朝他脖颈而去,抚上是冰凉而细腻的感觉,虎口贴着喉结,他一说话,喉结就在她虎口中发出轻微的颤动。
“既如此,师父便杀了我啊,”他反而笑了,眼里却一片冰凉,“如今师父灵力被压制,身边又无利器,只剩这种办法了吧?”
“……”祝秋怔然,手想缩回去,却被谢辞用力压住。
“怎么,师父不杀阿辞吗?”
谢辞不躲,反而更加靠近,亲昵的、宛如情人的贴近祝秋,声音却像细雪般冰凉,寒意裹挟着情意,冰火不容地并存着。
“师父不下手,可别说阿辞没给过师傅机会了。”
谢辞眼底深邃,下一刻,祝秋的薄唇却忽然被一片温热贴上,攻城略地,不留一丝空隙和气息,唇舌缠绵,祝秋的手慢慢松下来,反而轻轻搂住少年的脖颈。
情字的城门敞开,仿佛给足了侵略者进犯的机会。然而依旧是最后,还是最后,谢辞紧紧锢着祝秋的腰,他侧抱着她,衣裳完整,只是祝秋半露玉肩,上面点点红印。
祝秋喘-息着汲取新鲜空气,听见谢辞在她耳侧落下一句“师父,别走”。
她的视线掠过谢辞,看向遥远的天际,看着天幕细碎的荧光。
所以人与魔之间究竟区别是什么?身份?感情?还是血脉?
魔生性掠夺,可谢辞始终护着她,祝秋明白,他其实怕她不愿意。
“阿辞。”
静谧的山中,祝秋忽然开口。
“当年我带你上净虚山,是因为我们身上有双魂锁,你死我则亡,而我不能死,所以也必须保护你活着,直到我找到解决办法。”
“而你的灵力被抑制也是因此。我在阿朗山解开了双魂锁,你才得以施展你本就拥有的天资灵力。”
“而为师为什么不能死,你知道吗?”
谢辞慢慢拉开一些距离,伸手将祝秋脸颊上的发丝拨开。
“因为师父要成神。”他冷淡地说,而并没有问“双魂锁”。
祝秋又问:“那么我此前说缚仙绳于我是大材小用,又是为什么?”
谢辞轻嗤一声:“还是因为师父要成神,所以实力足够强大,不惧这些?师父尽可试试。”
祝秋却摇头:“因为我灵力本就已经减半了,阿辞。”
女人声音落下,如泠泠山泉。
轻抚在祝秋脸颊上的那只手一顿,她对上一双漂亮而错愕的眼眸。
“什么?”
“我七情复生,师尊问我选成神还是七情,若是前者,他可以帮我封印记忆一试,但我选了后者。”
祝秋淡淡说着,嘴角轻笑,仿佛“放弃成神”这件事对她而言不过是沙砾般的小事。
她一双眼眸那样坦荡而真诚。
“阿辞,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成神了。”
“我想留在你们身边,我会在星辰峰永远陪着你,永远做净虚山的长虞尊上。”
一字一句轻轻敲在谢辞的心上,他怔然,唇片轻颤,还未开口,便听见了祝秋的下一句话。
“所以和师父一起离开魔域,好不好?我是你的师父,也是净虚山的尊上,我不能让魔族进犯净虚山。”
“……”
一句话,又让谢辞如坠冰窟。
祝秋还继续说着:“为师知道你可能不想同你的同族争斗,阿辞,你不必出面,净虚山也不会和魔族杀个你死我活。人界与魔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不信命,亦能打破魔族预言,我需要的是助我师兄和师尊一臂之力,以为谈和。”
她的话其实非常周到了。
她考虑到了谢辞的担忧,顾及到了谢辞的身份,也提到了最优的解法——毕竟这么多年以来,人界与魔界的确是谈和状态。
她也不知为什么预言会说她的太玄沉雾会为魔族带来灭族之灾,明明她连如何运用太玄沉雾都不知道。
可她话音落下,谢辞却忽然扯出一抹笑,眼中粹上冰,刚才那一瞬的动容消失得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
“哄骗我这么多,原来不过是为了出去救净虚山?师父是如何得知的?还是说,这里有我没注意到的眼睛?”
