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郁听到爸爸要住院后，大眼睛里边立刻蓄满眼泪，不一会儿就哗啦啦往下流，跟小溪流似的，谁也安慰不了他。
他也不哭不闹，就是安静地哭，哭得眼睛鼻子红彤彤的，跟个小可怜似的。
后来还是张远惟安排好了郁哉的住院手续，去杨湛生那儿把张小郁接过来医院，张小郁才止住眼泪，可眼睛还是红的，看着都让人心疼。
郁哉刚检查完，精神状态不太好，在医院的花园里坐着晒太阳。
他看着花园，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还没想起来，就听到张小郁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他怔了好一会儿刚转过脸，就看见张小郁扑过来抱住他的腰，毛茸茸的脑袋就要往他怀里钻。
郁哉担心自己会传染给张小郁，连忙把张小郁推开，力气不大，可是在很伤心的张小郁的眼里，爸爸推开他就是讨厌他了，整个小身体一下就僵住了，本来止住的眼泪也立刻又哗啦啦掉，站在原地红着眼睛看着郁哉。
也不哭也不闹，就是这么看着，怪委屈的。
郁哉手不知道往哪儿放，无措地说：“不要过来，我身上脏，会传染给你的。”
张小郁说：“爸爸讨厌我了吗？”
“没有没有，怎么会讨厌小玉呢，我最喜欢小玉了呀。”
张小郁扁着嘴，抽抽嗒嗒地低声说：“爸爸骗人！爸爸如果最爱小郁，才不会推开小郁！”
越说越委屈，张小郁终于从忍住哭声变得号啕大哭。
他还记得爸爸把自己推开，站在离郁哉一步远的地方一个劲儿地抹眼泪，但就是没再往前去抱郁哉。
毕竟还是四岁的小孩子，被爸爸讨厌，那是天底下最委屈最难过的事情。
张远惟刚才去找主治医生确认明天的化疗时间，先把张小郁送过来了。
等他来到花园里边找郁哉，就看到张小郁委屈地抹眼泪，哭声“哇哇”的，还会拐弯的。
他有些错愕，张小郁平时很少哭的，顶多就是难过的时候抽抽鼻子，一点声音都没有。现在哭得那么大声，是怎么了吗？
他看见，郁哉手足无措地看着张小郁，想去摸张小郁的头，但快碰到的时候又胆怯地缩回手，一副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他走过去把张小郁抱起来，哄他：“怎么了，哭成这样，爸爸都被你吓坏了。”
郁哉连忙说：“没、没有的，我没有被吓到的……”
张远惟朝郁哉眨眨眼，笑了笑安慰他，很快又转过头继续哄张小郁：“哭成这样，待会都成小花猫啦。湛生叔叔那里有小蛋糕吃，爹爹带你去吃小蛋糕好不好？”
张小郁趴在爹爹肩膀上抽抽嗒嗒地说：“小郁不要吃小蛋糕，小郁要陪爸爸……”
张远惟就笑：“吃完小蛋糕再陪，给爸爸休息一会儿，爸爸已经很累啦。”
张小郁很好哄，张远惟抱着哄了一会儿后，张小郁就抽噎着同意先去找湛生叔叔一起吃小蛋糕。
等张远惟把他送过去再回来，就看见郁哉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悄悄地用衣袖抹眼泪。
张远惟看得心都疼了，走过去把郁哉抱起来，让郁哉面对着他跨坐在他腿上，他顺了顺郁哉的背，轻柔地说：“怎么啦，小孩儿哭完就轮到大孩子哭啦？”
郁哉住院后，张远惟的心里并不好受，但他努力保持着欢快的语气。
郁哉已经很难受了，他不能再让郁哉更难受。
郁哉哭起来也是没声儿的，就只是肩膀一抽一抽的，要不是张远惟感觉到自己肩膀上湿湿的，他都察觉不出来郁哉是在哭。
郁哉还和之前一样，掉眼泪就一个人躲角落里哭，笑就在大家面前讨好地笑。
可是谁也不喜欢郁哉的讨好，都极力地排斥，就连他张远惟也是这样。
还好上天仁慈，给了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郁哉在张远惟肩膀上闷声说：“对不起，我把小玉弄哭了……”
张远惟摸摸他的头：“没事的，小孩子哭一下，待会儿就好了。”
“我让小玉生气了……”
张远惟说：“他才不会生你的气呢，他最爱的就是你啦，每天睡觉前都要说最爱爸爸啦，他怎么会舍得生你的气呢？而且呀，如果他生气的话，刚才才不会不要小蛋糕，而说要留下来陪你呢。”
郁哉眼睛红了，眼泪一个劲地掉：“是因为小玉很可爱很乖，才会要留下来陪我的……”
张远惟抱着郁哉，越过他的肩膀瞧着远处的黄昏。
橙红橙红的，特漂亮，和郁哉一样漂亮。
他想，真好呀，郁哉愿意在他面前哭了，说明一切都有在慢慢变好吧。
如果那个时候，他坦诚一点，或许现在的郁哉，就不会忍着自己的难过和痛了吧。
从初中到大学，张远惟一直都觉得郁哉是不会哭的，哪怕上一秒被人揍了，推搡着骂他是“傻子”，郁哉下一秒都能嬉皮笑脸地拍拍衣服，当没事儿人一样。
以至于张远惟刻板地认为，郁哉这个人有超能力，压根就不会疼的。
大学的时候，张远惟和郁哉住在一块，两个男人窝在小小的出租房里边，稍显艰难地生活着。
张远惟不喜欢郁哉，所以总是故意很晚回去，很早出门，就为了和郁哉错开撞见的机会。
