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没有做完全套，郁哉还是发烧了，晕晕乎乎地躺了一天，直到年初二才有点精神。
对此，张远惟很自责，坐在郁哉的床边，焦急地守着郁哉。
郁哉迷迷糊糊的，但也记得安慰张远惟，说，你别自责，都怪我，身体太虚弱啦，等我好一点了，再做一次，好不好？
原先，张远惟想带郁哉和张小郁出去逛一逛花市，感受一下过年热闹的气氛。
因为郁哉发烧了，只能推迟了两天。第三天，郁哉主动提出想出去走一走，说，就去花市吧，小玉也很想去。
张小郁确实很想去的，过了年，他就三岁啦，可是他还没看过花市呢。
原先的过年，都是他陪着爹爹在病房里守着爸爸，两父子寂寞孤单地吃着保温盒里的饺子，沉默地陪着沉睡的爸爸。
现在爸爸醒啦，他就非常渴望和爸爸爹爹一起去逛花市。
万旻叔叔说，花市很漂亮的，里面有很多花，还有爸爸爹爹最爱的玫瑰。
但是这两天，张小郁都没有催着爹爹说要出去，而是安安静静地陪在爸爸的床边，给发烧的爸爸讲故事。
讲着讲着，张小郁就会顺其自然地窝在爸爸的身边，汲取爸爸温暖的味道。
郁哉担心会传染给小玉，不让靠他这么近，总着急地劝小玉出去，平时很乖的张小郁在这方面就特执拗，说什么也不愿意出去，就算爹爹来抱也不愿意。
后来郁哉实在没办法了，给张小郁戴上一个口罩，也给自己戴上一个口罩。
张小郁很喜欢爸爸，总舍不得和爸爸分开，他特别特别害怕有一天爸爸睡着了，就又不理他了。
在张小郁的世界里，爸爸很温暖很坚强，但也总是很让他不安。
听说要去逛花市，张小郁特高兴，自己给自己穿上厚厚的衣服，还给爹爹递爸爸的外套和围巾，看着爹爹把爸爸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就像是元宵节的汤圆一样。
等爹爹给爸爸穿好衣服，他就兴高采烈地扑到爸爸身边，两只小手臂环保住爸爸，把小脸蛋也贴在爸爸的大腿上。
他真的很爱爸爸，很爱很爱。
下了两天的大雪停了，邱淑君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僵硬地往窗外看。
窗子起了雾，看不清外面是什么样子。她沉默地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衣服，走过去打开窗，感觉到刺骨的雪气扑到自己的脸上时，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等再睁开眼，眼前全是白茫茫一片。
白茫茫的院子里，她仿佛看到了郁阳趴在窗台上冲她笑着招手。
但她知道，那是假的。
郁阳已经离开三年了，那个总是笑眯眯地天真地喊她“妈妈”的郁阳，现在已经成了小小的一小团，被放在客厅柜子上的陶瓷罐子里。
郁阳很怕黑的，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黑漆漆的罐子里，会不会哭得很难过。
所以她今天要出门，去郁阳最喜欢的花市，买一盆小番茄，带回来，将郁阳葬在小番茄盆栽里。
她记得，阳阳很喜欢番茄小盆栽的。
有一次，学校办义卖活动，学生带了番茄盆栽来卖，卖不出去，就送了两盆给她。下班的时候她带回去，给了一盆给郁阳玩。
郁阳看到后，特别新奇，吃饭睡觉都捧着，跟个宝儿似的。
她并不阻止，反而给郁阳买了小喷壶，给郁阳浇水用。
那两盆小番茄其实已经快枯了，叶子都黄了，但是两个星期过去，叶茎上竟然挂了四颗红彤彤的小果子。
郁阳把四颗小果子摘下来，捧在手心里，来来回回地去看，去摸。
等到了晚上，郁阳就捧着一颗果儿跑到他面前，举着果儿给她，傻里傻气地说：“妈妈，吃！甜！”
她很错愕，含着泪水接过了郁阳手中那颗又小却很红的果儿，珍贵地捧在了手掌心。
她并不知道那四颗果儿，郁阳是怎么分的，但她知道，郁阳把那颗珍贵的果儿，分了一颗给她。
所以三年了，已经过去三年了，她已经想得够清楚了，她想把她最爱的阳阳葬在他最喜欢的番茄盆栽里，由小番茄们陪着他。
这样，阳阳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郁哉在花市里看到了番茄盆栽，他走过去蹲下，茫然地注视着被艳丽的花朵们挤在一边的小盆栽。
太不起眼啦，小小的一株被放在角落里，枯黄的叶子占了一半，恹恹的，很无精打采。
过年了，大家都喜欢买有生命力的，有美好寓意的花，没人爱这么一株快要死掉的盆栽。
张远惟牵着张小郁走过来，看见郁哉一直盯着那株小番茄看，于是问他：“喜欢？”
“要不要看看别的？这株快死掉了，大冬天也养不活的。”
郁哉没有回答张远惟的问题，而是说：“……哥哥很喜欢小番茄呢。”
