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出院,雨村聚会。
吴邪的肺拍了片子,虽然没有完全恢复,但病情已经稳定。棺液以一种现代医学无法理解的方式替代了损毁的部分,他的性命暂时无忧。
我靠在窗边,静静地听着吴邪和胖子聊天。久违的热闹让我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过去,除了下墓,剩下的时间大多待在出租屋里,等待着真相的出现。时间流逝得无声无息,记忆是片段式的。人生漫长,却几乎不值得回忆。萍水相逢,我也无法建立深厚的联系。唯一期待的,是与过去相关的线索。
从未预料到,我会如此期待回到雨村。或许,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吴邪改变了一切。
我看向他,他正挂掉电话,有些兴奋地对厨房里喊:“多煮半桶饭,等下秀秀过来。”
黑瞎子在厨房里含混地骂了一句,随即又问:“煮包汤圆行不行?”
霍秀秀。我想起之前在雷谷,他提醒我的事情。银川,仓库,防风林。他似乎在暗示我什么。
吃饭的时候,所有人又笑又闹,没有人抽烟,但都喝了许多酒,我不愿意去破坏这样的氛围。胖子的酿豆腐端上来,香气掩盖了许多复杂的情绪。酒过三巡,他们的话也变多。
吴邪的伤未痊愈,我在村里收购了一些土货。雨村的腊排骨和鼎边糊极有名。我又买了些白茶,把吴邪给的钱都花光,才提着大包小包回去。
霍秀秀始终和解雨臣、黑瞎子待在一起。两天后,我终于找了个空档,单独询问防风林的事。
她听完,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你不问,我也打算找你说了。这可是吴邪哥哥最大的秘密。他不肯告诉你,但我觉得,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皱了皱眉,听她的意思,这件事是有意避开我处理的。
她看到我神色的变化,抿着嘴笑:“不过现在没办法告诉你,资料不在身边。要是你想知道的话,可以跟我去一趟北京。小小剧透一下,沙海计划,人人有份。就算你不在,他也特意给你安排了一个计划哦。”
她的话语让我有些在意。
临别之前,霍秀秀去找吴邪商量,借你家小哥一用,收了件东西看不懂,帮我们掌下眼。
吴邪看了看我,没说话。我简单道:“明天去,隔天回。”
次日,我把所有的特产打包,装进了他们的后备箱,背包去后座。黑瞎子看着我,似笑非笑道:“哑巴,你也下凡尘啦。”
霍秀秀的四合院在二环边的胡同里。院子精心设计过,远离都市的喧嚣,和雨村一样静谧。
她泡了壶茶,我没有动。她拿出一个U盘,插进了电脑。我注意到右下角,电脑没有联网。文件夹的名字很简单,“应见未见的风景”,里面有一百多个文件,按日期整理得井井有条。我点开一个,数百张照片映入眼帘。
我立刻意识到:“吴邪拍的。”
照片并没有什么特殊,唯一的共同点,都很美。是人间难得一见的景色。
霍秀秀点了点头,“全部都是,原本都是留给你的。”
“原本。”我重复了一遍。
她看着我:“原本的意思是,他考虑过自己见不到你的情况。”
她弯腰,从保险柜中拿出来一份文件。
“发现汪家人的存在后,他就意识到,这一战根本没有胜算。九门几十年也未曾解决的事,怎么可能到他手上就结束呢?”霍秀秀轻叹道,“所以他开始思考,自己死了之后该怎么办。我们说好的,九门的事会交给我接手。剩余的力量隐藏起来,直到新的机会出现。”
“不过,关于他自己的私事,他另有打算。”她把文件递给我,“这是‘流星计划’。”
我接过文件,纸张上是仓库的转让说明,签字后即刻生效。慢慢翻开,地址写的是北堡镇的一座葡萄园。附页是密密麻麻的联系人,都是各个高端存储公司的负责人,也有一部分信托。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似乎抓住了某个无法言说的真相。
“所有的物件或者信息,都会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段寄出。我选的人,信誉有保障,都给吴邪看过。”霍秀秀看着我,“收件人都是你。他设置的时间,有的甚至超过了三百年。”
三百年,我的思绪一下散开了,飘得很遥远。
从长白山地底出来的那个夜晚,解雨臣无意间提起,吴邪拍摄了大量关于自己的影像。王盟告诉我,银川有个隐秘仓库,那些氮气装置,显然是为了防止物品的氧化。胖子说,吴邪常常往来于各大博物馆之间。
一瞬间,所有的谜题都解开了。吴邪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找出汪家人,也不止是为了测试九门的物流。
是为我。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我准备的。他要用这种方式,让那些曾经存在的痕迹,穿透漫长的时间,来到我的面前。为什么?为了让我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仍然能够找到他,还是为了让我记住他,记住他永远相伴的关切。
我不会忘记的。我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
霍秀秀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还有一件我不情愿做的事。他要我帮忙收尸,说不能让你知道他死了。你明白吗?”
