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公寓的清晨,是被一种轻柔的、富有生活气息的声音唤醒的。
不再是手机尖锐的提示音或脑中自动响起的日程提醒,而是厨房里传来的细微响动
——陶瓷碗碟轻碰的脆响,烧水壶低沉的嗡鸣,还有沈熹微偶尔哼唱的、不成调的轻柔旋律。
顾怀瑾睁开眼,窗外薄曦微露,天际泛着鱼肚白。
他罕见地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躺在枕头上,静静听着外面的声响。
连续几天深度而安稳的睡眠,让他常年紧绷的神经像被熨烫过一般平和。
鼻尖萦绕的不再是空荡房间里的冷清气息,而是被褥上沾染的、属于沈熹微的淡淡馨香,混合着隐约飘来的食物香气。
他起身下床,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向客厅。
开放式厨房里,沈熹微正背对着他,穿着那件略显宽大的米色家居服,专注地看着灶台上的小锅。
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勾勒出她纤细的背影和随意挽起的发髻轮廓,周遭弥漫着温润的水汽和米粥的清香。
这一幕,静谧而美好,像一幅定格的油画,与他过去十几年醒来面对的冰冷秩序形成了极致反差。
他靠在门框上,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
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而饱满的情绪,在心口缓缓流淌。
沈熹微似有所觉,回过头,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个清新的笑容,如同窗外初绽的晨光:
“醒了?粥快好了,我煎个蛋就好。”
“嗯。”
顾怀瑾走过去,很自然地从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搁在她瘦削的肩膀上,看向锅里翻滚的白粥,
“怎么起这么早?”
“习惯了。”
沈熹微侧头蹭了蹭他的脸颊,动作自然亲昵,
“而且,今天约了林医生谈事情,想早点准备。”
顾怀瑾想起来了。
林医生是本市一家大型医院安宁疗护科的负责人,也是在公开课上被沈熹微的演讲深深打动的听众之一。
课后,他通过图书馆联系到了沈熹微,希望能邀请她为科室的医护人员和患者家属做几场关于“哀伤辅导”和“生命末期心理安抚”的内部讲座。
这对沈熹微而言,是专业价值得到更广泛领域认可的重要一步。
“几点见面?我让司机送你。”顾怀瑾松开她,拿起旁边的水杯喝水。
“十点。不用麻烦司机了,我自己打车过去就好。”
沈熹微利落地将打好的鸡蛋倒入平底锅,发出“滋啦”一声响,香气四溢。
“不麻烦。”
顾怀瑾的语气不容拒绝,
“最近虽然风波平息了,但还是谨慎些好。”
他看着她忙碌的背影,补充道,
“这是好事,你的专业被更多人看到是必然的。”
沈熹微将煎好的荷包蛋盛入盘中,转过身,靠在料理台上,眼神亮晶晶的:
“其实我有点紧张。医院的环境和殡仪馆不一样,面对的群体也更复杂。”
“没什么好紧张的。”
顾怀瑾走到她面前,拿起一片她刚烤好的吐司,语气平淡却笃定,
“你连全网暴力都面对过了,还怕一群医生和家属?把你对生命的理解和尊重传递出去,这就够了。其他的,有我。”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自然而然,仿佛天经地义。
沈熹微看着他,心底那点细微的忐忑奇异地平复了下去。
是啊,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早餐在安静温馨的氛围中结束。
饭后,顾怀瑾去了书房处理邮件,沈熹微则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最后梳理一遍下午要与林医生沟通的讲稿思路。
阳光洒满全身,暖洋洋的,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平静。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姜悦发来的消息,一连串夸张的表情包表达着兴奋:
“微微!你看校友群了吗?咱们系的系主任在群里高度赞扬你的公开课,说你是学院的骄傲!还要请你有空回学校做个分享呢!”
紧接着又是一条:
“还有还有!好几个公益组织也联系我,想邀请你合作开展生命教育项目!你要火了宝贝!”
