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风袭来，邪蛟玄红两色相间的长躯也在林间若隐若现。
岑出明知自己再这么躺下去必死无疑，四肢却像被人定住了似的，甚至无法抬起手把叶朲七从身上推开。
要不是此刻，这大少爷的一缕气息还轻轻吹在她耳边，岑出都开始担忧他会不会被刚才的偷袭者给一掌打死了。
【先别轻举妄动。】
识海里骤然响起了叶朲七的声音，岑出眨了下眼睛，有点不知所措。
就算是功力再深厚的修士也无法对身无半点灵气的凡人使用“传音入密”，难道她昨天吃的瑰古果这么快就能凝聚灵气了不成？
实在是喜上眉……
没了。
邪蛟那颗狰狞的大脑袋“欻”地从前方的树丛里伸出来，张着血盆大口飞速逼近。
正当岑出以为自己要再次丢掉小命时，一道霞光从天而降。
“唰——”
那只身披鳞甲刀枪不入的邪物从中间被剖开，冲势停滞下来。数息之后，它缓缓变成了腥气四溢的两半。
骨肉均匀，非常对称。
“刀功真不错，哈哈。”
岑出扯了扯嘴角，干笑两声。
但她又想到，这似乎是那偷袭者的手段……
一时间仿佛在这只苦命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差点迎风洒泪。
【救命啊！！】
忽然，又有个陌生声音在岑出识海中疯狂尖叫。
岑出心里一惊，这声音听起来稚嫩无比，分不出男女，像是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娃娃，可她分明没在周围看到任何人影。
她下意识地看向叶朲七，却发现他依旧闭目不动，气息平稳，显然不是他在搞鬼。
“谁在说话？”岑出忍不住在心里问道。
【是瑰古在说话。】那小娃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哭腔，【瑰古只是不小心睡了一甲子而已，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你们收了，呜呜呜！】
“收了？”
岑出识海中瞬间闪过不久前的画面，原来这竟是瑰古树的树灵？
“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的。”她赶忙在心里安抚它，“呃，最多也就……吃你一点果子。”
【你说什么！】
那树灵的声音瞬间从微弱哭腔变成了强烈惊恐。
【你们吃了瑰古的果子？完了完了！这下瑰古真的得跟着你们了。】
“啊？”岑出一时语塞。
谁能想到，挖棵树还能附赠一只跟屁虫？
那些古籍上也没说过瑰古仙树会这么诡异啊。
就在这时，嘴角微微上扬的叶大少爷终于肯“醒”过来了。
他抬起头，眨了眨一双顾盼多情的眼眸，视线缓缓落在岑出脸上。
“你没事吧？”
“还行，可否劳驾您先起来？”岑出扯了扯嘴角，此刻的表情实在称不上有多好看。
叶朲七微微挑眉，似乎对岑出的语气毫不在意，只是翻身跃起，动作轻盈得仿佛从未压着她身躯一般。
他随手往身上施了个焕形诀，冷冽目光扫向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哈，装得倒也有些像模像样。”
一声冷笑突然从不远处的林中传来，紧接着，几道身影缓缓踱步而出。
为首者身穿松绿色法衣，腰间佩剑，面容俊俏却带着几分阴鸷。
“宋天赐？”
听叶朲七轻轻说出这个名字时的语气，他似乎有点意外。
就好像是看见一只乌龟正在口吐人言，所以觉得非常稀奇。
“表兄啊表兄，一入仙域深似海，族中骨肉至亲都以为你再也不会涉足凡尘。谁知道你竟在这荒山野岭和一个凡人女子纠缠不清？”
宋天赐用轻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岑出。
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脸上都露出不怀好意的嘲讽笑容。
岑出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叶大少爷靠得太近，连衣袖都紧贴在一处，好似有点逾矩？
但她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开什么玩笑，都是躺过同一张榻的交情了，还在意这些细节作甚？
“起先还纳闷，好端端地怎会冒出一头邪蛟，原是被你这副口舌招来的。”叶朲七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半点情绪。
