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吴大娘口中天造地设的一对佳人,此刻正鬼鬼祟祟猫儿在大衣柜里数钱。
衣柜无门,却有个大帘子,他俩一头钻进去,隔绝了所有光线。
两人一个递一个数,沉默而节奏有序。
摸黑在掌心点着数,谢明微直觉已经足够了,李公子还在不停递过来钱。
她悄声道,“要拿这么多吗?”
李怀朗也小声回她,“要的。”
“得多买点,吴大娘家有好几口人,况且你不是爱吃吗?”
李怀朗想了想,又补了句实话,“我也爱吃,我饭量太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
“不好花这么多的吧。”谢明微又咽了咽口水。
李怀朗确实有些上头,一时间又摸出来了有差不多半兜子。不过,他很快找好了理由。
“谢娘子,我想了,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有婚假。”
“休假可是不用去官署就白拿薪水的。所以这几天花钱,花的其实不是咱们的,是官家白给的。”
“相当于官家白给的新婚礼金吗?”谢明微有些信服了。
“是,就是这样。”李怀朗很满意这套逻辑。
“大胆花吧。谢娘子,大胆花!”他声音还压着,声调却豪情万丈,颇有一掷千金的架势。
谢明微边听着,边接过他递来的几块铜币,不免觉得割裂,悄悄地翻了一个白眼。
说得跟在拿金锭似的...
又一阵“窸窸窣窣”和“哒哒哒哒”后,估摸拿的差不多了,李怀朗从柜子深处抽身到谢明微脑袋旁,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等会儿出去到院子里,你跟着我。我走到一个位置,‘咳’一声,就代表那儿埋的有一个钱罐子。”
“‘咳’两声呢?”
“代表那里有两个钱罐子。”
谢明微心底里升起一股干坏事的隐秘的快感,一点没发觉李公子离自己有多近。直到此时温热的气息直吐到耳边,连及脸颊都被呼得痒痒的...
她才忽然惊觉,自己何时和李公子关系这么近了?
明明是恨了几个月、骂了几个月、讨厌了几个月的人,结果嫁过来才两天就这样和他凑在一起欢天喜地准备买猪蹄吃,是不是不太对...
她承认,之前想象中那个粗鄙的屠夫脸,现在换成了温润的俊朗脸,但这就能表明是两个不一样的人了嘛?
她深深鄙视了一下自己,还好没让阿爷看见,要不然阿爷还真以为,让她嫁人是做了多大的大好事呢。嫁人这种事的本质,就是阿爷抛弃了自己,是绝不能改变的!
不过,晃了晃手里叮当响的钱,像她这种不爱钻牛角尖的正常人,是得先以吃猪蹄要配上好心情为重的。
想想能吃上荤腥,还能大口大口地吃过瘾,她又不免激动起来,嘴边浮起来一抹怎么都压不住的笑。
还好两人同处一片漆黑,谁也看不到她的嘴角。
她决心还是等到夜深人静李公子打呼噜时,再好好回想一下之前讨厌他的那些缺点。
于是动作愈发地配合。
收拾好残局,她同李公子一起,双双把头从漆黑的衣柜里伸出来。
重见光明后,神秘的氛围瞬间消散,谢明微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抚了抚衣裙,问道:
“对了,为什么钱要埋院子里啊?”
现在不都时兴钱庄了吗?
抬头看去,李怀朗却在打量她,好似刚刚忘了她长什么样。
见她看来,李怀朗一转头,傲娇道,“我不喜欢钱庄。”
谢明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是不是像她一样,存的钱太少了,被伙计赶出来过。
那是刚开始从家偷钱时,她物色了一个离自己家和李公子家都很远的钱庄,带着帷帽神秘兮兮地递给伙计一块不知被剪了多少次、小到不能再小的碎银。
伙计本以为是哪个不便露面的贵妇,殷勤地把账本都翻好了,见此,“啪”地把账本重重一合。
什么玩意都不够开户的。
诸事不顺呐。
谢明微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
李公子不知在想什么,又突然看向她,神色有些飞扬,话语间连带着一双杏眼也生动起来。
“谢娘子,等下我给你指的钱,是刚置办下这个院子时埋的,位置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要保密哦。”
他这么一说,搞得谢明微有点紧张,仿佛万贯家产马上要浮现在眼前。
不过...只告诉我一个人什么的...
谢明微看着他好似在套近乎一样的神情,心里泛起一丝不快。
还不是因为这是你第一次娶亲?不然还能告诉谁。
说得好像她多特别似的......
但虽这么想着,她却还是有些心虚,这个李公子怎么对她也没什么防备的样子?不怕她是坏人吗?
谢明微不由得再次约束了一下自己的道德:
反正不能偷他的钱跑。
钱特别特别多呢?
要不带上阿爷一块儿跑...
