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不是纯粹的黑,最后一抹霞光洇入夜色,长街灯笼连成一条光龙,暖光晕染了半壁夜空。
市井的喧嚣浮在晚风里,被灯火烘得酥软,飘散在街头巷尾。
陈记糕团在打烊前接待了一对璧人。
少女双鬟窈窕,笑靥玲珑,发间不簪珠钗,而熠熠有流萤色;青年雪魄玉魂,风姿绰约,通身不缀佩玉,而泠泠有金石声。
两人同行,如寒梅映春桃,仿若天造地设的一对。
摊主见两人似在犹豫,笑脸相迎,招呼道:“小两口头回来吧?咱家的招牌是鸳鸯糖糕——红豆馅儿甜而不腻,绿豆馅儿清爽解暑,合在一块吃乃是绝配!来尝一尝?”
祂接过试吃的竹签,戳了一块糖送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思索“小两口”的含义。
口,嘴。这是什么称呼?两个人类叫两口,那一个人类叫一口?一口师妹……
舌头被红豆的甜裹住,祂看看同在咀嚼的师妹,咽下软糯的糖糕。
师妹看起来很好吃。
漂亮的眼睛看了过来,只需一个眼神,祂就知道自己要弯下腰,倾听师妹的悄悄话。
嗅觉被香甜的气息侵占,像被师妹标记了一样。每个字带着笑意,变得毛茸茸的,蹭得耳朵发痒:“师兄,摊主居然误会我和你是夫妻。”
夫妻,成亲,两口子。
祂恍然大悟,忽而一愣,从师妹的笑意中感到某种征兆,追问道:“师妹为何要笑?”
林笑棠指了下招牌上的某行小字,说道:“喏,上面写了‘鸳鸯同食,糕甜价半’,这样能省一半的钱。”
眼底的光暗了些许,祂感觉师妹像原星球上的一种坚壳类生物,咬不动,嚼不烂,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只好叹口气,轻声道:“如果成亲,就不是误会了。”
“两位觉得如何?这边还有其他口味,喜欢的话可以挨个品尝一下。”
“好,蜜枣馅是哪个?”
摊主的声音盖过了祂的呢喃,师妹没听见,香甜的气息顿时消散开来。
祂感觉心口被爪子挠了下,微微发颤,麻麻的涩。
师妹,聪明的师妹,怎么就是不知道祂心中所想呢?把祂一点点掏空,又不给祂爱意填充,用人类的说法就是——
始乱终弃。
好过分。
【云清漓好感度 2,当前好感度为45。】
可祂又不能强迫师妹做什么,见它手一招,立即摇着尾巴凑了上去。
狗不能向主人索取,只能俯低身段乞讨。
【宿主怎么糊弄过去了?】
【坏狗本来就恨嫁,如果我这边松口,那岂不是就能顺理成章地提亲了?好感度还不过半,打成亲牌太早了。】
【那宿主为何又主动解释“小两口”的意思?】
【我想看坏狗抓心挠肺的样子。】
祂付完半价,托着买好的鸳鸯糖糕,自己没吃,先送到了师妹面前。
林笑棠叉了一块咬下,笑容中透着游刃有余的神气。她就喜欢遛狗玩,得不到的总在眼前晃,最后肯定会想到发疯吧。
牵着狗在夜市逛了圈,林笑棠感觉肚子里的糖糕差不多消化完了,准备回侯府休息,瞥见一个戴帷帽的高个子,眼睛转过去,晚娘的脸映入眼帘。
旁边那人是谁?春在楼的客人?那不应该在楼内接客吗?
林笑棠疑心同行之人与事件有关,想跟踪两人一探究竟,拉着祂背过身,小声道:“师兄,我觉得晚娘身边的人不简单,跟上去看看,当心不要被他们发现了。”
祂注意到晚娘的时间更早,完全没想着为探案出一份力,可师妹都这么说了,也只好答应:“好。”
晚娘对蒙面人很亲热,抱着他的胳膊没撒过手,走走停停,从东街口离开了夜市。
人声渐远,夜市尽头是一条通向城郊的幽径,两侧银杏参天,白日里是文人赏景之处,夜里却成了幽会的密道。
眼见两人拐入岔路,林笑棠驻足等了片刻,才蹑手蹑脚地跟上去。她害怕被两人撞个正着,眼睛一直盯着前面,随时准备溜到树后躲藏。
树木蓊郁,枝叶互相交叠着,筛下来的月光只够照亮大致的路径,林子里静得仿佛连心跳声都藏不住。
晚娘的絮语分明是压着声音说的,但落入耳中字字分明。
两拨人愈发近了。
“咔嚓。”
踩断树枝的声响传入了四双耳朵里。
戴允昭自幼习武,听力无比敏锐,朝晚娘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旋足转身,掠过缕缕月光,纵身飞向声源处。云罗纱飘摇垂落,目光环视一周,没见到人,在地上看到一截断枝。他皱眉看了看层层叠叠的枝杈,目之所及仅有月光的碎片。
晚娘等他不来,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见四下无人,问道:“戴郎,此处有人?”