“他想在你心里,一直活下去。”她说。
我翻看着霍秀秀给我的资料。
与吴邪留下的全部相比,眼前的只是沧海一粟。最初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在做出这个决定后,在短短的时间里留下那么多内容。但当我看到录像中,他对着镜头讲述盘口发生的事,展示吴山居新进的货物时,我明白了。
分享的念头在很久之前就出现。
临别时,他对我说了那么多的话。从杭州走到长白山,一路上也没有说完。相聚匆匆,他把那些未尽之言都留在这里,留给未来的我。
但有一点他错了。如果他失踪,我会一直找。也许,吴邪也想让我在余生中有事可做吧。
“其实,这并不是他内心最大的秘密。”霍秀秀说。
秘密,真相。这两个词在我的生命中出现的频率太高,但我仍要问:“是什么。”
“他没有对我说过,但是我知道。”霍秀秀说,“他遮掩得不太好,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再想想。”
她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狡黠。这一刻,我开始思索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吴邪。
吴邪并不完全相信我会回来,但他依然把能做的事情做到极致。那些未尽的安排,会像夜空中的星星,留在我空白的人生中,永远地闪耀下去。它们告诉我:有些事,我必须知道,尽管之前我从未敢去猜测。
吴邪想要完整地陪伴我的一生。
我淡淡道:“我答应过他,从此不会离开。”
霍秀秀轻笑了一声:“我们一般不会对朋友有这样的诉求。这么强烈的占有欲,哪怕是再好的朋友,也不会有。”
她的话语很尖锐,我深吸了一口气。那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充盈在我的胸口,然后瞬间爆裂开,我罕见地感到心悸。吴邪所期盼的,和我内心深处隐秘的渴望,恐怕并无二致。
手机响了。
“天真不见了,是……是焦老板。”胖子气喘吁吁地说,“地址发过去了,小哥……赶紧去看看。”
我看到信息,地点是北堡镇。“什么时候的事?”
“娘的,这小子半夜偷偷开溜。早上醒来人就不见了!”胖子大骂。“电脑微信还没退呢,被我逮了个正着。他说要给大花报仇!”
胖子的话不啻于一道惊雷,震得我恍惚了一下。吴邪要单枪匹马去挑衅焦老板,我无法相信。但心中的担忧却在无限滋长,愧疚和自责足以让他做出任何极端的决策。
霍秀秀听见了,急忙道:“我帮你买机票。用我的司机,开车送你去。”
我坐上最近的航班抵达银川市内,打车去镇里时,反复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每个细节都疑点重重。焦老板怎么会出现在银川,是吴邪把他引过去的吗?如果他想杀掉吴邪,在雷城时就有机会动手。趁我不在雨村的间隙下手,实在多此一举。
胖子会带来援手,在此之前,我必须确保吴邪的安全。
我没有贸然进山,而是在镇里换了身不起眼的运动衫,戴上帽子和面罩遮掩住面容。我观察了一会儿,未见汪家人的痕迹,与山民们交谈,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周围一切风平浪静,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反倒更显得可疑。
这件事,要么是彻头彻尾的骗局,要么,吴邪已经被控制了,处境极度危险。
北堡镇位于大同山脉一带,周围被低矮的山丘和山脊环绕。胖子发来的地址就在其中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坡上。我一路找过去,四周的树木尚未成熟,枝条柔嫩,树冠大多狭小。视野开阔,远处的景象一览无余。
跑出去有十分钟,我忽然意识到,这个位置分明就是霍秀秀曾给我看过的葡萄园。走近一些,我看到一个人影伏在树边,肩膀一直在颤抖。
他是在哭。
是吴邪。看到他无事,四周空无一人,我的心绪瞬间放松,快步走到他的身边。他没有察觉到我的靠近,依然哭得非常伤情。男儿有泪不轻弹,不知道是怎样难过的事情让他如此动容。
我轻拍他的肩,喊他的名字。他下意识地收声,转过头,脸上全是泪。发觉是我,他又立刻埋头下去擦。
“你怎么……怎么来了。”他声音有些沙哑,控制了一下气息,才把话勉强说完。
我捏住他的肩膀,终于感觉到他是安全的。“找你。”我言简意赅道,“为什么来这里。”
吴邪侧身对着我,神情不太自然。银杏叶一片片地落下来,覆盖在他的身上。
沉默许久,他苦笑道:“我被骗了。又上当了,小哥。”
我翻过他的手掌,他还紧紧地握着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短信:“和你开个玩笑,现在我们扯平了。”
发件人是一串乱码,我看着他。
“是小花。”吴邪道,“他冒充焦老板的人发的消息,之前我在这里布置过后手……真的很大意。你们说得对,我真的状态很差。其实,我早该退出这一行了。”
