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省告诉我，他在解放后做过一段时间田野调查，关于雷声。福建的雷声里，藏着惊人的秘密。它们都指向一个地方，他称之为雷城。
“道家讲黄帝通晓医理，参透生死。雷城就是他的空间站。”他目光一闪，“解放前，国民党有个部队退入福建，他们在山林里发现了雷城的痕迹。他们留下的记载里，听雷就可以治病的。”
吴三省说的，我相信了一部分。雷声来自天上，和天授的来源是相通的。冥冥之中，有东西始终在干预这个世界。
他道：“这不是空话，我手里有东西。你要看，我都可以给你。”
我问：“为什么找我。”
“你都看到了，我现在的处境很糟糕。实话告诉你，是有一帮人咬着我不放，领头的就是我以前的同事田有金。他想抓住我，因为我发现了雷城的秘密。”他道，“汪家是倒了，但人还没死绝。他们都被这个人收编了。”
我明白了。
之前那些盯着吴邪的眼睛，不是针对吴邪。他们想借着吴邪，找到吴三省。
“想救小邪，就得快。他们已经动起来了。我截下一些线索，都压在二哥手里。要不了多久，那帮人就会找上门。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要想办法把他带去雷城。”他强调，“要尽快。”
我道：“他不会情愿。”
他哼了一声：“不用你逼他。他这性子，只要觉得你丢了，他一定会追过去。”
我看着他。
他道：“你先消失。假死也好，失踪也行。雷城的入口太隐蔽，带一个昏迷的人，我们不可能走到那里。即使是你，也不行。”
我摇头：“我不会做的。”转身就走。
“等等。”他猛地坐直，急声道，“小邪为你走到这一步，你真要眼睁睁看他送命吗？”
我停下脚步，淡漠道：“如果这就是你们的计划，我会用自己的办法。”
他盯着我，忽然笑了，讥讽道：“人命，还没有他的心情来得重要？”
我沉默以对。
他叹了口气，说道：“小哥，这可不像你。你想怎么样？”
我道：“给他一个入局的机会。”
吴三省盯着地面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好吧。我们会留个口子。至于他追不追上来，就看你的了。”
之后我们又联系过几次，敲定了细节。最重要的，是让吴邪自己走进来。那件事之后，我不想再抛下他。我只能去找机会，让他别再逃避。
后来发生的事，没有偏离我的预期。雷本昌带的钓竿，不是钓鱼的，是钓尸用的。我猜，他想寻回那三具尸体。只是我没有想到，死者是他的儿子。他用尽后半生，只是为了看一眼带走他儿子的东西。
数十年的等待，换来水中的倒影。那就是他的终点。
雷本昌死了。
我们还要完成未尽的事。
那条鱼就在眼前，我跃入水中，用线去缠它。它反卷住我，拖着往下。我听见胖子和吴邪的呼喊声。隔着水，声音非常模糊。
光不断地晃动，我看见水下有什么东西。
吴邪潜到我身边，艰难地顶着水流。他叼着手电，光打到我脸上，有些晃眼。我按住他拔刀的手，把他拽过来，指了一下水底。
一座楼。
被盐花覆盖，影影绰绰。
吴邪看得呆住了。我搂紧他的腰，让他不至于被冲走。
片刻后，他忽然攥住我的手。他要憋不住气了。我迅速割断鱼线，带着他快速地浮出水面。
他爬上岸，整个人伏在地上，大口喘息。我检查了一下他的肺，确认没有大碍。胖子数落了我们几句，取来酒精和绷带。我替他消毒，他还有些失神，似乎仍然沉浸在先前看到的画面中。
胖子对他说话，他嘴上随口应着，却抬头望着我，脸上久违地露出好奇的神色。
我将绷带扎紧，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目的已经达到了。
回到村子，吴邪和胖子躺倒在床上，睡得很沉。我煮了些饭，把冰箱里的东西做熟，温在锅里。等他们醒了，可以吃。
之后我没再去巡山。每天都留在家中，和他们一起看电视。屏幕上很热闹，许多人在说笑。这些属于我的，都是他们带来的。我记不清以前有没有过。
也许从来没有。我想留住它，哪怕只是一点时间。
吴邪告诉我，他和胖子要去一趟北京。我不知道吴三省留给他什么。
但我知道，计划开始了。
几天后，吴邪没有来找我。倒是胖子打电话来，说他们顺着吴三省留下的线索，在南京找到了杨大广的尸体。
我在雨村等了两个多月，吴邪始终没有联系我。每天醒来，屋子里空无一人。他们两人一同离开，微信里也没什么动静。