“喵~”
两点绿光幽幽闪烁,只听一阵簌簌声,光点消失在夜色中。
戴允昭收回目光,温声道:“罪魁祸首已经跑了。”
其实没有。
两个罪魁祸首挤在一根不算粗的树枝上。祂扶着树干,单手托着师妹,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的两人。
踩到树枝后,林笑棠满脑子想的都是转移注意,二话不说把树枝踢到一边,正打算爬树,突然被祂拦腰抱起,还没反应过来就占据了高位。她见蒙面人起了疑心,当即摸出一道化形符甩了出去。
化形符变幻无穷,随心而变,草木鸟兽皆可幻化,那只猫淡出戴允昭的视野后就变成符箓消散了。
林笑棠向下瞅了眼,想起坠崖的经历,有点打怵,勾住祂的脖子,又将重心往下压了压。
“不怕,师兄抱着你呢。”
师妹的身体紧绷着,显然在害怕。
祂也想到了双溪村的事,一边感觉心沉沉地往下坠,一边温柔地安抚着,不禁把手臂收得更紧了,恨不得释放本体将师妹裹在其中。
“嗯。”
凉而柔软的肌肤贴到脸颊上,师妹的呼吸却是温热的。被这样弱小的生物全身心依赖着,祂感觉那颗心变得好沉,还有点发烫。
喜欢,好喜欢,要是师妹可以变小就好了,小到能被心脏包住,这样就能把它放进去保护起来了。
师妹师妹师妹师妹……
浅褐色的眼眸逐渐变得迷离,如同被烈火烘烤的□□糖,一点点塌缩下去,鼓着琥珀似的气泡,消融成黏糊糊的甜腻。
林笑棠并没发觉依靠之物变成了糖浆灌注的沼泽。她正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地聆听树下的交谈。
“……若侯爷不接受奴家,戴郎还愿意为我赎身、与我永结同心吗?”
“今后与我共度余生的人是你,不是整个侯府。若爹娘不接受,我们就搬出去,另寻一个僻静处快活。”
“当真?”
“我几时骗过晚娘?赎身的事,我还在想办法筹款,爹娘不肯帮扶,我手里没那么多积蓄。我保证,最多两个月,我一定接晚娘到身边来。”
“那戴郎可要快要一些,奴家等不及要与你厮守了。”
“我又何尝不是?”
“戴郎脸还疼吗?”
“不疼了。”
“让我看看。”
“晚娘。”
语气突然变冷,戴允昭捉住了伸来掀面纱的手。
“戴郎,您弄疼奴家了……这儿又无旁人,您在我面前还端着做什么?”
“我的脸不堪入目,怕吓到晚娘。”
“晚娘不怕。我备了消肿的药膏,戴郎让我看一眼可好?”
“……晚娘!”
戴允昭忽然拔高音调,像制止不成急了,满是抗拒。
晚娘也许是被吓到,过了会儿才说话,很是落寞:“戴郎嫌我脏……连伤都不配看。”
“不是的!”
晚娘突然强硬起来:“不是那就给我看一眼啊,戴郎不是对我百依百顺吗!你为何不听我的话!摘下帷帽,给我看一眼!”
片刻后,戴允昭松开她的手,放在了帷帽上,可最终还是没能摘下来:“不……太难看了,我不能让你看见。”
“那戴郎给沈文心看了吗?”
“阿鸾……不,沈姑娘……没有,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她了。她不愿意见我。”
“……”
沈文心又是哪位?
林笑棠觉得最后那句话很有意思。主语是她,戴允昭居然把那位沈姑娘置于主体地位。
一个沈姑娘同时封住了两张嘴。两人沉默许久,动也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戴允昭率先发话:“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春在楼。”
晚娘一言不发地和他走出树林,没挽胳膊,形同陌路。
“师兄,我们下去吧。”
祂几个飞跃跳到地上,慢慢放下师妹,不经意问道:“师妹,如果我是戴郎,你会让我摘帷帽吗?”
“若师兄是戴郎,根本不用我开口,你肯定早早摘下帷帽,一边喊着伤口疼,一边让我上药。”
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忍不住笑了两声,转念却想到自己自始至终戴着“帷帽”。
祂和云清漓长得两模两样,本质上还是和戴郎一样,摘不下遮面的帷帽,云清漓是师妹的师兄,所以祂必须要是云清漓。
黑液在阴影中蠕动,想要扯下帷帽的冲动持续膨胀,似乎马上就要炸开了。
如果师兄不再是师兄,师妹还会给我上药吗?
祂不知道,也不敢问,本体贴合着影子的轮廓,一丝一毫也没有漏出去。
由于担忧戴允昭的安危,林笑棠临时充当护花使者,拖着狗尾随到春在楼。
两人似是因为林中的不愉快闹了别扭,直到分别时才腻歪了几句,很快就分开了。戴允昭在那之后没去其他地方,直接回到了侯府。
林笑棠眼睁睁看着戴允昭进了房间,突然感觉坏狗动了下,回头发现祂皱眉看向某处,一脸防备。
她心头一颤,暗道,不会是被侯府的侍卫发现了吧?虽是在偷窥,但她可是有正当理由的!她扯了下衣袖,面朝那个方向,太黑了,只能看到一个轮廓,轻声道:“师兄,我来解释。”
祂反牵起她的手,身子一转,准备向反方向跑,冷酷道:“不解释,回屋。”
林笑棠向后挣手,坚决道:“师兄,不解释清楚会有麻烦的。”跑的话真成那种心虚的偷窥狂了,万一惊动一群护卫上演追逐战……不行,想想就很尴尬!
可祂就是不松手,又道:“有什么好解释的?”
“师兄,不要拖我。”
“回屋。”
“师兄——”
“回屋!”
“林笑棠?”
林笑棠愣怔,一回头,和戴初蒙四目相对。
现在回屋还来得及吗?
下一章会很刺激。[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帷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