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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水中一盒月

再睁开时,徐清宴那双眼眸里,痛苦已然消失不见。她缓缓转过身,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目光落在陈弦一身上,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没说话。

那碗能救人也能杀人的药,散发着苦涩而危险的气息。

她掀开帘子,迈步走进厢房。浓得化不开的药气,沉甸甸地淤塞在房间每一寸角落,几乎令人窒息。那气味带着某种草木根茎被强行榨取后的苦腥,顽固地钻入鼻腔深处。

韩退之深陷在一堆色泽黯淡的锦缎被褥里,瘦削得仿佛只剩下一把嶙峋的骨头。艰难地呼吸着,发出空洞而嘶哑的喘息。

胸膛深处那无法停歇的疼痛感,如同闷燃的炭火,一点一点熬煎着他残存的力气。

突然,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猛地攫住了他。身体剧烈地弓起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被子。

咳声闷在喉咙里。

他疲惫地闭上眼,喉间滚动着感受到浓重的血腥气。暖阁里烧着炭暖,可那暖意似乎永远无法穿透他冰冷的四肢百骸,只在皮肤上浮着一层虚汗。

意识在尖锐的痛楚与沉重的昏沉间浮浮沉沉,唯有那无处不在的药味像绳索般将他牢牢拴在这具腐朽的躯壳里。

韩退之艰难地抬起,越过床前低垂的帐幔一角。他看见了帘外的两个人影,方才隐隐约约能听到他们说的话。此刻看到徐清宴的背影那姿态,他太熟悉了。

陈弦一无声地立在那里,他手中稳稳端着一个青瓷碗,碗沿升腾起一缕极淡的白气,在氤氲的光线下,几乎难以分辨。他的脸隐在背光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唯有那双握着药碗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绷得惨白,泄露出被压抑的情绪。

他的目光,越过沉默不语的徐清宴,沉沉地落在韩退之脸上,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

炭盆里偶尔传来一声细微的“噼啪”爆响,浓烈的药味、血腥气,还有那无形的悲怆,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韩退之的目光在那碗漆黑的药汁上停留了许久。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他。

一点微弱的火星,在心底深处骤然迸裂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药……”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突兀地撕破了死寂。

徐清宴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的血色,她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止,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韩退之视线扫过徐清宴的脸,最终定格在那碗浓黑的药汁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端来……” 他嘶哑地重复着,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就喝这个。”

“大哥,”徐清宴想要说什么,却失了声,最后浅浅的说了句:“这药……”

死寂。

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更加沉重,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扼住了呼吸。

一个极其低哑、极其微弱的声音,缓缓地响了起来。

“……呵……没事……”

韩退之侧躺在床上,脸朝着那片狼藉的地面。一个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疲惫、苍凉……释然的笑。

“……我有数……” 他艰难地喘息着,“也算是有用的药……我也不一定……不一定有事。”那嘶哑的尾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消散在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里。

听及此,徐清宴扯了一个笑容,从陈弦一手里接过了药。

陈弦一花白的胡子抖动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韩退之那目光已然清明:“弦一叔……” 韩退之的声音更低了,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扶我……坐起来些……”

陈弦一浑身一震,他伸出的手,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一旁徐清宴快步过来,将药放在一边然后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避开韩退之嶙峋的臂膀,托住他的后背和肩膀。

手上那轻飘飘的分量让徐清宴的心猛地一沉。她用身体力气支撑着,将韩退之那枯瘦如柴的身体,一点点从锦被里扶起,靠在床榻上。

韩退之的痛苦只化作一声极轻、极哑的叹息。“……弦一叔,你不相信自己的医术吗?……还是不相信我自小就棒的身体?…”

他的目光在徐清宴身上停留了片刻,“清宴,也愿意相信我的,对吧?”

