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伙饭定在鸿祥楼。
戴允昭选的,因为沈文心喜欢吃那里的红烧狮子头。
散伙饭是沈文心的想法,他本人并不这么认为,只是想找个解释的契机——为何要搅黄沈文心的相亲宴。
戴允昭扪心自问,不觉得自己做了出格的事。来赴宴的全是草包,射术不及他,文采不及他,酒量不及他。一样都拿不出手,怎么好意思做沈家的夫婿?作为好友,他衷心希望沈文心觅得良人。
可沈文心不领情,反倒埋怨他让自己丢了面子,闹脾气不肯见他,他送了不知多少信才换来吃一顿饭的机会。
马车丈许见方,对坐时一不小心就会膝头相触。即使同处于这么狭窄的地方,沈文心的目光仍有别处安放,就是不看他。
戴允昭抚平薄纱,感觉心皱巴巴的,像被晒干了水的果脯,不过只有一点难受,仿佛隔了一层壳似的。从相亲宴回来的那晚,他相当恼火,气得一晚上没睡,如今想来倒觉得匪夷所思。
为了一个朋友,至于吗?
他有什么资格干涉沈家择婿?
“沈姑娘”如鲠在喉。
沈文心故意把头扭到一边,努力让戴允昭淡出视野,指甲一下下刮蹭着指腹,心中五味杂陈。她以前觉得戴允昭是君子,如今却觉得他坏透了。
若无相亲宴的闹剧,她此时也许在和某个世家公子互诉衷肠,说不定早就把戴允昭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然而他偏要来搅一趟浑水,碾压一众相亲者后扬长而去,留下一堆烂摊子,潇洒得让人咬牙切齿。
浑水变清,一颗心浮出水面,心上生着千千丝,戴允昭在另一端。
沈文心花了很长时间分辨习惯和喜欢,又花了很长时间揣测戴允昭的目的。因为太熟悉了,名单上没有他的名字,可他还是准时来到了相亲宴。
两情相悦的惊喜姗姗来迟,又匆匆离去。
戴允昭爱上了花楼女子。
那些令人脸红的设想,像一盆凉水浇到身上,沈文心觉得自己被耍得团团转。
戴允昭来什么相亲宴啊?老老实实做朋友不行吗?为何要在她看清心之所属后投入别人的怀抱?他把她当什么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吗?
“……你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妹,我希望你寻个好人家托付终生。那个人应当想你所想,爱你所爱,不会将你困于闺阁,在高墙深宅里蹉跎岁月。而那些公子哥过于肤浅,娶你只为装点门面,真心不堪一试。”
沈文心恼火地把筷子一摔:“你怎么知道他们对我不是真心?”
戴允昭平静道:“连你喜好都不知道,有何真心可言?”
沈文心眉头一挑,反问道:“那你说说我喜好是什么?”
戴允昭张嘴就来:“不吃葱姜,但没耐心挑干净。喜欢青金石蓝,手帕、发带都要带一点这种颜色。墨汁偏爱靛青色。吃橘子必须要撕下橘瓣上的丝络,不然不进嘴。睡觉必须要抱着阿福——”
阿福是一个旧布偶,沈文心不抱睡不着觉,此时从戴允昭嘴里听到莫名耳热,说道:“不用再说下去了!”
戴允昭挑净装点的小香葱,把狮子头分成几块,和素菜换了个位置,推给沈文心。
沈文心看看狮子头,后知后觉自己被戴允昭伺候得很好。这桌菜全是她喜欢吃的。
等了会儿,戴允昭催促道:“怎么不动筷子?你不是最喜欢这家的红烧狮子头吗?”
沈文心与戴允昭四目相对。两人在雅间吃饭,菜上齐后他就把帷帽摘了下来,在她面前露出了被打肿的半张脸。其实巴掌印不下饭,她骗他的,看到时只觉得心疼。她放轻声音问道:“你对那个花楼女子是真心的?”
戴允昭愣怔。他爱晚娘,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时不时感到的胀痛也证实了这一点。他愿意为了晚娘忤逆父母,背负污名。
可面对沈文心,“真心”二字突然黏在牙上,糊住了整张嘴。他全心全意爱着晚娘,在爹娘面前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为何不敢对朋友承认?朋友,沈文心只是朋友吗?那他那天为何要生气?
理着思绪,不觉头疼欲裂。
戴允昭以手扶额,感觉脑袋疼得要炸了,脸顿时失去血色。呼之欲出的回答被疼痛无情地搅碎,他无暇思考自己的心意。
沈文心去到他身边,焦急道:“阿昭,你怎么了?”