岑出险些“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少爷真是好利索的一张嘴，骂人竟不带半个脏字。
宋天赐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般缓缓扫过岑出的脸，又移向叶朲七。
“胡说什么！刚才那畜生明明是冲着你来的，你却和这凡人女子躲在林子里。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俩早就被它一口吞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阴沉：“劝你们识相一点，赶紧把瑰古仙树交出来！”
岑出和叶朲七对视了一眼，还来不及说什么。
两人的识海里就又响起了小树灵哼哼唧唧的叫声：
【啊！有坏人来了？】
【不行不行，你们千万不能把瑰古交出去，不然你们就没好果子吃了！】
岑出：“换句话说……留下你，我们就能一直有好果子吃？”
【那是自然！】树灵没有半点犹豫甚至得意洋洋地应道。
确实是很有力度的威胁方式，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
这只树灵总是一惊一乍的也就算了，怎么好像还有点慢半拍？
一整个呆头呆脑的。
就在她二人分神之际，宋天赐的剑尖陡然爆出一抹青光。
岑出只觉得后颈寒毛倒竖——
青光直奔她咽喉而来！
“叮！”
叶朲七两指稳稳夹住剑锋，白玉扳指应声碎裂，簌簌落下。
他指间当即凝起一阵冰晶般的薄雾，声音却带笑：“当着我的面动我的人，是嫌家丑不够张扬？”
“你的人？”宋天赐狂笑，“老祖说得没错，你果然执念入骨，连个凡女都当宝！”
“当心！”
岑出猛抓住叶朲七的袖子狠狠一拽。
破空声擦着两人头顶掠过，七八枚乌黑铁锥“唰”地钉入身后古树，树皮瞬间焦黑卷曲。
“幽冥钉？”叶朲七脸色微变，反手将岑出推到五步开外的青石后，“待着别动！”
宋天赐身后的黑袍老者嘿嘿冷笑：“黄口小儿，也配在老夫面前逞能？”
话音未落，叶朲七猝然闷哼一声。
岑出眼睁睁看着一枚漏网的铁锥穿透他胸口——
没有半点血迹，他的身体却像浸了水的墨画般迅速晕染开来。
【完了完了，要魂飞魄散啦！】识海里的小树灵惊恐尖叫，【你快咬破舌尖！】
岑出下意识照做，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口中炸开。
脚下泥土剧烈翻涌，碗口粗的树根猛地破土而出，在她和叶朲七周围飞速织成一张莹绿巨网。
【以血为契，同生共死！】树灵的声音震得她眼前一片模糊，【抓住他的手！】
叶朲七半透明的右手正捏着剑诀，闻言立即转头：“不可！你身上没有法力——”
岑出已经不管不顾扑过去，死死攥住他手腕。
掌心相触的刹那，万千刺目金光自地底喷涌而出，晃得宋天赐等人连连倒退。
待强光散去，原地只剩下个深不见底的土坑。
“追！”宋天赐一剑劈倒对面的参天古树，咬牙切齿，“有溯踪罗盘在手，那女人跑不了！”
…
日落西山，暮色渐沉，三里外的一片湖泊边。岑出瘫坐在冰冷的鹅卵石滩上，怀里抱着个冰雕似的人形。
说是人形也不确切，叶朲七双眼紧闭，通体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连睫毛都凝着晶莹霜花。
“他……”
【死不了。】树灵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蔫，【瑰古刚才把他的魂魄封在灵台里，不出窍就没事。】
岑出试探着戳了戳叶朲七的脸颊，指尖传来冰糖葫芦外那层糖壳的脆硬触感：“那他冻成这样，白天怎么办？”
【太阳出来就能融化，不过得靠你的血气养着。】树灵压低声音，【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瑰古已与你结契，一个个都等着拿树炖汤呢！】
“晚了。他们引来邪蛟，就是为了声东击西。”
冰壳应声裂开数道细纹，叶朲七睁开眼，眸中浮动着碎金般的光点。
他撑起身子，一片薄冰从肩头剥落，未及落地便化作白雾消散。
岑出瞪着他领口下隐约可见的青色血管：“你这就……活过来了？”
“托你的福。”叶朲七一把抓住她手腕，“宋天赐带着溯踪罗盘，此刻怕是已在追来的路上。”
