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痕还没有干,突然,雷震子又放声大哭起来:“爹弟!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糟老头子……”
“糟老头子?”旁边幽幽传来吴不知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崇敬与自豪:
“小王子,你可知这‘西方圣人’的名头,可不是凭空来的。从你太爷爷那辈起,到你爷爷,再到你爹弟,三代人励精图治,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才把西岐从一个小地方,经营成如今这般的王道乐土。而如今你大哥已然能继承衣钵。这周室一脉当真是可敬可佩更可畏啊……”
吴不知继续感慨道:
“生在周国,生在此刻,实乃大幸!此处不啻为人间天堂。别国之人,特别是商国子民,皆视西岐为乐土,哪怕冒着被抓住杀头的风险,也要做那‘偷渡客’……”
听闻此言,雷震子哭得越发大声,捶胸顿足,嚎啕不止。
吴不知惊讶地问:“小王子,你怎么了,竟哭的如此凄惨?”
雷震子一抬眼吓了一跳——不仅吴不知和大猫不解地看着自己,那匹马似乎也受了惊,瞪大眼睛,蹄子直刨土。不远处的灾民也都聚拢过来了……
雷震子收住悲声,一阵茫然:“我靠!我怎么知道?”他突然想起什么,“应该是饿了吧,我想喝粥,能先来两桶吗?”
听到这话,刚刚合围过来的灾民一个没站住,摔倒一片!
……
就在这此起彼伏的摔倒声中,突然!几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痛哭,从不远处传来,像刀子一样划破了短暂的混乱!
那哭声里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绝望!像受伤的野兽在啃噬自己的骨头,发出的呜咽与嘶鸣,尖锐地刺透了每一个听闻者的心扉!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边缘,两架破旧的独轮车旁,围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车上各躺着一老一少,他们的双腿自膝盖以下,竟是齐刷刷的断口,伤口狰狞,黑紫色的痂疤像丑陋的烙印,无声地诉说着当时的酷烈,比新鲜的创伤更令人胆寒。
一开口,是艰涩的外乡口音。
他们为何哭得如此断肠?
其中一人泣不成声:
“我们……我们是从商国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听说纣王已给文王下了严令,必须把‘偷渡客’遣送回去……于是想躲进山里,没想到这才刚到,就又遇上山洪,这老天爷呀,怎么盯着我们不放……不给我们活路啊……”
“可怜……可怜……”难民们表示理解,“难怪哭的这么凄惨……”
那人却猛地摇头,浑浊的眼泪混着泥土纵横交错:
“不!不!我们真正哭的不是这个!最让我们心痛的是,看到周国君主如此爱民如子,再想想我们商国的国君,妖妃,都有如禽兽……我们的兄弟姐妹在商国过的简直是……是地狱般的日子啊!”
说到这里,他们几个再一次发出了那撕心裂肺、几乎要呕出灵魂的哭声!
“地狱?”雷震子歪着头,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却本能地觉得胸口发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对!地狱!”那人指着独轮车上的同伴,声音都在颤抖,“你们看到他们俩的腿吗?你们知道他们的腿是怎么断的吗?”
那个断腿的年长老人,用树皮般粗糙的手抚着断腿,一边哭一边说:
“我们俩是父子二人,就住在王宫边上,就在去年冬天我父子俩光腿过河,没想到却飞来横祸!……那暴君纣和妖妇妲己在鹿台上赏雪,看到我二人光脚过河,我不怕冷走得快,我儿怕冷走得慢。纣王感到奇怪,妲己那妖妇说我骨髓饱满是因父母年轻时精血旺盛,少年骨髓浅薄是因父母年老时气血已衰……就这一句话……纣王那个畜生就活生生砍断我俩的腿骨,要看里面的骨髓啊……千古奇冤啊……”
说到这里老者悲愤交加,一口气没有回过来,身子一挺,直直地向后倒去,竟是晕厥过去。年轻人用胳膊撑着地面,艰难地爬向父亲身上,也哭得要昏厥……
周围的人听了遍体生寒,面容发白,只觉得自己腿骨那里隐隐发麻……不寒而栗!
