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哉变得更加沉默了,靠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一坐就是一整天。张远惟来喂他吃饭,他就乖乖地张嘴,也不闹,像一个听话的木偶。只是郁哉没办法吃下太多,往往张远惟喂了一两口,郁哉就吐个一干二净。
护士来给郁哉的手臂换药的时候,张远惟从来不敢往郁哉的手臂看,只是轻轻地抱着郁哉的脑袋,捂住郁哉的眼睛。郁哉也不反抗,就这么安静地被抱着。
张远惟太害怕了,他从来没见郁哉这么安静过。从前的郁哉,总是眯着眼睛笑,手里捧着一些自认为有趣的东西,欢喜地往张远惟面前凑。现在,就算是张远惟在郁哉掉眼泪,郁哉都无动于衷了。
深秋了,外面街道的法国梧桐叶变得金灿灿的,郁哉沉默地看着窗外,动也没动一下。
张远惟挡在郁哉的面前,抬眸看着郁哉,声音有些发抖:“出去看看吧,小哉。”
郁哉没有反应,只是缓慢地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张远惟就向医院借来一个轮椅,推着郁哉出去走一走。郁哉现在太虚弱了,身子骨很瘦弱,已经走不了路了。昨天张远惟给他换衣服的时候,能看到他的肩胛骨高高地凸起,竟然没有一点肉。
杨湛生也在旁边,看到郁哉衣服下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样子后,睁大了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杨湛生说得没错,张远惟把郁哉养得很差,养着养着,郁哉就不知道怎么笑了,养着养着,郁哉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了骨头。
被张远惟抱着坐上轮椅的时候,郁哉也没有一点反应,乖乖地任由张远惟摆布,像一个没有生气的玩偶。张远惟尽力回避去想糟糕的事情,轻轻地披了一条围巾在郁哉的肩膀上,就推着郁哉出了医院。
外面的街道上,金黄色的梧桐叶铺了满地,郁哉的头轻轻歪靠在椅背上,一动也不动。
张远惟红了眼睛,很难过,却又只能停下轮椅,轻轻地蹲在郁哉的面前,故作轻松地看着郁哉笑着说:“小哉,你还记不记得,搬到这里后,你说秋天的梧桐叶很漂亮,一直想和我来看一看呢。”
大学毕业后,张远惟就和郁哉结了婚,他们没办法在原来的城市待,所以北上来到了这里。这里没有南方城市的四季如春,但是有金黄色的秋天和白皑皑的冬天。
刚搬来这里的时候,刚好是秋天,郁哉趴在窗台上,兴高采烈地指着楼下街道那一排整齐的梧桐树,高兴地说:“张远惟!那些树好漂亮呀,我们下去走走吧!”
对于一个南方孩子来说,北方秋天的梧桐叶确实漂亮,所以哪怕外面凉风习习,也觉得非常新奇,想要下去快快乐乐地逛一圈。
可是那个时候,张远惟刚和朋友创办公司,太忙了,脚不沾地,一天都睡不到三个小时,哪里有什么闲情去看梧桐叶。所以他扯掉了领带,不耐烦地说:“你自己去看,梧桐叶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吗?我很忙,没空陪你瞎逛。”
高中的时候,张远惟随着母亲来过几次北方城市,见过几次秋天的梧桐叶。可是那个时候和母亲关系不好,秋天的梧桐叶在张远惟心里,就也算不上一件美好的事情。
郁哉有些失落,但仍然笑着安慰张远惟:“那好吧~张远惟你要好好休息呀,忙的时候也要好好睡觉呢!吃饭也要记得的,我每天送饭过去给你呀~”
回应郁哉的是冷漠的关门声,郁哉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寂寞地看着紧紧合上的大门,最后也只是尴尬地挠了挠头发,去厨房给张远惟准备回来吃的甜点。
电视上说,忙的时候要吃一点甜的,那样心情就会好一点呢。郁哉希望张远惟能够心情好一点点,所以他努力地学着去做甜点,那段时间,厨房里总是弥漫着香甜的味道。
可是郁哉从来都不吃的,顶多也只是在刚做好的时候,尝一下味道合不合适。郁哉始终记得妈妈对他说的话,像他这么糟糕的人,是不配有那么美好的东西的。
郁哉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瞳孔甚至聚焦不起来。如果不是张远惟凑近了听到郁哉很轻很轻的呼吸声,他都要以为郁哉失去了意识。
张远惟实在是太害怕了,他双手握住郁哉的膝盖,几近哀求:“小哉,理理我吧,嗯?不要这样一动不动的,我很害怕。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出来看看梧桐叶吗?梧桐叶就在你的面前呀,抬头看一看吧。”
可是郁哉也仅仅只是颤动了一下睫毛,始终一动不动。张远惟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痛苦,无助把脸窝在郁哉的手上,久久没有抬起来。
许久,张远惟才感觉到郁哉的手轻轻抚在自己的头上,一下又一下很缓慢地摸着。虽然反应并不是很强烈,可是张远惟却激动到快要哭出来。
现在,哪怕是郁哉抬个手,动动唇,张远惟都会忍不住掉眼泪。郁哉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长久不动已经成了常态,张远惟需要说很久的话,郁哉才会轻轻地眨一下眼睛。
张远惟很害怕郁哉的身体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可是做完了全部检查,医生看着报告只是说,郁哉只是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说话。所以张远惟倾尽所有去哄郁哉开心,就像当初郁哉讨好张远惟的那样。
