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惟没有想到母亲会过来，更没有想到郁哉会先见到母亲。
母亲一直不太喜欢郁哉，虽然没有明说，但态度是能看出来的。
张小郁出生后，母亲看在孙子的份上，两个月会过来一次，但郁哉醒来后，母亲就再也没有来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避开郁哉。
不管怎么样，长辈来了，没有不请进门的道理。
张远惟买豆浆回来，两杯热乎乎的豆浆分别递给郁哉和张小郁，之后从郁哉的手里接过张小郁，对母亲说：“上楼坐坐吧，外面冷。”
是冷的，刚下完大雪，地上的雪都还没来得及清扫。
所以康继英的裤管上沾了一点雪的痕迹，但她身上的气质不减半分，始终非常凌厉，看向郁哉的目光也带着压迫感。
然而康继英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跟着一起上去了。
进了屋，郁哉给康继英倒了杯温水，拘谨地说：“阿姨请喝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认识这位妇人，可心里又总觉得熟悉，总是有些害怕她。
将水杯放在对方桌面上后，他就紧张地走开了，去了玩具区和张小郁一起玩，动作都有些僵硬。
而张小郁软软地喊了几声康继英“奶奶”，又让奶奶抱过后，就乖乖地到玩具区玩玩具去了。
小小的张小郁敏感地察觉到，爸爸好像并不太能和奶奶说话，所以他兀自承担起了陪伴爸爸的责任，即便他很想和奶奶玩。
张远惟把郁哉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对自己的母亲有些无奈，他坐下来，并不太想拐弯抹角：“怎么今天突然来了，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
张远惟和母亲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早在张远惟高中时，双方的关系就非常僵硬。
后来和郁哉结了婚，母子之间更是降到冰点。再后来有了张小郁，关系才好了一点，但也不算太好，只能说是保持了平淡的礼貌。
平时母亲过来，都回提前发个消息或者打电话过来，并不会冒然拜访。
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才突然过来。
而这一来，就摆郁哉吓到了，所以张远惟并不是很高兴。
康继英喝了口温水，平和地看向郁哉那边：“昨天扶你父亲起来的时候，手机不小心从口袋滑出去，摔坏了，还没修好。你爸爸今天让我送红包过来给小郁。”
康继英接受过的教育高，知礼也多，并不会把“儿子的家身为母亲还不能随时过来”这种不得体的发言放在嘴边，这也是张远惟能够和母亲和睦相处的很重要的一点。
张远惟说 ：“今年过年没有回去看父亲。父亲的腿好多了吗？”
年前父亲摔了一跤，做了个小手术，因为要修养，一直在坐轮椅。
他上个月去看望过父亲，能够感觉到父亲明显老了很多。
当年雷厉风行的父亲也老了，有了半头的白发。
或许，这也是父母亲愿意再次把他当成儿子来看待的原因吧。
老了，年纪大了，离开了工作，就开始渴望儿女的陪伴了。
康继英把红包递过去，看上去就很厚，和桌子都不在一个平面上，她平静地说：“没有关系，你父亲已经不用轮椅了，每天早上也都会去晨走锻炼一下。”
其实张远惟并不想知道这些，但他还是耐心地听母亲说完了。
而康继英也并不擅长和儿子分享这些日常琐事，说了几句后，也感觉到气氛的略微尴尬，就不再说了。
两个人坐着喝了几口温水，康继英才再次开口：“你父亲，他想念小郁了，让我来问问你们，能不能把小郁带过去，玩一个星期再送回来。你知道的，你爸爸他的腿刚好，走不了太远，过不来。”
张远惟回头看向郁哉，而郁哉大概是察觉到了视线，也偏过头，小心翼翼地朝他笑。
紧跟着郁哉就迅速收回了视线，搭积木的动作也有些不顺畅。
张远惟看得出来，郁哉是在害怕母亲。
是会害怕的，当初刚结婚的时候，他带着郁哉回去见父母亲，母亲就说：“你们结婚，那就结吧，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但是希望你们成家后不要再过来看望我和你的父亲，我们并不需要。”
母亲说这些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就算是在说一日三餐这么简单的事情一样。
但字字锥心，伤得他们体无完肤。
后来，母亲留下了郁哉单独说话。
他在门外等着，并不知道母亲对郁哉说了什么，他只看到郁哉在出来后，脸色煞白。
他知道，母亲一向不会拐弯抹角，不需要的事情，说出口了就真的不需要。
所以他们也就真的几年也没有再见，失去了联系。
张远惟并没有立刻答应：“你应该问问小郁的想法，也需要问问郁哉愿不愿意。现在小郁只爱黏着他爸爸，醒来就要喊‘爸爸’，睡前也要让爸爸讲故事。如果没有爸爸的陪伴，他或许会不愿意的。”
提起郁哉，张远惟刚才冷静到有些淡漠的表情开始舒展，变得柔和，身上的气氛也不知不觉柔软了下来。
