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梦归尘】
晨光透过窗棂,在柳砚清清冷的侧脸上投下细碎光斑。他正专注清点药箱,修长的手指在各类药材间游走。案几旁,仙子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发间青竹玉簪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摇晃。
“几千岁的神仙也会犯困?”
柳砚清声音很轻,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他取下木架上的披风,动作熟稔地为她披上。披风落肩的瞬间,姑娘迷迷糊糊地蹭了蹭他的手腕。
“再睡会儿?”他指尖拂过她眼下淡淡的青影。
“说好陪你下山的。”姑娘睁开眼,指尖自然地勾住他的小指,“难得回来,不想分开。”
柳砚清呼吸微滞。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总能让三百多岁的仙君耳尖泛红。他低头掩饰笑意,却在姑娘抬手抚上他脸颊时避无可避。
“那得在天黑前赶回来。”
话说得正经,偏生拇指还在摩挲人家耳垂上的痣。
“这么急?”
“嗯。”柳砚清倾身,唇瓣轻触她指尖,“想你了。”
清雨和如雪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时,柳砚清已退开三步远,广袖垂落,又是一派清冷模样。只是绯色仍顽固地攀在颈间,姑娘则慵懒倚着书案,方才的小女儿情态已化作睥睨众生的淡然,唯有看向柳砚清时,眼底金芒流转,泄露一丝凡心。
清雨和如雪也早习惯了自家师尊在师娘面前是另一幅模样,毫无波澜。
“师尊。”清雨目不斜视地递上功课,“大师兄的那份也一起带来了。”
平日里简单的课业,柳砚清不会亲自检查,这种繁琐的事全交给孩子们的大师兄完成。乖乖待在一旁的姑娘不常来医鹿山,对柳砚清的弟子们也不是各个熟知。
柳砚清先替俩孩子检查课业,待两人告退后才看到一旁不怀好意眯着眼盯着自己的姑娘。循着她的目光,柳砚清才意识到自己的袖口和指尖在刚才掩饰尴尬时,慌乱间粘上了墨汁。
“哎呀呀,师尊的袖口脏了呢。脏着手,待会儿下山可不得把人吓着。”
柳砚清轻轻笑了笑,转身进屋准备换身新的。姑娘见状一个跨步挡在柳砚清身前。
“我来给师尊换。”
柳砚清乖乖张开双臂,任由姑娘借着换衣服的借口对他上下其手。光是解开腰带就沿着腰围摸了个遍,脱去衣裳的操作竟然是擦着肩,触摸着柳砚清炙热的皮肤褪去。早习惯了,也早猜到她会这样。当姑娘“不小心”擦过他腰间敏感处时,柳砚清看着眼前的人嘴角扬起意味深长的笑,无奈轻叹道:“我可不能有你这样的徒弟。”
姑娘纯然地抬眸问道:“为什么?”
他低头咬她指尖,“会让我背上师德罪名。”
姑娘轻笑,指尖描摹他微红的耳廓“那我还是不叫你师尊了,免得哪天被人误会,硬生生拆散我们。”
【梦溯流光】
今日清早,柳砚清依旧带我在山中各处打坐,美其名曰“修道”。
为了不让我脆弱的身体在山头吹冷风而感冒发烧,出发前我特意在裙子里藏了条毯子。然而,柳砚清一眼便识破了我的小伎俩,毫不留情地驳回了我的请求。
“修道,是磨炼意志,摈弃杂念。等你达到境界,自然就不会冷了。”
我本想争辩几句,但见他神色冷峻不容反驳,只得悻悻地将毯子放回原处。谁知他反而皱起了眉头,似乎对我的顺从感到意外。我不禁小声嘟囔:“不是你叫我放回去的么?”
柳砚清淡淡地瞥了我一眼,轻叹了口气。
“我也该习惯新的你了。走吧。”
说完,他振袖一挥,转身走在前头。
后山有一片梅林,终年盛开着白色的花瓣。远远看去似乎在哪儿见过的画面……在哪儿呢?