其实他完全可以把郁哉赶出去的，毕竟这是他租的房子，可是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大概那一天他看到郁哉背着破破烂烂的包，提着用廉价塑料袋装着的龙眼，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已经决定了，要把郁哉留在身边，不管处于什么理由。
从没出过远门的郁哉，坐着72小时的大巴，跨越天南地北过来找他，就算是用石头做的心脏，都会为之感到心软的吧。
所以哪怕张远惟不想见到郁哉，他都把郁哉留在了自己身边。
有一天，张远惟参加完小组活动才回去，手里边拎着打包的宵夜，都是组里吃宵夜时点多了剩下的，组员里边就张远惟自己在外边组了房子，带回去方便，就顺其自然让张远惟打包好了带回去。
那是郁哉喜欢吃的莲藕盒子，郁哉曾吃过一次，那段时间，总是念念不忘说还想再吃一次。
张远惟神使鬼差地接了过来，并一路上拎着油乎乎的袋子走回去，回到出租房把袋子放桌面上，捻捻指尖发现手指上都是油的时候，张远惟厌恶到忍不住憋了火气。
他憋着火想去喊郁哉过来吃东西，结果在屋子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郁哉的身影，他立刻火又上来了。
坐沙发上等了半小时，还没见郁哉回来，张远惟就黑着脸穿了外套，出去找郁哉。
他找遍了附近都没看见郁哉人在哪儿，偏偏郁哉连部手机都没有，人不见的时候压根就没发找。
本来就憋着一股无名火，吹着冷风这么找下来，他更是心里恼火。
回去的路上，张远惟经过一个车站，大老远就看见车站的椅子那里围着几个人，几个都是混在附近的无业青年，打扮得很让人无法理解，跟野草野花似的。
张远惟心里边瞧不起这些人，绕开了他们，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突然笑了好几声，张远惟皱着眉用余光往他们的里圈看了一眼，然而就这么一眼，他的脑子就空白了，脚步立刻顿在那里，动弹不得。
被这些无业青年围在里圈嘲笑的，是他找了一个小时的郁哉。
郁哉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跪在地上，被那些人又踢又踹，却一点也没有反抗的意思。
张远惟在自己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双脚就已经本能地走了过去，把那些人全都厉声呵走，再蹲下来扶住郁哉的肩膀，皱着眉问：“郁哉？”
郁哉听见熟悉的声音，才惊喜地抬起头，露出一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他惊喜地看着张远惟，大声喊：“张远惟！”
张远惟愣住了：“你被打了？”
郁哉笑着说：“没事的，我不疼！”
“还说不疼？你脸上全是伤，你心里没数吗！”张远惟见郁哉没心没肺的样子，声音也忍不住拔高了很多。
郁哉被吓了一跳，但还是笑着说：“张远惟我真没事，你不用担心我的！张远惟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张远惟还要发火，就看见郁哉捧着什么东西伸到他面前来，他不想看，但眼睛已经先替他做了决定，他低头一看，是一只脏兮兮的小猫。
张远惟不说话了，身体往后撤了一点。
他讨厌这种脏东西，一点也不喜欢，如果面前站着的不是郁哉，他会立刻站起来走人。
“别捡这个，”张远惟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你脏不脏？”
郁哉讨好地说：“张远惟，我们养它好不好呀，它刚才被他们扔起来呢，好可怜呀，我们救救它好不好？”
郁哉见张远惟不说话，又立刻说：“或者，我和它换可以吗！我可以睡在街上，我没关系的！但是它一只猫，在外边很难活下来的……”
张远惟听不得郁哉念叨，他一听就觉得烦，因为他不想再听下去，所以他一把捞过来那只小黑猫，随便找了个袋子，把小黑猫装进去，拎走了。
郁哉以为张远惟是要把小黑猫扔垃圾桶去，急得就要哭，他不敢不听张远惟的话，但也不想让小黑猫死掉。
但他看到，张远惟并没有往垃圾桶那边去，而是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他，皱着眉很不满意地对他说：“干什么呢，快点跟上，回去了。”
郁哉愣了好一会，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张远惟又喊了他一声后，才终于傻傻地点点头，绽放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
“嗯！”
他会跟上的。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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