我摇头道:“他足够了解你。换作是我,也能引你上钩。他是要提醒你。”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告诉我,他原谅我了,别当傻逼。”吴邪的目光投向远方,“可是他的人,二叔的人,他们都死了。那些死掉的人,再也不会复生。我有什么资格被原谅。”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
“不是很明显么。”吴邪看着我,“以前我什么也做不到,也帮不上你的忙。我以为我成长了,就可以保护身边的人。我还想救你,可是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你知道不知道,看着无辜的人被自己害死,是什么样的感觉。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经历了这么多,我的罪孽太深重,早就该死了。为什么我还能活着。”
“我知道。”我淡淡道。
他转过脸看着我,似乎仍不理解我话语中的含义。我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我很清楚,因为我也在做同样的事。你不是作恶的人,不用过分苛责自己。”
吴邪用力攥着我的手,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沉默了好半天,他才低声道:“我有什么重要的,值得你这样对待我?为了我这样的人,你放弃掉你的原则和底线。你最好不要和我扯上关系,谁来都会变得很不幸,哪怕你是张起灵。”
他的神情满是痛苦,我不知道他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判断。
“你很重要,吴邪。”我纠正他的误解:“没有你,我的人生毫无意义。救你和救别人不一样,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
他愣了一下,目光定定地看着我。我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的眼神中,有那么动人的东西。
我凑过去,拥抱他。他没有拒绝我,反而紧紧地回抱我。他的脸一下离我很近,睫毛扫过去,很痒。我没有多想,直接贴上了他的唇。
他回应得很热烈,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这种感觉很好,我心中生出一种淡淡的满足,这一刻吴邪完全属于我。
片刻之后我们分开,他带着笑意看着我,质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听我的遗言。”
“愿意。”我无奈道,“我只是不敢听。”
“我还有好多话对你说,如果错过了,怎么办。”他道。
我触摸着他的脖子和脸,很烫,但比那个时候更有血色。“那时候我想的是,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让你死。”
他不说话了,把我搂得更紧,“小哥。”
“其实就算没听见也没关系,中心思想也只有一句话而已,你早晚会明白的。”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给你留了东西,就在这块地下面。你想什么时候来看,都可以。”
我点了点头,擦掉他脸上的污迹。吴邪抓起我的手,和我一起朝着来时的路走去。我才注意到,我们正在穿越的是一整片银杏林。风吹过树梢,簌簌的声音,如同低声的私语。这些树都是新栽的大苗,专门引路用的。他担心我会迷路。
他给我指了个方向,那是有一座庞大的地下基地。密码重重的门打开,我看到成排的货架,隐隐绰绰地躲在远方。很黑,但温暖。我没有急着走进去,只是告诉他,该回家了。
时间还多。更重要的是,我早已知晓,他想说的那些话。
我们没有等到胖子的到来。他去搬救兵时,已经被解雨臣拦下。我明白了,在雨村聚会时,霍秀秀为何总和解雨臣与黑瞎子待在一起。局很简单,但能够骗到吴邪,应是他们集体商定过的。
我和吴邪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消息传播得很快,大家似乎都觉得理所当然,不以为意。但对我们来说,这仍然是一种挑战。我们在床上简单地磨合了一下,吴邪并不完全适应,但他乐于参与,积极配合。我尽力去抚慰他,暗自观察他脸上微妙的表情。
当我们只是朋友的时候,一切都很自然。但当我真正成为他的爱人,我才意识到,做朋友不那么好。我很难真正地接近他,导致他总是胡乱猜测,产生很多不必要的困扰。
幸好,我还是读懂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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