心思动摇间,眼波也随之流转,在昏暗的屋内很是动人。李怀朗跟她对视,没忍住又多看了两眼,才轻咳一声,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做好准备。
谢明微深呼一口气,点点头。
下一刻,吸气屏住!
门没开...她又呼了一口气...
亏得李公子还是习武出身,怎么这么拖拉?
她皱眉观察着眼前人,神色很是自然从容,但身形间又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
直到看着他竟然悄无声响地一寸寸拉开紧闭的门栓,她才灵台一闪,终于想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芸香出门了,院子里除了他俩,连只猫狗都没有。
这样郑重其事到底是在防备谁?
好似没有必要啊!
李公子是不是戏园子听多了?
煞有其事地连她都差点被唬住了。
她只好站在他身后再度吸了口气,然后重重地、长长地叹出来...
嫁人真不容易啊。
怎么知道以后会和什么样的人一起过日子呢?
媒婆都捡着好的说。
推开门,院子里果然空空如也。
日头直晒,地上连鸟儿都不驻足,只留着三条歪七扭八的线,是李怀朗清早用小木棍画给芸香去街上买卤猪蹄的示意图。
三条线路,三个地方,三种口味。
李怀朗当时撺掇着芸香都去看看。
这么贪心当然不能怪她迷了路。
这孩子不识字也不爱求人,跟一个被抽疯了的小陀螺似的在大街上瞎撞,一个猪蹄摊子都没找到不说,还差点回不到家。
转了一早上,终于找到院门的那一刻,她犹豫了。
要不要进呢?
进去说不定要狠狠地挨骂。
跟小时候把饭烧坏了一样,阿娘不仅数落,还上手拧她的胳膊。说她是没用的废物,白有个胳膊啥都不会干。
不进的话,她也不知道能去哪儿...
哎。
在家也是被使唤干活儿,在这儿也是被使唤干活儿。
最起码李公子还傻一点,让她干得少点。
她自我宽慰了一番,还是推开了门。
不过,李公子没有骂她。
反而他专注于纠结起自认为画得很清楚的图,蹲在地上看着,好久没再说话。
芸香本来也没有紧张,见此当然也没有如释重负之类的感觉。
只是一般没耐心看李公子浪费时间的她,这次也站在那儿没动。
半晌,她指着其中一条线,第一次、主动地、说了句很长的话:
“李公子你从小在这儿长大不觉得,这里有太多转弯,记不住...”
瞥到李公子欣喜地起身看她,以为他敲了几个月的闷葫芦终于被敲开了,芸香又恢复如常,一句不再多说,皱着脸抬腿就去忙别的事了。
这正是之前谢明微在屋里准备写信时候发生的事。
李怀朗今早没练武显然成了院溜子,当时见谢娘子要舞文弄墨,也不再管芸香,转而专注于跟着谢娘子了。
直到谢娘子要出门送信,李公子才又想到芸香认路的事,把在厨房假装擦灶台、实则磨洋工的她薅了出来,用谢娘子的纸笔给她画了张能拿在手上的小图。
上面圈圈的,都是坊内的大铺子,她需要知道。
所有线汇到一个带小花标志的地方,是李家仍挂着喜花的大门,她从这里出发。
于是,她出门探索没有见识过的城里,现在回到院子里的只有谢李二人。
谢明微在家见识着李怀朗口中的藏宝地。
——毫无规律的藏宝地。
盯了许久,谢明微得出了结论。
——亏他记得住。
甚至后面走到一个地方,她都觉得李公子犹豫了一下。
这么防人又防己的钱,她是绝对不敢觊觎的。
估计得把院子像插秧松土一样掀得底朝天。
她又不会干农活的。
总之,她看着眼前这座移动的小山,毫无疑问,要是跟他打起来,千万别想着去“犁地”就是了,直接跑比较保命。
思及此,李公子正好回头。
她灿然一笑,非常虚假。
李怀朗也回给她一笑。
谢娘子今天心情果然不错。
想来她也比自己小好几岁,心性估计跟小孩差不多。
一般小孩子离开家,多给点好吃的应当还是管用。
不知道哪来的兄妹情还是父爱,他边想着,看向谢娘子的眼神逐渐慈祥了起来。
就这么上街带着她去买东西吃吧,想来街上那些冰糖葫芦、小糖人什么的,她也喜欢吃。
他又把街上能逗小孩的东西默默过了一遍。
这种思想充斥了头脑后,他在开门的时候不自觉朝她伸了伸手,示意她拉住。
暖风拂面,门前公子含笑而立,向她伸手。
谢明微抬手碰了一下他的手指,又默默缩回去了。
干嘛呀,这是。
李怀朗指尖被她轻轻蹭了一下,如小猫轻舐。
又见她神色不自然地低头缩手,才头脑清明。
谢娘子不是他带着玩的小孩。
谢娘子是他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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