沈熹微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曾经,她的职业是同学聚会上难以启齿的话题,是社交中的隐形障碍。
如今,却成了被认可、被邀请的资本。
这种转变,不仅仅是因为一场成功的公开课,更是因为顾怀瑾将她推到了阳光下,让她的价值得以被看见。
上午十点,顾怀瑾的司机准时将沈熹微送到了医院附近的咖啡馆。
与林医生的会面异常顺利。
林医生是一位儒雅温和的中年男性,对沈熹微的专业见解十分赞赏,双方很快就讲座的内容、形式和时间达成了初步共识。
林医生还表示,希望未来能有更深入的合作,将殡葬礼仪师的前端安抚与医院安宁疗护的后端关怀结合起来,形成一个更完整的生命终末期服务体系。
这个提议让沈熹微倍感振奋。
这不仅仅是几次讲座,更是她职业理念的一次重要拓展和落地。
离开咖啡馆时,她脚步轻盈,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然而,这份轻松愉快的心情,在她回到公寓,推开门的瞬间,感受到屋内不同寻常的低气压时,戛然而止。
顾怀瑾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书房工作,而是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映在光洁的地板上,显得有些孤寂。
他手里拿着手机,却没有在看,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流淌的江水,周身笼罩着一层沈熹微从未见过的、浓重而压抑的沉郁。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连中央空调的出风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沈熹微放下包,轻声走过去:
“顾怀瑾?”
顾怀瑾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沉,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海面。
嘴角紧抿,下颌线绷得如同刀锋。
“回来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嗯,和林医生谈得很顺利。”
沈熹微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心中升起不安的预感,
“你怎么了?是公司出什么事了吗?”
顾怀瑾摇了摇头,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
“刚接到晨阳的电话。”
周晨阳?沈熹微的心提了一下。
周晨阳是顾怀瑾最得力的助手,也是他牺牲战友周磊的弟弟,关系非同一般。
“晨阳说……”
顾怀瑾的声音更沉了,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重量,
“下周三,是周磊的忌日。”
话音落下,像一块巨石投入寂静的湖面,激起无声的巨浪。
沈熹微瞬间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刚才一进门就感觉到那股沉重的低气压。
明白了为什么顾怀瑾会露出这种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的、近乎脆弱的神情。
周磊。
那个他从未详细提及,却如同梦魇般缠绕着他、让他背负沉重愧疚的名字。
那个因他而牺牲的、情同手足的战友。
忌日。
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顾怀瑾刻意封闭已久的情感闸门,释放出那些被理智和岁月尘封的痛苦、自责与思念。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寂。
夕阳的光线渐渐变得血红,将房间染上一层悲壮的色彩。
顾怀瑾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或者说,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他无法再掩饰。
沈熹微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试图用苍白的语言去安慰。
她只是静静地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轻轻地、坚定地握住了他垂在身侧、有些冰凉的手。
他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反手,用力地握紧了她的。
力道很大,甚至有些弄疼了她,但沈熹微没有抽回,任由他紧紧抓着,仿佛她是惊涛骇浪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她抬起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眼底深沉的痛楚,心中充满了怜惜和理解。
公开课的成功,网络暴力的平息,事业的转折,爱情的甜蜜……
所有这些看似美好的“新生”,都无法抹去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
那是他心底最深的伤疤,在特定的日子里,依旧会汩汩流血。
...
风暴已然远去,阳光重新普照。
但命运的织机,从未停止转动。
一场关于情感救赎的战役刚刚告捷,另一场关乎内心终极和解的战役,却随着那个特殊日期的临近,悄然拉开了序幕。
新生的序章,不仅书写着事业与爱情的希望,也预示着一段必须直面、无法回避的过往。
沈熹微握紧顾怀瑾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她的支持与陪伴。
她知道,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更加艰难。
但她已经决定,无论风雨,与他同行。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房间暗了下来。
唯有两人紧握的双手,在渐浓的暮色中,传递着彼此的体温和力量。
新的挑战,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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