直到一天晚上，胖子发来消息：“完了小哥，天真要下地。墓主人就杨大广，这事儿太邪门了。地下城之主，速来救驾。” 后面附了个洛阳嵩县伏牛山的地址。
我买了最近一班去洛阳的车票。半夜没有大巴，我抓上家里所有的现金，打车去车站。不能多等，晚一步后果难料。
到嵩县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杨家祖坟口，泥地上散着装备，有人已经下去了。
我走近时，两道人影正连滚带爬地从盗洞里冲出，直直撞到我身前。我伸手去拦，一边抓住一个，果然是吴邪和胖子。他们动作很快，已经进了墓室。胖子当场吓得大叫起来，不知道在里面看见什么。
吴邪认出我：“你怎么来了？”
两个月没见，他清减了。眉眼间带着愁绪，应该为吴三省的事烦心。但见到我，眼神中还是欣喜。
我不知道吴邪在顾虑什么，需要胖子来告知我。也许是怕麻烦我，不想将我牵扯其中。其实我从来不觉得麻烦，我担心的，反而是他不愿意求助我。
到离开杨家祖坟的时候，我还在想这件事。以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是不该独自下斗的。我之前对他说，无论去哪里，都可以叫我。
但他没有。
车停在服务区。吴邪和胖子去放水，我下车点了根烟。过了一会儿，他一个人回来，撞见我，目光闪了一下。
“小哥。”他走过来，“怎么一个人躲这儿抽烟？”
雨后的风吹过来，湿润的汽油味。我把烟掐灭，问：“为什么不叫我。”
他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说道：“就是去看看三叔留下什么，本想着快去快回。再说，我觉得我OK的。”
我注视着他，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判断已经开始不那么准确了。吴邪在逞强，精力不济，让他忽视了大部分的细节。两个月的时间，才查到杨家祖坟，这不是他的作风。如果他用这样的状态下地，会出事。
“怎么了？”他道，“其实三叔失踪也不止一两天，我早就死心了。就是以前吴山居水电费都是用他盘口钱交的，得意思意思，要不心里不踏实。你不用担心我。”
“如果你要行动，一起去。”我道。
吴邪闻言，笑起来：“我把你请回来，是享清福的，不是给我当牛做马的。”
他和我保持距离，似乎我留在雨村，他就能够放心，不管自己安全与否。可我不能不管。
我摇头：“一起去。”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我手里的烟上。只剩下小半截，我重又点燃，递到他嘴边。
他含住，深吸了一口，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拍了下他的肩，示意他上车坐好。车要走了。
目的地在平潭县，开车七个小时。地点是我选的，离雨村不远。福建的传说有很多，一部分是真的。我观察山势时，觉得这里可能藏着东西。
后来吴三省提醒我雷城，我才意识到，平潭的地理位置和山脉结构很特殊，应该和死水龙王庙一样，属于南海国文明。听雷，是这个文明的主要特征。
我答应过吴邪，所以没有离开雨村去探查，只把线索交给吴家。吴二白专门派人清理过。过程中我们没有直接交流，全凭默契。对吴邪来说，这是一次试炼。他能不能参与到雷城的先头部队里，我们会有答案。
我们分开太久，再一起下地，他有些变化。以前他也细心，但分析出什么，多是来问我。现在他会自己去看，然后作判断。长期身居高位，人习惯做决定。
山体有个天然的小洞，是唯一的出路。我们被堵在洞口。我要进通道，吴邪拦住我：进去的话，他们留在外面会有危险。
这只是个借口，他不希望我涉险，我知道。
但很多时候，眼见为实。任何预设都没有意义。如果有地方连我也无法应对，那就是死地。其他人进去不会有好的结果。我先进去看看，是对整个队伍损耗最小的选择。
但我仍把装备解下来，交到他手里，看他怎么做。
他看着石洞上的那行字，表情很慎重。沉思了一会儿，他提出先去救刘丧。我没有回应。这不现实，他也不是认真的。找不到出路，等水和食物耗尽，我们都会困死在这里。
我决定提醒他：“这不是邀请，是遗言。”
胖子和吴邪还在争执。地面有些古怪，我回头一看，来时的路，不知何时已经被机关封死。那机关是单向的，只能从外侧开启。石墙开始迅速压过来，明显要把我们逼向洞口。吴二白挑的地方，危险是有限的。
“走。”我说。
我一把拎起吴邪，塞入洞里。