戴允昭弓着腰,手肘撑在桌沿,几乎要伏到桌子上。她俯下身,正要问戴允昭要不要去看郎中,他却忽然坐直了身子,面色如常,仿佛方才是她的臆想一般。他侧目看她,两眼暗淡无光,露出的笑容莫名有些瘆人,嘴角像被线扯起来似的:“无碍,我先回去了,沈姑娘慢用。”
沈文心觉得他在逞强,说道:“我送你回去。”
戴允昭自顾自地戴上帷帽,动作很急,一边整理一边起身,冷漠道:“不必,沈姑娘要的解释我已经给了,今后就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祝你早觅良缘。”
这话说得何等绝情。沈文心感觉自己被人打了一闷棍,脑子嗡的一下,问道:“你要和我绝交?”
“是,绝交。”
戴允昭感觉头又疼起来了,某个声音在远处召唤着他,靠近才能远离痛苦。他飞快逃离雅间,到门口时头疼有所缓解,可离开沈文心的情形已经模糊不清了。他甚至记不得来鸿祥楼的缘由,茫然地吹着晚风,感觉自己睡了很久,一部分记忆永远留在了梦乡里。
谁会入他的梦呢?
“戴郎。”
戴允昭回神,只见泼墨般的夜色现出一袅娜身影。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桃花眼一弯,纵使无情,也似是多情泛滥:“晚娘。”
侯府的家宴刚刚开始。
正厅的朱漆大门罕见地全部敞开,檐下三十六盏鎏金宫灯尽数点亮,照得台阶如铺了一层琥珀。
澄心堂正中摆着一张可供二十人同坐的紫檀圆桌。戴明远端坐主位,抬手示意,立即有仆从鱼贯而入,送来一道道珍馐。
戴初蒙一看上菜的架势,无奈道:“爹,不是说好了简单吃个饭吗?”
戴明远睁眼说瞎话:“这不都是家常菜吗?平时也吃这些,就是装盘装得好看。”
小令仪听不出反话,闻言仔细看了看桌上的菜,实诚道:“我们平时不吃这些菜呀。”
元枕雪替儿子整理衣领,笑道:“傻孩子,你头一次带朋友来家里,难道要让人家以为我们侯府连盘像样的菜都端不出来?”
戴初蒙从娘亲手里扯出衣领,难为情道:“娘,我自己来。”他看了看其他人,见他们没注意这边,庆幸之余觉出隆重招待的一点好处。仙门中见不到桌上的菜肴,几人不免感到新奇,目不暇接,只有云清漓冷着一张脸,维持着一贯的淡漠。仿佛此时就算山崩地裂,也得不到他的一瞥。
他没想到不在意是可以演出来的。
祂实际上比谁都感兴趣,上一道瞄一眼,眼动脸不动,努力绷着没见过世面的好奇。
林笑棠觉得好笑,觑着眼看,在祂身上见到了自家边牧的影子——那鸡贼的小眼神如出一辙。
云岚宗众人起初担心坏了侯府规矩,一个个僵成了木头人,说话十万分小心,生怕失了宗门弟子的风范,后来发现戴明远为人随和,慢慢松弛下来。
戴家最感兴趣的自然是戴初蒙在宗门的生活。大家心知肚明,有意把话题往那上面引,说着说着就到了双溪村。
程源说道:“是啊,戴师兄在双溪村可是经历了一番波折。那次去坟地探查不慎坠崖,还——”
戴初蒙甩了一个眼刀过去。他向来报喜不报忧,断手那事还没跟家里说过。
程源噤声,但“坠崖”二字足以令元枕雪提心吊胆,担忧地端详儿子,急切追问道:“还怎么了?是不是摔哪儿了?”
“还把我拉下去了。”
戴初蒙循声望去。林笑棠此前都在闷头吃饭,和师兄统一战线,他还以为饭局结束前听不见她的声音。
林笑棠接着道:“幸好悬崖下有个凸出来的小平台,我们摔在上面,没受什么伤。”
她的左手被桌子遮掩,放在紧实的大腿上,捏了把,用拇指轻轻摩挲着。
祂盯着戴初蒙,眼神充满挑衅的意味,将手覆在师妹的手上,惩戒一般地捏了下手腕,随后将五指插入指缝中。肌肤感受到指骨的形状,紧紧地、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在切实的触感中找到了优越感。
那点优越感掐灭了恼火的苗头。某个瞬间,祂想起了落在脸颊的柔软——那是戴初蒙得不到的证明。
祂好想向戴初蒙展示师妹的证明。
它长眼睛不就是为了看师妹是怎么选祂的吗?
【云清漓好感度 1,当前好感度为43。】
林笑棠保持微笑,微微弯曲手掌,夹住祂的手指,心想,真好哄。
因为在戴家待得不自在,祂在家宴上吃的很少,还没平时的一半多。
林笑棠猜到坏狗没吃饱,在卧房里整理完线索,敲开了祂的门,望着那双被月光照亮的眼,问道:“师兄吃糯米团吗?”
师兄妹下章开小灶约会喽。
无榜,后面还有两更。[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饭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