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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4章 永康街消失的画室

十六岁的台北在我眼里,是永康街芒果冰店里融化的糖水,是补习班窗外永远灰蒙蒙的天空,是制服裙摆被风吹起时慌忙按住的羞赧。

我开始懂得在车厢里观察那些紧握又松开的手,开始明白妈妈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哪些说不出口的话。

那年夏天来得特别早,五月的阳光已经能把人行道上的柏油晒出波纹。我第一次听见他们吵架,是在某个数学补习结束的深夜。

小哥的车停在巷口,车窗摇下一半,泄出压抑的争执。

“你觉得我在乎的是钱吗?”小嫂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画纸,“是那些孩子需要那间画室!”

他的指节在方向盘上发白:“房东要都更,我能怎么办?整条永康街都在拆。”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小嫂抽烟。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里明明灭灭,他仰头吐出的烟雾,把路灯的光晕都染成了灰色。

第二天放学,我绕路去了他们提到的那间画室。藏在永康街弯曲的巷弄里,二楼的老公寓,铁皮屋檐下挂着小小的木牌——“彩虹画室”。

画室正在清空,小嫂蹲在满地画具中间,像只折翼的鸟。看见我,他勉强笑了笑:“阿妹来得正好,来帮我把这些颜料分类好吗?”

阳光透过铁花窗,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的界线。我学着他的样子,把一支支挤瘪的颜料管按色系排列。靛蓝、群青、钴蓝,原来光是蓝色就有这么多种。他拿起一支几乎空了的普蓝,轻声说:“这是小哥眼睛的颜色。”

“你们吵架了吗?”

话出口我就后悔了。十六岁教会我的不只是三角函数,还有不该问的别问。

但小嫂只是把空颜料管捏得咔咔响:“有时候,爱一个人就像在台风天撑伞。明明知道伞会开花,还是舍不得放手。”

他给我看孩子们留下的画。

有个叫小宇的孩子画了长颈鹿,脖子伸得老长,想要亲吻月亮。“他爸爸上个月胃癌走了。”小嫂指着画角歪斜的签名,“他说爸爸变成月亮了。”

另一张画上是没有门窗的房子。“这是阿明画的,他妈妈不让爸爸来看他。”

我忽然明白,这间屋子不只是教画画的地方。

搬家那天,小哥没有来。小嫂把最后一批画具搬上货车时,雨开始下。怪天气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我们只能在骑楼下躲雨,看着水滴把“彩虹画室”的招牌淋得模糊。

“你知道吗?”小嫂突然说,“这些孩子里,有个小女孩每次都要把天空涂成紫色。她说紫色是秘密的颜色。”

雨水顺着铁皮屋檐流成帘幕,他的侧脸在雨声中显得格外脆弱。“我小时候,也喜欢把天空涂成紫色。”

后来我在小哥的书房里,看见祖师庙求来的红绳散了一地。那七条编织精致的红绳,本该保佑他们月老牵缘、白头偕老,现在却像干涸的血迹蜿蜒在地上。小哥跪在红绳中间,肩膀垮成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弧度。

我悄悄退出来,想起小嫂说过的话:“有些缘分,连神明都无能为力。”

新画室在顶楼加盖的铁皮屋里。

我去的时候正值盛夏,铁皮被晒得发烫,里面的温度像蒸笼。小嫂却赤脚站在地上画画,汗水沿着脊椎流进裤腰。这是一副很大的油画,画上是长着翅膀的孩子在云层间飞翔。

“为什么要搬到这里?”