穿过潺潺小溪,绕过一片幽静竹林,梅林便赫然出现在眼前。梅树下的一方木台上摆着小小的方桌和坐垫,木台上落满了飘落的花瓣,显然已许久无人光顾。每次修道的地点都是柳砚清临时决定的,这些日子我们几乎走遍了医鹿山的每一个角落。师尊莫非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唤醒我的记忆?若真是如此,倒也不失为一种巧妙的方法。
“师尊!”
我踏着满地如雪的花瓣,小跑到他身边,笑脸盈盈地唤他。
“说了,不要叫我师尊,名字即可。”
“叫全名?会不会显得太生疏?”
“名字而已。人之所以生来需要取名字,被冠上姓氏,不就是为了方便称呼吗。”
仙人说的尽是道理。
“那,砚清?”
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又摇了摇头,“好像没大没小的……”
“行。”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反倒让我愣了片刻。
“……啊?好吧。”
我们相对而坐,拂去坐垫上的花瓣,摆上茶壶和茶盏。难得不见他那始终散发催眠花香的木匣子,怪不习惯的。
山间幽谷,疏花如雪,这场景不像是修道,更像是文人雅士的修身养性。柳砚清一袭天青色的长袍,与梅林构成一幅绝美画卷,近在眼前,却又仿佛遥不可及。
啊,我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了,柳砚清的药房墙上的孤岛画。山中弟子说,这片梅林终年不谢散发异香,至少不是寻常梅花的幽香。我不说上来是什么味道,只觉得有咸味。
“所以,什么事?”他端起茶盏,淡淡问道。
我倒茶的手顿了顿,沉默片刻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能告诉我,我的名字吗?”
知晓姓名便能恢复记忆。显然柳砚清早就认识我,也一定知道我的过去。与其漫无目的地寻找,不如直接问他。
“风。”
他抿了一口茶,语气平静。
“风?就一个字?”
“风,是你的名。”
他说得极轻,仿佛怕惊散一缕真正的风。梅瓣落在他肩头,那抹白忽然刺得我眼睛发疼——他看我的眼神,分明在透过我抚摸另一个灵魂。
我继续追问:“那我姓什么?”
柳砚清没有直接回答。
“你不是要下山吗?告诉你,还找什么?”
我顿时恍然大悟:“所以,您同意我下山了?!”
“我不同意,难道你还真不走吗?”
我嘿嘿一笑,捧着茶盏小声道:“谢谢师尊。”
“……不许叫我师尊。”
柳砚清从怀中掏出一本不算厚的书递给我。
“在那之前,先把书上的内容学会。掌握一项技能,你在世间也有个赚钱养活自己的门路。学不会,你也不用下山了。”
我欣喜地接过书,迫不及待翻开。
序言:本书共三千万字,学成共需花费三十年,请诸位学者努力钻研,刻苦学习。
“……您是故意为难,诚心不想放我走啊。”
我抬眼,正好对上柳砚清深邃的眼眸。他的眼睛牢牢看着我,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是我从没见过的,真正属于他、发自内心的笑容。
但我却笑不出来。
喉间泛起酸涩,我知道,他不是对着我笑,是从前的我,重生前与他有过过往的我。
心突然绞得疼,我收回视线,眨眨眼睛收回自己脸上险些暴露的落寞。或者该说,是嫉妒。
“三千万字和三十年只是针对自学者而言。若有高人指点,用不了那么久。”
“原来如此。那得找个师傅教我才行。找谁呢?清雨和如雪愿意教我吗?”我偷偷瞟向对面沉眸的柳砚清,轻声开口,故作思考,试图捕捉他微妙的情绪变化。
“自己琢磨吧。”
像是察觉到我的心思,柳砚清选择闭眼起身,不给我一丝观察的时机。
“诶?砚清师尊,你就这么走了?”