“这…这…**取髓……这简直是魔鬼行径!”吴不知听得脸色发白,喃喃自语。
商国难民们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血泪控诉如决堤洪水:
“还有那虿盆(蛇坑)!活生生的人扔下去,万蛇噬咬……”
“炮烙之刑!铜柱烧得通红,让人抱上去,皮焦肉烂……”
“挖心、刖足……十大酷刑,花样百出……”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抽泣。灾民们听得满头冷汗,两股战战,却无一人离开——不是不想,是吓得腿软,挪不动步。
“这么……惨吗?”雷震子喃喃道,他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吴不知擦着额头的汗,低声道:“只怕……比这描述的还要惨上十倍。”
“朝歌城里,天怒人怨!这几年殷商境内就没见过晴天,不是暴雨就是阴霾,庄稼全烂在地里……你们说,莫不是这暴君触怒了天神?!”
商国难民看到有周国士兵也跑来听了,眼露恐惧:“军爷,千万不要送我们回去啊!我们回去将死无葬身之地……”
这几人有的匍匐在地上如同筛糠,头上像浇了水一样汗流不止……有的捶打自己的胸膛,放声大哭……有的拼命在地上磕头,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
周国的灾民看到了无不泪流满面:“这几人得是遭多大的罪,才能怕到这个样子,这殷商之境敢情就是虎豹豺狼之地?”
吴不知此时突然想看一下雷震子——不知又哭成怎样了?谁知一看之下,大出意外,雷震子面沉似水,却像石刻般一动不动!
“小王子,你怎么了?”吴不知看雷震子这反常的表情,生出一种不安,惴惴然问。
雷震子脸上的表情一动不动,却从牙缝中间挤出几个字来:“我想去杀了这个畜生……”
“吧唧!”吴不知吓得摔倒在地:“我的小祖宗,千万不敢这么说!你会把周国人,把侯爷都害死的!”
雷震子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却毫无暖意:“我只是想想,想想不可以吗?不说就不说呗。”
这时,一名周军士兵走上前,朗声道:
“侯爷早有严令:凡入我周境之民,无论来自何方,一经发现,一律不予遣返,即刻纳入本地户籍,与周国子民一视同仁!”
那些商国难民闻言,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哭嚎,纷纷叩头:“侯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雷震子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是目光炯炯,他轻轻吐了口气:
“难怪爹弟要为我下跪……我到这会儿,似乎有点懂了……”
大喜之下,这几个难民们进入了新的话题泄愤:
“纣王他……从小就是个坏种!”
“看到人就吐口水……”
“天天说无聊,拿人寻开心……”
“拿宫人的性命当儿戏……玩死人不偿命……”
“宫里人都说,当时就恨不得掐死他……”
“要知道他现在这样,当时趁他小,就该掐死他……”
人群义愤填膺地附和:
“对!就该掐死他!”
“掐死他!”
“掐死他!”
“掐死他!”
……
吴不知一个激灵,转头看向雷震,竟然意外的没找着,他叹了口气:“多好的现场教育机会呀!不听,跑了……”
他走出去,去找雷震子……
他却没有发现,雷震子就仰面倒在地上,脸上的表情还是像石刻一般没有变,但是,浑身都湿透,额头上沁出的不是热汗,而是冰冷的虚汗,继续流,淌到泥地里……
※ ※ ※
时间好快,已经入秋了。
窗外聒噪的蝉鸣消失了,取代的是偶尔吹进乡学大讲堂的飒爽秋风。
牛员外恢复了青衣小帽,他竟然是狂笑着走了进来,一脚踏入,就忍不住高声宣布:
“最新消息!小王子他们已经到了我们百里开外!按照他们正常的脚程,不出五天就能到我们牛头村!”
讲堂内迸发出热烈而经久不息的掌声!学员们个个热泪盈眶——
真心不容易啊!这一天竟然等了小一年了!
牛员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呷了一口茶,尽量平缓地说:
“从北山山系出来,咱们这位小王子,变化那是相当大!开始想着学做好人,模仿侯爷了。哪村穷,就往哪村钻;谁家惨,就给谁家钱。”
“归根结底——”他不禁得意地扬起下巴:“我说的没错吧?骨子里就是个同情心爆棚的主儿!”
学员们一片喝彩。
“还有,果然不出我所料——”牛员外书卷一拍桌子,就像说书人的案板,这吊人胃口的表情也像那个十足十!“这些日子,各村的‘苦肉计’那是一出接一出,精彩纷呈呐!”
台下掌声雷动,学员们高呼:“员外神机妙算!料事如神!”
腿骨的故事在出现在 《封神演义》第八十九回《纣王敲骨剖孕妇》。
我只是把这一老一少改成父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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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腿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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