张远惟又推着郁哉去了附近的公园,公园里有很多小孩在追着玩,干净的笑声穿透了秋风,热热闹闹地传过来。郁哉终于似乎有了反应,抬起头,朝着笑声的方向望过去。
郁哉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寂静和黑暗。他把自己困在深不见底的小屋子里,困了很久很久。
可是在那一刻,小孩的笑声打破了这一场僵局,轻飘飘又固执地传进郁哉的耳朵里。可是声音太微弱了,郁哉甚至以为出现了幻觉,只能下意识把头转向自己以为的方向。
虽然转头的幅度不大,可这也把张远惟惊喜得心脏怦怦直跳,他着急地推着郁哉往小孩玩闹的方向走,希望郁哉能够有更多的反应。可是郁哉有反应的也只是那么一下,接下来就再也没有动弹。
张远惟沮丧地垂着头,握着轮椅上方的把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弟、弟!”小孩的玩闹声中,突兀地响起不太流畅的喊声。
张远惟沉浸在自己无能为力的情绪里,没有听见,等那个声音都贴着自己耳朵响起来,张远惟猛地抬起头来的时候,郁阳已经冲到了郁哉的面前,双膝跪地握着郁哉的手使劲晃。
“弟弟!”郁阳特别高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郁哉看,表情眼神全是笑的。
张远惟立刻想要阻止面前这个人,可他竟然看到面前青年在握起郁哉手的那一刻,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郁哉奇迹般地抬起头了。张远惟想要阻止的动作立刻僵住了。
郁阳的声音很大,没法控制住,甚至快到了尖叫的程度:“郁、哉!”
而郁哉好像听见了,一直无神的眼睛微微聚焦,却迷茫地看着郁阳。
郁阳高兴地抱住弟弟,撅着屁股使劲地蹦,差点没把郁哉从轮椅上边带下去。张远惟再怎么迟钝,也认出了面前这个行为看上去有点不太正常的青年是郁哉的哥哥。
他知道郁哉有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哥哥,叫做郁阳。但他和郁哉的家人没有见过多少回面,距离上一次见都已经是几年前了。
张远惟见郁阳没有伤害郁哉的行为,当然也就不能阻止两兄弟突然的团聚,他也很高兴看到郁哉因为哥哥有了更多的反应。虽然他很难不失落地想,他明明在郁哉的身上用了这么多耐心,可郁哉为什么就不理他一下呢。
郁阳不是瘦弱的类型,被养得很白也壮,要和瘦小的郁哉平视就得跪着,张远惟见他跪着腿打摆,就看了看周围有椅子,张了口想要让郁阳一起去那边坐着。
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女人就快速走过来把郁阳拽起来,把郁阳牵到自己身后护着,紧跟着狠狠推了郁哉一把,力气很大,连带着张远惟都没控制住往后推。
邱淑君带着郁阳去照例检查脑部,结果一个没注意,郁阳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吓得冷汗直冒,就怕郁阳像上次一样差点被人带走了,当她找到这个公园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郁阳跪在地上,着急地立刻跑过去,结果走进了一看轮椅上坐着的是郁哉,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你!”邱淑君气得声音都在发抖,直着郁哉的手指也在发抖,“为什么每次遇到你,都没什么好事!”
张远惟着急地检查郁哉有没有事,检查完后才站起来把郁哉挡在身后,他还是知道郁哉的母亲的,也一直对郁哉的母亲保持着对长辈的尊重态度,可是现在见这个长辈这么过分地指着郁哉,脾气就也挂上了脸:“阿姨。”
邱淑君才看到张远惟也站在这,再怎么生气,她也知道面前站着的是郁哉的伴侣,她不会把对郁哉的气撒在别人身上,基本的修养她懂,邱淑君收回了手,但是脸色还是不怎么好:“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小哉病了,我带他出来走一走。”
“病了?”邱淑君看了一眼郁哉,看见郁哉坐在轮椅上毫无生气的样子,身为母亲的天性让她短暂地心疼了几秒,但很快冷漠就又取代了这份心情,她冷哼一声,“又是在装病吧,你别被他骗了,他小时候就爱装病,故意往水池里跳,让自己发烧,就想逼我和他爸关心他。说不定他也是故意折腾自己,就想浪费你的时间。”
张远惟本来还维持着对长辈的一份尊重态度,可是听到邱淑君这么说自己的儿子,说话的态度也不怎么好了:“他是你的孩子,你都这么揣测他。”
邱淑君能听出来张远惟语气里的不高兴,也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随便说了点什么就拉着郁阳往公园门口走。
郁阳很舍不得自己的弟弟,可怜兮兮地一步三回头,直到远远地走出去了,还在不停地回头。
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散了,周围安安静静的,只听得见断断续续的鸟叫声和风声。
郁哉一直安静地坐着,从邱淑君出现到离开,郁哉都没有说话,他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睛里始终无神。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