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十月,空气中的炎热逐渐被秋凉取代。
顾怀瑾的情绪变化如同季节更替,悄然而至,却又显而易见。
自从那个装有周磊遗物的木盒被打开后,他有过短暂的释然,
但随着周磊忌日的临近,一种无形的压力重新笼罩了他。
沈熹微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顾怀瑾不再是偶尔的噩梦惊醒,而是开始出现持续性的失眠。
有几个深夜,她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起身寻找,总能在书房找到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的顾怀瑾,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出难以掩饰的疲惫。
“睡不着吗?”
有一次,她轻声问道,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
顾怀瑾接过杯子,手指无意中摩挲着杯壁,目光却依然停留在空洞的某处:
“有些工作要处理。”
这显然是借口。
沈熹微注意到他的电脑屏幕甚至没有亮起。
但她没有点破,只是轻轻按摩他的太阳穴:
“别太累了,明天还要上班。”
顾怀瑾闭上眼睛,享受这短暂的安抚,但紧绷的肩膀泄露了他无法放松的事实。
白天,他的变化更加明显。
在公司,他变得易怒而苛刻。
周晨阳私下告诉沈熹微,顾怀瑾最近否定了好几个原本可以通过的方案,
对团队的小错误也毫不容忍,整个公司都笼罩在低气压中。
“老板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这样,”
周晨阳在电话里小声说,
“但今年似乎特别严重。
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尝试真正面对这件事,反而触动了更深的伤痛。”
沈熹微理解这种心理
——长期压抑的情感一旦开始释放,往往会经历一个更强烈的反弹期。
但她担心的是,顾怀瑾似乎不愿意与她分享这个过程,反而开始在她面前刻意掩饰。
一天晚上,沈熹微特意早早回家,做了顾怀瑾喜欢的菜。
但他直到晚上九点才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
——他戒烟已经很久了。
“抱歉,临时有个会议。”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语气轻松,但眼底的阴影骗不了人。
餐桌上,他努力维持平常的对话,询问她一天的工作,评论新闻事件,但沈熹微能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
有几次,他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在聆听某个遥远的声音。
“怀瑾,”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
“如果你需要谈谈,我就在这里。”
顾怀瑾怔了一下,随即挤出一个微笑:
“我没事,只是最近工作压力大。”
这种刻意的轻描淡写让沈熹微心疼。
她知道,顾怀瑾成长环境教会他的是隐藏脆弱,而不是分享脆弱。
即使在他们最亲密的时候,他依然本能地保护着自己最深的伤痛。
第二天是周六,沈熹微原本计划两人一起去郊外散心,但顾怀瑾一早就接到公司电话,说有紧急事务需要处理。
她没有阻止他,只是默默准备了营养丰富的便当,让他带去公司。
顾怀瑾离开后,沈熹微决定打扫公寓,希望通过体力劳动分散自己的担忧。
在整理书房时,她无意中发现日历上十月十五日被红笔圈出,旁边简单写着“周”字。
她的心沉了下去。
十月十五日就是下周,看来那就是周磊的忌日。
下午,沈熹微接到姜悦的电话,约她出去逛街。
她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也许散散心能让自己以更好的状态支持顾怀瑾。
购物中心里,姜悦敏锐地察觉到好友的心不在焉:
“怎么了?和顾总又闹矛盾了?”
沈熹微摇摇头,简略说明了顾怀瑾的情况:
“我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他。
他明明在痛苦,却不愿意向我敞开心扉。”
姜悦叹了口气:
“男人都这样,尤其是顾总这种习惯掌控一切的。
示弱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难。”
“但我不是外人啊,”
沈熹微声音中带着 frustration,
“为什么他不能明白,分享痛苦不会减少他的强大,反而会让我们的关系更坚实?”
“因为他爱你,”
姜悦一针见血地说,
“他不想让你看到他最不堪的一面。
就像你总是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爱的人一样。”
这番话让沈熹微沉默了。
她确实理解这种心理,因为她也曾害怕向顾怀瑾展示自己的脆弱。
只是当角色互换时,她才体会到那种被拒之门外的无力感。
回家路上,沈熹微经过一家专业书店,鬼使神差地走进去,找了几本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和哀伤辅导的书籍。
她知道自己不是专业人士,但至少可以尝试理解顾怀瑾正在经历什么。
晚上顾怀瑾回家时,看起来比前一天更加疲惫。
沈熹微没有追问他的行踪,只是帮他脱下外套,递上拖鞋,就像往常一样。
“我今天买了些新茶叶,”
她轻声说,
“要尝尝吗?”
