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熹微是被手机一连串尖锐的提示音惊醒的。
窗外天刚蒙蒙亮，淡青色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细长的痕。
她习惯性地伸手摸向床头柜，指尖触到冰凉的手机屏幕，解锁后映入眼帘的是数十条未读消息和社交媒体通知。
最早的一条来自凌晨三点十七分。
“沈小姐，您看到那篇文章了吗？”
发信人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小美，后面跟着一个惊恐的表情。
沈熹微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缓慢处理着这条信息。
文章？什么文章？
她点开下一条消息，是姜悦发来的：
“微微，别上网！千万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胡说八道！”
第三条来自老板赵总：
“熹微，今天先别来公司，有事电话联系。”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冷水般浇遍全身，沈熹微彻底清醒了。
她坐直身子，手指微微发颤地点开微博图标，甚至无需搜索，热搜榜第七位赫然写着
——“顾怀瑾殡葬师女友”。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点进话题，置顶的是一篇来自“星闻八卦社”的长文，标题触目惊心：
《揭秘！公关大佬顾怀瑾的神秘女友，竟是“吃人血馒头”的殡葬师》。
作者署名“赵一刀”。
文章开篇附有一张高清单反照片，捕捉的是她和顾怀瑾一周前从艺术展并肩走出的瞬间。
照片上，顾怀瑾侧头看她，目光是她熟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而她的侧影清晰可辨，连耳垂上那颗小小的痣都分毫毕现。
拍摄角度刻意营造出一种暧昧而隐秘的氛围。
沈熹微深吸一口气，指尖向下滑动，开始阅读正文。
“近日，有网友爆料称，公关界‘点金圣手’、磐石危机公关创始人顾怀瑾恋情曝光，对象竟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殡葬礼仪师沈某。
此消息一出，业界哗然。
据悉，这位沈小姐供职于某小众殡葬公司‘归途’，专为逝者策划告别仪式。
表面看是跨越阶层的浪漫恋情，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文章用词极具煽动性，通篇充斥着暗示与揣测。
“据知情人士透露，顾怀瑾此前从未有过公开恋情，其私生活极为低调。
为何此次会与一位背景、职业均相差悬殊的殡葬师走到一起？
是真心相爱，还是另有所图？
该知情人士进一步暗示，沈某手段不凡，在与顾怀瑾结识后，其所在公司业务量悄然攀升，更接连拿下几个原本难以企及的大客户。
这其中，顾怀瑾是否利用自身人脉资源为红颜铺路，值得玩味。”
沈熹微的指尖冰凉，胃里一阵翻搅。文章巧妙地将她的职业污名化，把一段刚刚萌芽的感情描绘成一场心机重重的利益交换。
评论区早已沦陷，污言秽语如决堤洪水般涌来。
“殡葬师？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想想都觉得晦气！顾怀瑾什么眼光？”
“这不是吃人血馒头是什么？靠死人赚钱，现在还想靠男人上位？”
“说不定是用了什么邪术呢？听说干这行的都有点阴森森的。”
“楼上 1，感觉这女的眼神就不对劲，一股子丧气。”
“心疼顾总，是不是被下降头了？”
“磐石公关的客户们小心了，老板跟这种晦气的人在一起，不怕影响你们公司气运吗？”
“人肉她！看看是什么来路！”
...