康继英也察觉到了，沉默地看着儿子，她并没有胡搅蛮缠，只是淡淡地说一声“知道了”，就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康继英来这里并不近，刚来到这里，也没法立刻回去。
张小郁也不太想让奶奶走，走过来缠着奶奶说要奶奶陪他玩积木。
张小郁被照顾得很好，白嫩嫩的小脸蛋往人的掌心一放，再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再怎么心硬的人都会被融化，更何况是亲奶奶。
康继英笑着摸了摸张小郁的小脸蛋，温和地说：“好，奶奶陪小郁玩。”
张远惟以为母亲在开玩笑，但没想到母亲真的由张小郁牵到了玩具区，坐在地毯上，耐心地哄着张小郁搭积木房子。
郁哉明显变得很紧张，整个背都绷直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但如果康继英问了什么，他也会乖乖作答。
张远惟注意到了郁哉的紧张，在厨房门口喊他：“郁哉，过来帮我择菜吧。”
康继英回头应了句：“让小哉陪陪我们，你自己去做饭吧。”
母亲会出声替郁哉拒绝，这是张远惟没有想到的，他还想说什么，母亲又说：“郁哉身体还没好，就让他又做这又做那的怎么行，让他坐下歇会吧。”
张远惟看了看郁哉，只好作罢。
反正他也在这里，母亲应该不会对郁哉说一些过分的话。
郁哉已经站起来了，又重新坐下，他乖乖地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康继英教张小郁搭城堡。
康继英是一个气质很出众的女性，单是这么简单地拣积木、搭积木，都散发出干练独特的气质。
“最近身体还好吗？”康继英问他，但手里搭积木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郁哉立刻坐直了，有些磕巴地回答：“我、我我还好的，谢谢关心。”
康继英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淡然说：“不用那么紧张，你是小郁的爸爸，我不会对你说什么。”
郁哉点点头，想说他不是小玉的爸爸，但想了想，担心张远惟听到了会生气，也就没解释这个。
康继英说：“我当时和你说过，你和张远惟结婚了，并不会让张远惟过得很顺利，后来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郁哉垂着头有些哆嗦，他很害怕康继英。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个妇人，但是他就是很害怕，沉默了一小会，他终于小声地，带着歉意说：“对不起，不过你可能认错人啦，小玉的爸爸并不是我，我和没和张远惟结婚，我这种人，怎么会得到这种幸福呢？”
康继英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她看着郁哉的样子，不免觉得郁哉是在装可怜，但是看见郁哉这么斩钉截铁否认的样子，又不禁觉得奇怪。
难道她认错人了吗，但不可能认错的，面前站着的，瘦瘦小小的人就是郁哉。
她只见过郁哉一面，也淡漠地对郁哉说过一些比较重的话，所以她应该不会认错的。
但是为什么郁哉要这么说呢？
那个当初满眼都是对张远惟爱意的人，不是他吗？
郁哉真诚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说：“等小玉的爸爸回来了，我就会走啦，我不会破坏张远惟的家庭的。”
康继英怔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立刻有些生气：“你的意思是，你明知道张远惟有其他喜欢的人，小郁的亲生爸爸是其他人，你还插入进来吗？”
郁哉害怕地缩了缩肩膀，他很想说不是的，但情绪太过紧张，他变得不知道怎么解释，磕磕巴巴也说不上一句话，鼻子上的酸意也涌上来，不一会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他很无措，不断地用袖子擦，擦得眼睛都红了也无济于事。
刚才还在专心搭积木的张小郁敏锐地抬起头，看见爸爸在哭，回头看见奶奶在生气，立刻站起来，勇敢挡在自己爸爸面前，带着哭腔说：“不准奶奶欺负爸爸！”
郁哉止不住地哭，不停地哆嗦，但竟然还能断断续续地说：“没、没有没有，奶奶没有欺负我，你、你不要害怕……”
但是这对于哭的稀里哗啦的张小郁来说，一点用都没用。张小郁从一开始的无声掉眼泪，变得号啕大哭，还回过头抱住爸爸的肩膀，大声喊“爸爸”。
等张远惟听见了哭声，急急忙忙地从厨房里出来，看到的就是张小郁踮着脚抱着郁哉哭，而郁哉的眼睛也红了一大圈，脸上全是眼泪。
母亲坐在他们的对面，显得很无措。
张远惟怔了一下，走过去搂住了一大一小，回过头淡漠地对康继英说 ：“小哉和小郁有些吓到了，母亲先回去吧。”
康继英想解释：“我没有对郁哉做什么……”
张远惟点点头，说：“知道了，但是还是先请回吧。”
他擦掉郁哉的眼泪，轻声说：“我不想再看见他难过了。我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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