我连忙起身,想要追上他。
柳砚清走得飞快,仿佛生怕被我追上一般。我提起裙摆,一路小跑,直到他房门口才勉强赶上。突如其来的停顿,让我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他冷冷回头看了我一眼,无意识后仰又强行定住,目光落在我手中攥着的、已被揉皱的书上。我刚想笑着打马虎眼,却被他那冰冷的眼神止住了嬉皮笑脸。
“好生保管,仅此一本。”
“这么贵重!那我还给师尊吧。”
我拍了拍书面,试图将褶皱的部分抚平。
“……不许叫师尊。”
“对不起师……砚清,师尊。”
“……”
入夜,如雪提着灯笼巡夜,路过我窗外时,见我还在挑灯夜战,忍不住凑到窗边,探头问道:“姑娘在干嘛?”
“抄书。师尊说这本书仅此一本,太贵重了,我打算全本抄下来后还给他。”我头也不抬地答道。
如雪站在窗外,目光在我脸上和桌案的纸张上来回游移,最后忍不住噗嗤一笑:“想不到师尊还会跟你开玩笑。这书书库里有几百本呢,堆在一个书架上。你要的话,回头我给你拿。”
我握笔的手一颤,正在写的最后一笔被拉出纸外,今晚的两页算是白抄了。
“几、几百本?”
“估计不止,细数的话恐怕成千,上万也有可能。”
“……”
次日清晨,我左手攥着从书库翻出的印刷本《鹿山本草玄录》,右手拿着柳砚清所谓的“仅此一本”,冲进他的药房。
“师尊!你骗我!这书明明书房有几百本!你却说只有一本!”
柳砚清头也不抬,抓取药材的动作却比方才重了几分:“不许叫我师尊。你手里的确实只有一本,我没骗你。”
“啊?”
我愣在原地,眨巴着眼睛来回对照两本书。细看两本书,书房里的那本字迹工整划一,显然是坊间印刷;而我手中这本,虽然装帧朴素,但每个字的笔锋转折都带着柳砚清特有的清峻风骨。
“难不成……这是师尊亲自抄的?”我的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柳砚清将最后一味药材包进桑皮纸,细绳在他指间翻飞成结。
“不许叫我师尊。闭关修行期间抄写的。你要是不想要,就还给我吧。”
“好,还给您。”
我将书递过去,他纹丝不动,连手都不肯抬一下。
“嗯?”我有些疑惑,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里的书,“嗯?”
“我不要。”
这回答让我慌了神,急忙解释:“您怎么又不要了?没弄脏,真的!我保管得很好的!绝对没有吃饭睡觉的时候翻阅,真的!”
柳砚清终于抬眼看我,黑色的眸子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意。“如此珍惜,那你继续保管吧。”
说完,他拎起药包,越过我离开了药房。
我拿着两本书愣在原地,半晌,失掉语言无奈笑了两声。
晚秋的凉风袭人,但午后的暖阳照在身上,依旧暖洋洋的。趁着好天气,我邀约清雨和如雪在后山的凉亭中品茶闲聊,顺便打探些消息。
“师尊闭关修行?”
清雨端着茶壶,正给我和如雪倒茶。听到我的疑问后,重复着跟我确认了一遍。清雨如雪两人对看一眼,我察觉到他们神态有些异常,但不急着追问。清雨倒好茶,在我对面坐下,说起关于柳砚清的事。
“师尊从不闭关,除非是……打坐修道也只是近期陪姑娘才有的。虽然人间相传师尊是修行千年的仙人,但师尊才三百多岁。而且师尊一般修行都是下山行医,救治百姓,不会闭关的。”
如雪放下茶盏,忽然想起什么:“等等,我听说姑娘醒之前……去年吗?师尊去后山呆了一段时间,是去干嘛?”
清雨轻咳一声,似有顾虑,但在我微微睁大的眼睛盯视下,还是开口解释:“师尊受罚,被关了一段时间。医鹿山的规矩,不能干涉人的生死。师尊破了例,按理说应该被逐出山门的。”
我追问道:“受罚?因为什么?”
“因为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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