祝秋的手腕被忽然扼住,他一把扯起她,两人坐起身,而谢辞另一只手展开一抹黑色幽火,一瞬如黑色飞花般散开,都又消散在空中,唯独林间有一处灼烧不停,发出痛苦的呻-吟。
“啊!你这魔族!快灭了幽冥火!烧死我啦!烧死我啦!”
是蛇猁的声音。
祝秋一惊,转头就见那条小青蛇浑身灼烧着黑色幽火,跳着、挣扎着从林间出来,嘴中还用那雌雄莫辨的声音破口大骂。
“可恶的魔族!你别想伤害仙子!仙子是世上最漂亮的仙子!啊!痛痛痛——”
祝秋眉头一皱,伸手朝蛇猁挥去,可细微的灵力还未触及到蛇猁就已然消散。
是缚仙绳,这法器将她为数不多的灵力锁的更加少。
“阿辞!”祝秋神色多了两分错愕和认真,“你别伤它。”
而谢辞的眼神却落在她的手上,那细微的灵力在她掌心如残瓣凋落,显得可怜。
“阿辞,阿辞!”
祝秋抿唇,看着面前沉静的少年,忽然意识到事情似乎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以为她剖出一颗真诚而热烈的心给谢辞看,他会放下戒备和怀疑,选择相信她。毕竟过去那么多天的岁月和记忆,她不信都是假的。
魔又如何?谢辞既然能为了她抑制魔的本性,他就不算是真魔,不算是彻彻底底的魔。
可——
“谢辞!”她开口。
少年却起身,任由幽冥之火灼烧。
“师父,你知道人与魔的区别是什么吗?”他轻笑,眼中散漫随意,“魔是没有人心的。师父,你急着去救净虚山,可这些与我何干?这条蛇的生死,净虚山那些人的生死又与我何干?”
谢辞重新俯下身,看着祝秋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他们随便死,我只要师父。”
十个字,轻轻落下,重重砸在祝秋的心里。
所以人和魔的区别到底是什么?真的就是人心吗?没有人心,再多的感情,再多的执念和牵绊,终究无法成为人。
那人和神之间是不是也是这样?神也没有人心,那么神又是什么样子?和魔又有什么区别?
“……”
祝秋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她定定看着谢辞,那双眼睛经历一番汹涌,最后归为平静。
“阿辞,”她这才开口,“无论你信与不信,为师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祝秋说着,她的手慢慢摸向青石台,那银色的、闪耀的灵力细微的像血液慢慢浸透青石台,虽然微弱缓慢,但还是一点一点的蔓延。
“!”
谢辞神色惊变,不敢相信地看了祝秋一眼,下一刻伸手而去,却发现祝秋的手已经和青石台相粘,根本无法分开。他骨节泛白,紧紧握着祝秋的手,抬眸时眼尾却泛着红。
“你早就知道……”谢辞声音有那么一丝颤,更多却是难以置信,“所以你在这里这些天——”
祝秋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谢辞。
是啊,她早就知道这是谢辞的魔域,而身下这块青石台便是魔域的魔石所化。
谢辞身上魔气尚未鼎盛,离魔石越远,魔域越不稳定,他必须把她放在离魔石最近的地方。而青石台再合适不过,既是两人再见时的地方,又适合休憩,还异常明显——绝大多数的魔石都是由魔族绞尽脑汁藏起来。
破魔域,要么弑魔,要么碎魔石。
她不杀他,但她不能留在这里。
身下魔石被微弱的灵力不断浸透着,荧光愈加盛,取而代之的是整片天地开始晃动,魔域将塌,地动山摇,谢辞紧紧握着祝秋的手,另一只手掐着祝秋的胳膊,一边无法抑制地狠狠用力,一边却输送着灵力,不让自己伤到祝秋。
“师父,你不能出去……你灵力如此弱了,更不能离开!”他说。
祝秋却摇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可净虚山,我不得不护——莫说七情,便是没有七情,身为净虚山长虞尊上,我也必须誓死守住净虚山与人界。”