更有甚者，已经扒出了她的毕业院校、年龄，甚至找到了她几乎不用的个人社交媒体账号，在下面留下成千上万条辱骂。
那些话语肮脏而恶毒，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可以随意践踏的物品。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姜悦”的名字。
沈熹微划开接听，还没放到耳边，姜悦焦急的声音就炸开了。
“微微！你没事吧？你看我了那么多条消息怎么不回啊！急死我了！”
“我……我刚醒。”沈熹微的声音干涩沙哑，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别听网上那群傻逼放屁！他们懂个屁！全是陆子豪那个王八蛋买的水军！”
姜悦气得声音发抖，
“顾怀瑾呢？他怎么说？他必须马上把这些鬼东西处理掉！”
“他……可能还不知道。”
沈熹微看向窗外，天色又亮了一些，但她的世界却仿佛瞬间黯淡无光。
“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公司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姜悦急道，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陪你！今天哪儿都别去，听见没？”
挂了电话，房间里恢复死寂。
那种寂静是有重量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沈熹微蜷起双腿，把脸埋在膝盖里。
职业带来的偏见和歧视，她并非第一次经历。
陌生人得知她职业后瞬间缩回的手，宴会上避之不及的目光，客户家属情绪失控时的辱骂……
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早已筑起了足够坚固的心墙。
可当这恶意被放大到成千上万倍，借助网络匿名的面具，以如此恶毒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那堵墙还是裂开了缝隙。
一种冰冷的、粘稠的羞耻感和无助感裹挟了她。
她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闹市，承受着无数陌生人的指点和审判。
她下意识地想给顾怀瑾打电话。
指尖悬在他的号码上，却迟迟没有按下。
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作为一个公关专家，处理这种危机是他的本能。他会怎么做？
像处理他那些客户的危机一样，冷静、高效地评估风险，制定方案，切割、澄清、反击？
在他那套逻辑体系里，她此刻的存在，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需要被处理的“负面舆情”？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门铃尖锐地响了起来。
突兀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寓里回荡，吓了她一跳。
这个时间，会是谁？
姜悦没那么快到。
难道是……记者？
沈熹微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的，正是顾怀瑾。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显然是直接从公司或其他正式场合赶来的。
头发不像平日那样纹丝不乱，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添了几分风尘仆仆的痕迹。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沉静得像两口深潭，看不出喜怒。
但沈熹微捕捉到了他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弧度。
她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门。
顾怀瑾的目光立刻落在她身上，从上到下迅速扫过，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他一步跨进门内，反手将门关上，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
“你……”
沈熹微刚开口，声音就哽住了。
顾怀瑾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看着她。
看着她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看着她身上皱巴巴的睡衣，看着她赤着的、踩在冰凉地板上的双脚。
他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翻滚了一下，但快得让她无法捕捉。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很大，温热而干燥，指尖带着一丝室外的凉意。
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别怕。”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她翻江倒海的内心，奇异地定住了一丝心神：
“我来了。”
短短三个字，不是疑问，不是安慰，而是一个陈述，一个宣告！
沈熹微抬起头，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没有她预想中的焦躁、愤怒或者算计，只有一种近乎可怕的冷静，以及冷静之下，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汹涌的决心。
“我……”
她想说点什么，想问现在情况怎么样，想问他打算怎么做，想解释自己并没有像网上说的那样……
但千头万绪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怀瑾似乎看穿了她的混乱。
他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力道传递过来一种支撑。
“事情我已经清楚了。”
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有力，
“陆子豪的手笔，蹩脚，但有效。”
他松开她的手腕，转而牵起她的手，引着她走向客厅沙发。
“你现在需要做的，是冷静下来。什么都别想，交给我。”