等到我们从南海王墓脱出，吴二白已经在地面等候多时。一到地面，接应的人马上递给我们毛巾。上面浸满了药酒，我敷在眼睛上，耳边只剩下风声和脚步声。吴邪的眼睛伤得厉害，吴家人直接送他去了医院。
吴二白问我，那具女人皮俑在哪里。我告诉他大概的位置，答应过几天再下去一趟。墓里面的资料都是关于听雷的线索，如果不调查清楚，我们很难找到雷城的入口。
资料到手回到地面，吴邪刚好迎面走来。他已经出院了，看上去没有大碍。我满身污泥，他却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种眼神太真诚了，带着不加掩饰的信任。
如果他身体尚可的话，我倾向于带他同行。留在身后，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追上来，甚至有可能情绪上会崩溃，作出傻事。但这一路上，他的状态太勉强了。雷城的事很凶险，我没有多少把握。带他走，会把他害死。
我避开他的目光。不能动摇。
饭后闲谈间，沙滩上聚了四十多人。他们眼神一致，站位有序。不是来淘海的，更像是被派来等结果的耳目。有人盯着我们从南海王墓里带出的东西，担心吴二白手里有线索，会抢先他们一步。
人不多，成不了气候。吴邪说要主动上，我们就过去。他跑了几步喘得厉害，我把随身的水递给他。矿泉水瓶在阳光下反射出光斑，跟随他的喉结起伏。
我和胖子合力把领头的按住，架到吴邪面前。他的搏击术进步了许多，面对五六个人也能游刃有余。我看他的背影，想起多年前在新月饭店的情景。那个时候他不怎么能打，但是还很健康。要是一直都这样就好了，不用他出手。
事情暂时了结。我和胖子回雨村，等吴二白把那些资料破译出来，吴邪回杭州看父母。回到雨村，我睡了很久，把状态调到最好。现在不是想失败的时候。接下来要做的，是和死神抢时间。
没有想到的是，先等来的不是吴二白的消息，而是吴邪的噩耗。
“小三爷没有呼吸了。来人啊，快来人啊。我们在……”后面是杭州西溪的地址。
发信人是白昊天。十一仓的人。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吴邪没有呼吸了。
我觉得不真实。按我们分开的样子，他还可以撑上一段时间。才几天，他经历了什么？我还没来得及救他，没看他彻底好起来。
手心发麻，我把情绪都压下去。我要去西溪，我需要答案，不管答案是什么。我叫醒胖子，直接出门叫车。几秒钟后，群里终于又发上来几张照片。
照片里有床，有人影，有散乱的被单，一群人围着他抢救。边上摆着一个女人皮俑，就是我们从南海王墓里带出来的那个。它上面被割开了几道大口子。他被困在里面，已经被解救出来了。
群里又发了一条：“可能需要输血。”
我松了口气。
车子来了。凌晨到了西溪，院子里围满了吴家的伙计。吴二白也在。吴邪还在昏迷，我伸手探他胸口。肺没有大碍，呼吸还算稳定。只是窒息昏迷了。还好，还好，他还活着，真好。
我坐下，看着他。吴二白闭眼，指腹按着太阳穴。
我问：“什么时候出发。”
“等小花消息，就在这几天。”吴二白说。“我会支开小邪，让他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雷城的消息不会透给他的。”
他提的办法，是送吴邪去十一仓看仓库，那是九门的地盘。吴二白把吴山居收走了，我没有出声，所有人都没有出声。为了叫他安心，解雨臣把瞎子查到的内容，和吴三省的大致下落，一并说了。吴邪听完，眼神落到我身上，他意识到我和吴三省交流过，他知道，自己可能要走到尽头了。
我不忍心去看，把视线挪向窗外，河坊街上人来人往。这些人都与我无关，世界上与我真正牵连的，只有一个吴邪。
我得救他。
人群散去。吴邪和胖子拉着解雨臣去吃小龙虾。桌边的笑话不断，他们故意插科打诨，可那层沉重的气息仍然在。我坐着，默默饮酒。解雨臣给我和胖子打了个眼色，然后开口说起瞎子的私事。这是我们事先定好的，找吴邪借人，名义是下盲冢救瞎子。这样把我拉进队伍，他才不会起疑。
他们说了很多，我没有听。我不知道吴邪能否明白，就像他会无条件地帮助瞎子一样，我们也只想让他活下去，不管要付出什么。
他不用为此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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