“你到时候死了,守着护着他们又有什么用?!我就该早些杀了他们,再带你进来,这样你就不会有牵挂——”
谢辞喊着,但祝秋身下的青石台已经碎裂坍塌,缚仙绳也随之落下,天空开始破碎,裂缝扩大,露出外面原本真实的样子。
猩红的天际笼罩着净虚山的主峰,数万魔兵围困住净虚山不过几百名弟子,他们乌压压一片黑,被抵抗在已经裂纹遍布的结界外。
为首的魔君高十五尺,红发黑角,身负魔纹暗甲,呼吸间隙都带着炽焰火燎的热浪,一手便可覆盖一片结界的破碎裂纹。
而结界之下,元世阵中,阵心是长铎师兄。
师尊只剩神识,元世阵阵心该是她祝秋,而祝秋怕得就是她不在,长铎师兄撑不住元世阵。
而不等祝秋想更多,那魔君已经开口,瞬间天地之间都是他的声音。
“既然不交出太玄沉雾,那就别怪我们屠尽你这山头,自己找了!”
下一刻,另一道声音也扩散在天地间:“呵!狂妄之辈,人魔两界已休战七百年,如今你进犯在先,已然毁约,又何来我们莫怪一说!颠倒是非!黑心黑脑!你真当我们净虚山是吃素的?!”
还是长铎师兄。
他都扛着元世阵的阵心了,还有空掐个万声诀,与魔君大骂。
下面几百个弟子平日里最害怕长铎的脾气和骂声,但此刻却反而振奋起来。
眼看着还生龙活虎的师兄,祝秋松了一口气,竟然还有点想笑。
然而这一刻,身边却传来谢辞冰冷到极点的声音。
“他们便这样重要?”
祝秋转过头,谢辞俊朗的面容满是冷意,甚至带着失望。
祝秋道:“不是‘他们’,是‘你们’。”
“……”
谢辞喉咙一滚,吐出一声冷笑。
“你去送死,死后我会再杀了这些人。”
他连师父都不叫了,直言说出这离经叛道的话。
祝秋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难道魔终究是魔?
可现在没机会给祝秋去想这些事情了。
她不再说话,无论如何,她要努力达到的是她不会死,净虚山也不会有人死。
祝秋垂眸,道:“阿辞,你等我回来。”
语罢,她不再看谢辞,甩袖踏剑离开。
风在耳边呼啸,她知道谢辞没跟上来,但她也不会在此刻回头。她想,他们该还有很久的时间。
主峰很快就到了,祝秋刚飞过去,下面便传来连绵的惊呼声。
“是长虞尊上!”
“长虞尊上回来了!”
“太好了,这下我们有救了!”
“我便说尊上不会抛下我们离开……”
……
阵心的鹤发男人也闻讯转头,他和祝秋四目相对,复杂之色溢于言表,看样子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
“……回来了?”长铎问。
祝秋轻笑一下:“当然要回来。”
长铎手一抖,冷哼一声,转过头:“……什么表情,倒是变得油嘴滑舌!”
这怎么算得上油嘴滑舌?
祝秋看着长铎笑着摇摇头,转而看向魔君时,笑便收了。
她掐了一万声诀:“魔君,你要找的太玄沉雾便在本尊身上,无需牵连他人。”
魔兵哗然,魔君身边一披袍老朽道:“君上,的确是她。”
魔君冷哼一声:“你倒是识相。”
祝秋摇摇头,掌中翻出一柄长剑,便是破曲。
剑鸣铮铮,便是祝秋神色沉静,声音亦平淡,也衬出一番凌厉之势。
“可魔君二话不说,贸然带兵来犯我净虚山,倒是不识相了。”
前一阵过年太太太太忙了!这就回来日更!祝大家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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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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