哥哥，郁阳。
郁哉终于慢慢地想起来，心中那一点空缺的地方到底是为什么什么了。
他忘记了哥哥郁阳。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哥哥郁阳了。
他记得，哥哥最喜欢小番茄了，有一次妈妈带了两盆小番茄回来给哥哥，哥哥特别高兴，将小番茄搬去自己的房间，认真地呵护着。
向来不太会这些的哥哥，对小番茄特别认真，早上搬去阳台晒太阳，等天气温和一点了，就给小番茄浇水。
那个时候，郁哉最高兴的，就是踮起脚尖用手抓住窗台的边沿，努力地悄悄地往里看那一抹绿色。
要悄悄的，不然被妈妈发现了，会骂他的。
因为那是哥哥的番茄，他这么糟糕的人，是不可以看也不可以碰的。
但是……多漂亮的绿色呀！
郁哉心想。
当哥哥轻轻去摸那些绿色的叶子时，郁哉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和最漂亮的叶子。
后来，盆栽结果啦，他第一时间高高兴兴地告诉哥哥，看着哥哥把四个小番茄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捧去给爸爸妈妈。
他看到，爸爸妈妈收到小番茄后很高兴呢，搂住哥哥疼爱地亲了亲。
他也很高兴，虽然……他也很羡慕。
他什么时候才能和哥哥一样，被爸爸妈妈抱一下呀。
不过没关系呢，哥哥很高兴呢，这样的话，他就很高兴啦！
小小的郁哉蹲在角落里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吸了吸鼻子，勉强露出灿烂的微笑。
“弟弟，弟弟！”哥哥喊他。
哥哥的声音很大，把郁哉吓了一跳。
郁哉害怕地本能转头去看爸爸妈妈，担心爸爸妈妈听到哥哥喊他，会生气地过来打他。
爸爸妈妈很不喜欢哥哥叫他“弟弟”，说他很没用，没必要喊他弟弟。
幸好，爸爸妈妈已经出去了，并没有在这里，他回头去看哥哥，却看到哥哥笑眯眯地看着他，对他说：“弟弟，吃！”
他看到，哥哥的掌心里放着两颗晶莹剔透的小番茄。
那一天，哥哥说，弟弟是最好的，要给弟弟两颗小番茄。
哥哥说，爸爸一颗，妈妈一颗，弟弟要两颗。
郁哉问，那哥哥的呢？
他听到哥哥说：“阳阳要把所有的爱，放到小番茄里，给爸爸妈妈和弟弟！”
郁哉沉默地看着小番茄，不愿意走。
张远惟看他很喜欢，就去找老板，说要把这一盆快枯死的盆栽买下来。
老板听了都纳闷，问他：“大过年的，买一盆快枯掉的东西干啥，这是我之前顺手种来玩的，也没打算用来卖，卖这么一盆快枯掉的，我心里过意不去！送你们吧！”
张远惟就买了几株银柳花，多给了点钱。走过去抱起那个番茄小盆栽，放进郁哉的怀里。
郁哉茫然地看过来，张远惟就解释说：“拿着吧，养着玩。”
郁哉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够拥有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他怔怔地看着张远惟，突然抬起手擦了擦眼角。
他抽噎着说：“谢谢……”
张远惟左手牵着张小郁，只能右手把他抱住，举起手顺顺他的背，心都软了：“你喜欢的，我都给你。”
张小郁不明白爸爸为什么哭，但爸爸一哭他就会着急，他踮着脚环抱住爸爸的腰，大声说：“爹爹又欺负爸爸！”
郁哉连忙擦掉眼泪，摸摸张小郁的脑袋，安慰说：“没有没有，爹爹没有欺负我，你别哭……”
“真的吗？”
“真的，”郁哉单手捧起他的小脸蛋，“我是很高兴，所以才哭的，爹爹没有欺负我。”
张远惟听着，隐隐约约察觉到，郁哉好像很久没有在张小郁面前称呼过“爸爸”了。
他觉得奇怪，他记得，郁哉很喜欢“爸爸”这个称呼，在张小郁还没出生的时候，就会摸着自己的肚子，高兴地自言自语。
他知道，郁哉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张小郁的出生，也期待着张小郁能够喊自己一声爸爸。
只是当时，他以为郁哉是在作给他看，不仅没有给郁哉安定，反而冷言讽刺。
他牵住郁哉的手，刚想问，余光却看到有一个人推了郁哉一把，郁哉没站稳，踉跄了几步，他连忙抱住郁哉。
而这一场意外出现得猝不及防，郁哉并没有拿稳手上的盆栽，盆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又赫然的声响。
“郁哉！你为什么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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