徐清宴下意识地收紧了抓韩退之的手,眼眸低垂了一瞬,道:“嗯。”

韩退之的眼皮又极其缓慢地掀开一丝缝隙。

这一次,他没有再看徐清宴,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定定地看向陈弦一憔悴苍老了许多的脸。

“……那便麻烦弦一叔了……这些日子辛苦了……” 韩退之的声音微弱“……我想喝……”

“好……”陈弦一见兄妹二人已然达成一致,端着药迈步走近。

那碗药,是徐清宴亲自捧到他唇边的。

深褐色的药汁,浓稠得化不开,一股子沉甸甸的苦涩气味直往鼻子里钻,熏得人眼发涩。

韩退之闭了闭眼,再睁开,顺从地就着徐清宴的手,小口啜饮下去。

“咳…咳咳……”突如其来的呛咳还是撞了出来,震得他单薄的肩胛骨在薄薄的中衣下突兀耸动,喉头泛起熟悉的腥甜。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那铁锈味咽了回去。

徐清宴沉默着,将那只空了的药碗轻轻搁在床边矮几上。

青瓷碗底磕碰着木头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嗒”响,在骤然沉寂下来的屋子里,竟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窗外阳光透过糊着纸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几块光斑。这难得的静谧,却像绷紧的弦。

陈弦一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矮几上那碗残留着药渣的碗底,声音压得极低:“退之,这药你用过还需观察几日,不得见是立即见效。今晚我会寸步不离……”

韩退之指甲掐进了掌心薄薄的皮肉里。“嗯,麻烦弦一叔了……清宴,你先……回去吧……”

“不!我今晚守在这里!”徐清宴的声音不容置疑。

陈弦一看徐清宴的模样和韩退之的情况,出言说道:“你留这也无用,清宴便回去吧。”

徐清宴动也未动,恍若未闻。

“清宴,”韩退之脸上笑容褪尽,面色严肃:“我病重,末襄城全然系于你一身。底下还有多少民众的药需要你去安排!你是一个将军!不要让大哥失望!”

徐清宴身躯一震,她不愿承认的私心让身体从未如此沉重让她迈不动脚步。

“好,那我便出去了。弦一叔,我兄长如果有什么,请立刻通知我!”

陈弦一扯了扯嘴角,道:“我会的。子安和庭之他们将你们交给我,我定会照顾好你们。只是如今退之他只有你在身边了,你也注意安全。”

“好。”语罢,徐清宴匆匆掀开帘子离开了厢房。

见徐清宴离开后,陈弦一抬起眼看了眼病床上的男人,悲痛之意难掩:“退之,你身体亏空得太狠了。”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要将后面更残酷的字句生生咽回去,却终究说了出来,字字如冰锥砸地,“即使,有用,也……”

韩退之看着陈弦一,许久,嘴唇才微微翕动发出的声音沙哑:“弦一叔……”

陈弦一俯身靠近:“我在。”他反手覆住韩退之手腕搭脉,指间传来微微的暖意。

“如果我此次撑过去了,这件事便不要告诉清宴了。”声音低沉而郑重。

陈弦一听得猛地闭上了眼睛,掩盖了内心那一刹那的翻涌,再睁眼时直视韩退之,郑重道:“好,我答应你。”

韩退之在听到这句承诺的刹那,才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丝。他闭上眼,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更深地陷回了枕头里。

陈弦一默默地替他掖了掖被角,方才探脉看韩退之的情况还不错。他端起那只空药碗,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悄然退了出去。

如果韩退之还想要做什么,他能做的只有帮他保护好身体了。

屋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韩退之的呼吸声。他闭上眼,药效带来的那点虚假暖意早已散尽,四肢百骸深处弥漫开来的,是骨髓深处透出的、无法驱散的寒冷。死亡像一个沉默而庞大的阴影,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最后的时光,像指间沙,像水中月。他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攥紧,独自一人去完成他韩退之的使命。

门外又响起脚步声。这一次,轻盈、舒缓。“韩将军?”一个清越温柔的女声在门口响起。

韩退之的心骤然沉了下去,沉向深渊。

是秦朝绪。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直直投向门口。逆着光,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门边。

秦朝绪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色襦裙,如走在江南的小巷的闺秀。她脸上带着笑意,问他:“听弦一大夫说,你今日进药了,精神如何?”

她一步步走近,空气里似乎飘来一缕极淡的、清雅的栀子花香,那香气曾几何时让他心跳加速,此刻却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无声无息地刺进他千疮百孔的心。

中考的读者宝宝们,中考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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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水中一盒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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