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统共只见过小嫂四次。
每一次,都像在我生命里刻下了一笔,从浅薄到浓重,最后又化软,成了一团洗不掉的颜色。
第一次,是彩虹。
那年我十岁,小哥带他回家。他站在我们家老旧的客厅里,腕表把阳光切成七彩,映在墙上跳来跳去。我觉得他比天文馆的星图还要好看,身上有好闻的、像雨后森林的味道。妈妈在厨房削凤梨,刀声一下又一下,响得人心慌。那时我不懂,只觉得这个会画彩虹的哥哥,让家里闷热的空气,有了一丝清凉的甜。
第二次,是甜筒。
我十二岁生日,他们带我去吃肯德基。
小嫂把草莓圣代推到我面前,笑着说:“我们阿妹又长了两岁哦。”我好开心,看见他的梨涡好浅,好像下一秒就会消失。回家捷运上,我看见小哥轻轻帮他拍掉肩膀上的木棉花絮,那个动作,温柔得像我偷偷看的小说插图。那天的快乐是真实的,但回家后妈妈沉默的脸,也让快乐底下,第一次渗出了一丝我不明白的苦涩。
第三次,是眼泪。
妈妈生病住院那年,我十四岁。
来的只有小嫂,他守了好几个夜,教我叠千纸鹤时,我瞥见他手腕上有打针的青痕。
他说那是营养针,可夜里,我听见他在陪护床上哭,声音小小的,像风铃被踩碎了。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不是无所不能的大人,他也会痛,也会累。他跟我说“阿妹长大了,是个大女孩了”,我才懵懂地意识到,成长,原来是要开始看懂大人的悲伤。
第四次,是红色。
那年过年,很热闹。
但他死了,在冰冷的浴室里。妈妈捂住我的眼,可我想看,原来血可以有那么红,红得像他当年说要给我画最大朵的玫瑰。葬礼上人少得可怜,我不明白,为什么肯德基和游乐园里的天使,最后会躺在那里,再也醒不来,为什么家人总是很忙,忙到连告别都不参加。老师说,人死后就是新生。我想,小嫂一定已经在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重新开始画他的彩虹了。
这样想着,我才觉得,台北湿冷的天空,好像也能透进一点光。
我把这些写成信纸,寄给小嫂,可是天堂没有信箱,我只能珍藏,再见!
当捷运列车呼啸着穿过城市腹腔,我终于听懂那些沉默的间隙里,藏着他用毕生调制的颜色——比绝望浓烈,比希望真实,恰如台北总在梅雨季结束后,才肯还给我们半幅残缺的晴空。
——致张签和金南的爱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