岑出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也不知他这乌鸦嘴为何如此灵验，东南方天际骤然亮起五道红光，如流星般朝着此处直坠而来！
岑出还来不及看清，已被叶朲七猛地拽着跳入湖中。
冬日刺骨的冰水激得她牙齿咯咯打颤，耳边却传来一声带笑的低语：“别怕，有屏障法器护着呢。”
两人沉入水底的瞬间，岸上炸开宋天赐气急败坏的嘶吼：“废物！全都是废物！又让那贱人跑了！”
水下，叶朲七的食指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看头顶。
岑出抬头望去，惊得吐出一连串气泡——
那片粼粼水波之上，竟清晰地映出岸上景象，连宋天赐腰间玉佩流苏的穗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黑袍老者正蹲在她们方才停留的地方，手里托着个青铜罗盘。
“少主，稍安勿躁。”老者声音阴恻恻的，“罗盘指针指着这湖水，不如炸了这片水域？”
“你莫不是疯了？”宋天赐一脚踢飞岸边的鹅卵石，“万一把瑰古树灵惊走，老祖岂能饶了我们？”
岸上的争吵声逐渐模糊。岑出感觉肺腑快要炸开之时，手腕猛地被扯动。
叶朲七带着她迅速潜至一处岩缝，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湿漉漉的岩洞里，岑出抹了把脸，刚要开口说话，目光却顿住了。
叶朲七正拧着衣摆的水，月光透过石缝落在他身上，在地上投出的影子，竟比常人稀淡上三分。
“你的影子，是怎么回事？”
“啊呀，竟被你发现了？不过残魂显形么，自然要比常人更浅些。”叶朲七笑眯眯甩了甩滴水的额发，又一次掐了个焕形诀。
“等天亮后，还得劳烦你借点血气。”
“借血气？”岑出警惕地环抱双臂，“怎么借？难不成，是要我放血给你喝？”
大少爷不语，只对着她勾唇笑笑。若不是脸色惨白如纸，倒还有点初见面时风流蕴藉的模样。
…
入夜后，岩洞内寒意刺骨。
岑出蜷缩在角落，昏沉中感觉一丝暖意从手腕契约印记处流入四肢百骸，支撑着她微弱的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惊醒，晨曦的微光已艰难地从石缝挤入。
身边空空如也。
“叶少爷？”岑出低唤，声音在空寂的岩洞里回荡，没有回应。
昨夜那倚着岩壁，身影淡薄如烟的人，连同他衣上未散尽的“华帏凤翥”冷香，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有手腕上瑰古留下的印记微微发烫，仿佛在提醒她昨夜那场荒诞的同生共死并非幻梦。
“糟了！”岑出心头一紧，挣扎着爬起。
契约已成，叶朲七残魂之躯白日需仰赖她的血气才能维持人形，此刻失踪，绝非好事！
她踉跄扑向昨晚他靠坐的位置，触手冰凉，只有几块被压得微陷的碎石。
“嘎——嘎嘎！” 洞外骤然传来急促尖锐的鸦声，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
“老毛桃！”
岑出心头刚掠过一丝“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洞口遮蔽的藤蔓便“唰啦”一声被粗暴撕开！刺目的天光涌入，映出几张狞笑的脸。
为首者正是宋天赐，他手中那枚青铜罗盘指针，此刻正定在岑出身上，嗡嗡作响。
他身旁的黑袍老者指尖缠绕着几缕诡异的青灰色雾气，径直没入地下，显然早已封锁了洞口。
“呵！果然躲在这里，像只阴沟里的老鼠。”
宋天赐踏前一步，松绿法衣在晨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岩洞，落在岑出身上，满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我那好表兄呢？丢下你这‘累赘’自己逃命去了？”
岑出咬紧牙关，后退一步，脊背抵上冰冷的岩壁，退无可退。
她眼角余光瞥见洞口上空，老毛桃正疯狂地上下翻飞，发出凄厉的鸣叫，异色双瞳死死盯着下方，却忌惮着那黑袍老者指尖缭绕的诡谲雾气，暂时不敢俯冲下来。
“不说话？”宋天赐狞笑一声，眼神陡然转冷，“拿下！好好地搜她的身，瑰古树灵定是藏在这小娘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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