风扇吱呀转动,把他的话吹得断断续续:“便宜啊。而且这里的光线很好。”

可我知道不是。墙角的除湿机日夜不停地运转,还是挡不住墙上的霉斑。画布边缘总是微微卷起,颜料干得特别快。他总把这里布置得很用心:用捡来的木箱当画架,在铁皮墙上贴满学生的画,甚至养了几盆耐活的绿萝。

有一次我去送妈妈煲的汤,看见他正对着一幅画发呆。画上是两个模糊的男性身影,手牵手走在沙滩上,海浪即将淹没他们的足迹。

“这是……”

“我和张签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在淡水。”

他用刮刀猛地覆盖了那幅画,油彩堆积得像厚重的痂。

那段时间,小哥变得很忙。

金融业的升迁压力像无形的枷锁,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西装上总是带着威士忌的味道。有时深夜,我能听见他在阳台讲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知道委屈你了……”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沉默很久,然后轻轻地说:“我也爱你。”

妈妈似乎察觉了什么……

她开始经常煲汤,让我送去画室。四神汤、人参鸡汤、枸杞排骨,仿佛那些汤水能填补什么裂缝。有一次她看着窗外说:“你小嫂啊,太要强了。这个社会对不一样的人,本来就不公平。”

我明白她在说什么。报纸上天天都在讨论同志婚姻法案,电视名嘴在高声争论“传统家庭价值”。楼下邻居看见小哥和小嫂一起回来,会故意别开视线。这个世界用最细碎的方式,日复一日地磨损着他们的爱情。

七月台风季,画室漏水了——

我和小哥去帮忙,看见小嫂正用桶接雨水,水珠从铁皮接缝处不断滴落,在画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蓝。那幅即将完成的飞翔图,孩子们的翅膀被雨水打湿,像受伤的蝴蝶。

小哥二话不说爬上屋顶,在狂风暴雨中修补漏水的接缝。我站在楼下看他,那个曾经在台大辩论社叱咤风云的哥哥,现在像个工人一样在雨中忙碌,担心又好笑。

补好屋顶下来时,他全身湿透,手臂被铁皮划出一道小血痕。小嫂默默拿来医药箱,消毒时棉签抖得厉害。

“疼吗?”

小哥握住他的手:“不疼。”

那一刻,他们在雨中相拥,像两棵快要被风吹倒的树。我以为这就是爱情最真实的模样——不是童话里的完美无缺,而是在漏水的铁皮屋里,依然选择为对方修补屋顶。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有些裂痕,是补不了的。

八月,画室还是没能留住。

都更计划的公文正式下来,整排老房子都要拆除。最后一次去画室收拾时,小嫂把未完成的飞翔图卷起来,递给我:“送给你吧。”

展开画卷,那些长着翅膀的孩子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真的能飞离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在画的右下角,我发现一行小字:

“愿每个不一样的孩子,都能平安长大。”

很多年后,我在美术馆看到此类似的画作,解说牌上写着“LGBT群体的艺术表达”。我想起小嫂的那幅画,想起那些来画室的孩子——失去父亲的小宇、见不到爸爸的阿明、把天空涂成紫色的小女孩。他们和小嫂一样,都在这个世界寻找一个能安心做自己的角落。

其实铁皮屋拆毁前夜,我偷偷回去过。

画室虽被搬空,但墙上的学生作品还留着。月光从铁皮缝隙漏进来,照在那些色彩鲜艳的画上。忽的发现,所有孩子画的天空,都是彩虹色的。

而小嫂在最显眼的位置,用白色粉笔写了一行字:

“至少我们曾经让这里,有过彩虹。”

那行字后来被铲车推平,和铁皮、砖块一起变成瓦砾。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拆不掉的。就像那些孩子学会的不仅是画画,还有如何在一片灰蒙中,调出属于自己的人生四色。

回家路上,经过祖师庙。

香火缭绕中,我看见很多年轻男女在月老像前跪拜。他们认真的系上红绳,相信神明能保佑爱情天长地久。我突然想起书房地上那些散开的红绳,想起小哥跪在地上的身影,在外人看来会不会也有些傻得可笑?

十六岁的我站在庙门外,第一次真正理解了什么叫“无能为力”。不是不够爱,不是不努力,只是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不肯给其它爱情放宽一条生路。

那天晚上,我在日记本上写:

“如果长大意味着要接受这些无奈,那我宁愿永远做个孩子。至少在小嫂的画室里,每个孩子都能长出翅膀。”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那间画室从来没有消失。它活在每个曾经在那里画过画的孩子心里,活在小嫂调出的每一抹油彩里,活在我十六岁那个夏天突然清醒的文艺日记里——

爱情有很多形状,而他们的那一种,本该被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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