顾怀瑾点点头,跟着她走进客厅。
在泡茶的过程中,沈熹微感觉到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当她回头时,他迅速移开了视线。
“熹微,”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如果...如果我变得不像你认识的那个我,你还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沈熹微明白他的意思。
她放下茶壶,走到他面前,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顾怀瑾,我爱的是完整的你,包括你的光明和阴影。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那是真实的你,我都会在你身边。”
顾怀瑾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感动,有释然,但更多的是恐惧。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久久没有说话。
那一夜,顾怀瑾的失眠更加严重。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干脆起身,站在窗前望着夜空。
沈熹微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陪在一旁,偶尔递上一杯水,或者轻轻握一下他的手。
凌晨三点,顾怀瑾终于疲惫地回到床上。
他背对着沈熹微,身体蜷缩,像一个寻求保护的孩子。
沈熹微从背后轻轻抱住他,感受到他身体微微的颤抖。
“我在这里,”
她轻声说,
“无论如何,我都在这里。”
顾怀瑾没有回应,但向后靠了靠,贴近她的怀抱。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沈熹微眼眶发热
——他正在学习接受安慰,即使还无法用言语表达。
第二天清晨,沈熹微醒来时,发现顾怀瑾已经起床了。
她走出卧室,看到他站在客厅的窗前,手中拿着周磊的照片。
“我梦到他了,”
顾怀瑾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梦到那一天,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沈熹微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等待他继续。
“我闻得到硝烟的味道,听得到枪声,感受得到他的血...”
顾怀瑾的声音开始颤抖,
“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还是这么真实?”
“因为创伤记忆是这样的,”
沈熹微轻声说,
“它不是普通的回忆,而是带着全部感官体验的重现。”
顾怀瑾转身看她,眼中有着沈熹微从未见过的恐惧:
“我怕自己永远走不出来,熹微。我怕这个噩梦会伴随我一生。”
沈熹微的心为他疼痛,但她知道此刻他需要的是力量,而不是同情。
她坚定地回望他的眼睛:
“那就让它伴随你,但我们一起面对。
你不是一个人,记得吗?”
顾怀瑾深深地看着她,仿佛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
然后,
他轻轻点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那天下午,周晨阳突然来访。
他看到顾怀瑾的状态,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很快换上轻松的语气:
“老板,嫂子,我带了城东那家有名的点心来。”
喝茶时,周晨阳努力活跃气氛,讲述公司最近的趣事。
顾怀瑾偶尔微笑,但明显心不在焉。
趁顾怀瑾去书房的间隙,周晨阳低声对沈熹微说:
“下周就是十五号了,老板每年这时候都很难熬。”
沈熹微点头:
“我知道。今年有我在,我会照顾好他。”
周晨阳感激地看着她:
“谢谢。其实...其实我哥哥牺牲后,怀瑾哥比任何人都痛苦。
他不仅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还背负着不该他背负的责任。”
“什么意思?”沈熹微问道。
周晨阳犹豫了一下:
“我父母从未责怪过怀瑾哥,但他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他觉得,作为队长,应该保护队员,而不是被队员保护。”
沈熹微的心沉了下去。
她终于明白顾怀瑾愧疚的根源
——不仅是好友的死亡,更是对自身责任的认知偏差。
周晨阳离开后,沈熹微走进书房。
顾怀瑾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文件,但目光空洞。
她轻轻关上门,走到他身边。
“怀瑾,”
她轻声说,
“周晨阳告诉我,你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对周磊的牺牲负责。”
顾怀瑾的身体僵硬了,但没有否认。
“但责任不是无限的吗?”
沈熹微继续道,
“你是队长,但不是神。
在那种情况下,你做了当时能做的最好的决定。”
顾怀瑾终于抬头看她,眼中有着深深的痛苦:
“但我活下来了,熹微。
我活下来了,而他没有。
这公平吗?”
“生命从来不是关于公平,”
沈熹微握住他的手,
“而是关于如何对待我们被赐予的时间。
周磊选择保护你,是因为他认为你的生命有价值。
辜负这份牺牲的唯一方式,就是不好好活着。”
顾怀瑾沉默了,目光重新变得遥远。
沈熹微知道,这些话他需要时间消化。
创伤的愈合不是一蹴而就的,尤其是深植内心多年的创伤。
那天晚上,顾怀瑾罕见地主动提出想喝酒。
沈熹微没有阻止,只是陪他小酌。
几杯下肚后,他的话多了起来,不再是关于周磊的死亡,而是关于他们曾经的友情和梦想。
“周磊一直说,等退伍后要骑摩托车环游全国,”
顾怀瑾的眼中有着怀念的笑意,
“他说要在路上找个小地方开修理店,平静地过日子。”
“听起来很美好。”沈熹微轻声回应。
“是啊,和我的野心完全不同,”
顾怀瑾苦笑,
“但他从不觉得我的梦想可笑,反而总是支持我。”
“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朋友,”
沈熹微说,
“而真正的朋友希望看到对方幸福。”
顾怀瑾看着她,眼中有着沈熹微读不懂的情绪。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遇见你之后,我才开始理解什么是幸福。”
这句话简单,却比任何告白都更让沈熹微感动。
她知道,对顾怀瑾而言,承认幸福比承认痛苦更需要勇气。
夜深了,顾怀瑾终于有了睡意。
沈熹微陪他回到卧室,看着他沉沉睡去。
月光下,他眉头微蹙,仿佛即使在梦中,也在与内心的阴霾抗争。
沈熹微轻轻抚平他的眉心,低语道:
“我会陪你走过这段黑暗,无论它有多长。”
窗外,秋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自然的安慰。
阴霾或许正在逼近,但沈熹微相信,只要有爱和耐心,再深的创伤也有愈合的可能。
而此刻,她只需要做一件事:陪伴。
在沉默中,在黑暗中,在痛苦中,坚定不移地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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