“可是……”沈熹微被他按坐在沙发上，看着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然后解下领带，扯松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
这一系列动作他做得从容不迫，仿佛外面掀起的惊涛骇浪与他无关。
“没有可是。”
顾怀瑾在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
这个姿态让他少了几分平时的居高临下，多了几分难得的平等与专注。
“沈熹微，看着我。”
她被迫迎上他的目光。
“听好。”
他一字一顿地说，目光锐利得像要钉进她的灵魂深处，
“这不仅仅是一场公关战。这是有人试图用最肮脏的手段，伤害我顾怀瑾认定的人。”
他的语气里没有甜言蜜语，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坦诚。
“所以，这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我和你的事。”
他眼底闪过一丝极寒的光，
“而对付这种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我比他们专业一万倍。”
就在这时，顾怀瑾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瞥了一眼屏幕，是周晨阳。他直接按了免提键。
“老板！”
周晨阳的声音又快又急，背景音嘈杂，显然公司已经炸锅了，
“各大平台的热搜都爆了！陆子豪那边买了大量水军带节奏，几个合作媒体也打电话来试探口风！
我们初步的压热度方案效果不大，对方这次是下了血本！董事会那边……”
“告诉董事会，一切在我掌控之中。”
顾怀瑾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
“停止所有压热度的动作，让他们炒。”
“什么？”
周晨阳愣住了，
“老板，这样发酵下去……”
“欲使其灭亡，先使其疯狂。”
顾怀瑾淡淡道，目光却始终没离开沈熹微的脸，
“让他们跳。把所有参与转发、恶意引导的账号、媒体，尤其是那个‘赵一刀’，全部记录下来，证据固定好。”
“明白！法律部已经动起来了。”
周晨阳立刻领会，
“那……我们现在？”
“按兵不动。”
顾怀瑾命令道，
“等我回去。另外，把沈小姐名下所有公开平台账号的密码立刻更改，暂时由我们接管，避免过激言论。
通知‘归途’公司，做好应对媒体骚扰的准备，所有对外问询一律转接磐石公关。”
“是！”
挂了电话，客厅里再次陷入寂静。
顾怀瑾刚刚那一连串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指令，让沈熹微有些陌生。
这就是工作中的他吗？
那个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顾怀瑾？
“你……”
她迟疑着开口，
“你打算怎么做？”
顾怀瑾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楼下似乎已经聚集了三两个扛着相机的身影。
“传统的删帖、控评、律师函，对付这种规模的恶意，效果有限，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显得我们心虚。”
他背对着她，声音平静地分析，
“陆子豪想看到的，就是我气急败坏地扑火，然后在这过程中，坐实你我的关系，进一步炒作。”
他转过身，逆着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所以，我们偏不。”
他走回她面前，微微俯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沙发扶手上，将她圈在他的阴影里，
“他要闹，我就让这场火烧得再旺一些。等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过来的时候……”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寒意森然的弧度。
“我们再登场。用他的舞台，演我们的戏。”
沈熹微仰头看着他。
这一刻的顾怀瑾，身上散发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极具侵略性的强大气场。
那不是平日里那个需要她教导“情感”的学生，而是一个习惯了掌控全局、足以抵御任何风暴的男人。
“可是……我的职业……”
她垂下眼睫，声音低了下去，
“他们说的话……很难听。”
顾怀瑾沉默了片刻。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触感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沈熹微，”
他叫她的全名，语气郑重，
“你记住，你所做的工作，是给予生命最后的尊严。
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干净、更值得尊重的事业。”
他的目光沉静而坚定，没有丝毫闪烁或回避。
“那些靠咀嚼他人痛苦来博取眼球的蛆虫，不配评价你分毫。”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随即转为一种近乎承诺的笃定，
“我会让所有人明白，站在我顾怀瑾身边的，是一个多么好的女人。
不是靠公关手段，而是让事实说话。”
窗外，天色已大亮，阳光试图穿透云层。
公寓楼下，闻风而来的媒体越聚越多，喧嚣隐约可闻。
而在这方寸之间的客厅里，风暴眼中的两人，一站一坐，目光交缠。
沈熹微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看着他冷静面容下为她而燃的怒火，看着他逻辑缜密的计划背后那份不容置疑的守护。
那颗被恶意浸泡得冰冷僵硬的心，忽然裂开一道缝，有一股暖流艰难地渗了进来。
恐惧仍在，屈辱未消，前路注定遍布荆棘。
但他说，别怕，交给我。
而她，在这一刻，选择相信。
顾怀瑾直起身，拿出手机，快速拨通另一个号码，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简洁凌厉。
“晨阳，通知核心团队，一小时后会议室集合。
另外，帮我约‘洞察周刊’的主编，时间定在今天下午……
对，就是那个以深度人物报道著称的‘洞察周刊’。
告诉他们，顾怀瑾和沈熹微小姐，愿意接受他们的独家专访。”
他挂了电话，看向沈熹微，眼神深邃。
“准备好了吗？”他问，
“这场仗，我们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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