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拂卿柳】
柳砚清奉医仙葛榆之命,前往蓬莱仙岛天工院给北雷真君送医鹿山刚制成的仙药。
打造玉笛所需的材料,除了天宫千年生长的竹,霜洲地界的神石,竟然还需要医鹿山九十八味仙草提炼出的药。
天工院偌大的空间摆满了各种等待锻造的神器。在一堆杂乱的材料中间,北雷正细细检查手中的玉笛是否完好有无瑕疵。
毕竟是给自己小妹的神器,听到即将拥有神器,她可是说了句“最喜欢大哥”呢。
北雷扭过头见柳砚清站在门口,停下手中的动作。前往门口接下玉笛所需的最后一剂材料。
“我还是头一回打造一件神器花这么长时间。等锻造出炉,南风估计又去人界惹多少祸了。”
“辛苦真君。仙药已送达,砚清便回去了。”
完成医仙交代的事,柳砚清也不便打扰,欲要离开。
北雷叫住他,不紧不慢道:“难得来,不去蓬莱第几宫看看南风吗?她刚醒不久,正好可以见见。”
南风坠入江水,昏睡了一段时日。在那期间,柳砚清凡有空便道蓬莱第几宫照看她。
“发生了些事,怕她不想见到我。”
北雷自然知道是何事,露出了然的笑说道:“担心那件事啊。放心,她忘得一干二净,你只管去吧。”
柳砚清难以置信,面色不安。凝视北雷手中的玉笛良久,欲言又止道:“……忘记了?”
忽有花叶从隐蔽的角落中飘散出来,落在两人眼前,是白色的梅花。
北雷略显惋惜说:“爹爹救活她后,我看到西雨偷摸摸给小妹消除了段记忆,关于你。”
柳砚清抬手接下白梅花瓣,想起那日海边,以白梅为证,许下星辰之约的一天。
也想起了天河星空下,许下白首之约的人间愿景。
北雷走到飘出花瓣的位置,从一堆杂乱中抽出一支完好的梅花。
这是锻造玉笛所需的材料之一。
南风最喜欢竹和梅,所以玉笛中自然少不了这两样。
北雷望着白梅苦笑,感叹道:“也算好事,不是吗?娘亲走的时候,南风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的,连爹爹都还认不得,遇到个大仙就争着要抱。”
他放下白梅,继续说:“那段时间爹爹跟病了似的,整日呆在后院。那时候没有竹林,只有一池莲花,是娘亲走之前留下的。南风长大后问及娘亲的模样,爹爹说若是能看见的竹,便会知晓。于是,她将后院打造出一片竹林。从她卧室的窗户望出去,便是一望无际的翠绿。听南风说,她甚至在人界的宅院外也生了片竹林。可惜,她还是没能见到。”
北雷在茶案边坐下,柳砚清也被邀入座。
一盏茶后,又徐徐道来:“在爹爹走出阴霾之前,我们仨争着抢着南风的抚养权。有人敢欺负她,我和东婝二话不说就冲上去揍人。结果就是,好心当做负担,南风有段时间还因此不理我们俩。她去人界,我们悄悄跟去,想着逗她乐,直接闯进了那凡人的家,她又是气不过,到死……才肯回来见我们。”
柳砚清没有说话,静静聆听过去他所不知的南风。
“走之前还是去看看她吧。也好解开你的心结。”
柳砚清一怔愣,浅浅笑道:“那便回利州前,我去看看她。”
竹林风动,院墙内探出的翠绿沙沙作响。
许久不到蓬莱第几宫,与她在人界初见的画面恍惚在眼前。这瞬间,两人的目光隔着数月的光阴,蓦然相会。
他叹出一气,决然走向蓬莱第几宫的大门。
“砚清?”
柳砚清听声回眸看去,一堵墙后一人探出半个身子。见那人不肯主动过来,柳砚清便折返回去。
“枕书君,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不过客套话。云枕书面容憔悴,眼底的淤青清晰可见。
早听闻云枕书最近被各种相亲事宜扰得不可开交,此刻躲在暗墙后面,原因可想而知。
云枕书叹了口气说道:“一点不好。过几日被安排和东婝元君相亲……怎么办!我怕死在相亲宴会上。”
“元君……有那么可怕吗?”
云枕书露出手臂上的伤,抱怨道:“试问仙界哪有手劲儿如此之大的人?两根指头,就掐成这样。要是改为一只手,我的胳膊就废了!”
柳砚清若有所思,嗯了一声,思索片刻后四下张望,问:“枕书君这是在等人?”
“哦,我在打探元君的行踪,避免和她正面冲突。”
“……”
柳砚清不知如何回话,沉默着。一墙之内便是蓬莱第几宫,再往前几十步,即是大门。
“实在不敢想,以后要称好友为妹夫。”
“枕书君还是可以唤我砚清。”
“那怎行。同是嫁入蓬莱第几宫的人,你又在我先,以后,我的性命就全权托付给你了!妹夫!”
“枕书君的话……是否有歧义?”
“表面是有的,你仔细想想,是没有的。”
“你这不还没和元君成婚吗?”
“婚事是逃得掉的吗!那可是元君!方大仙!北雷真君!西雨真人!南风……南风不会打我。总之,我一个都打不过!”
好像是那么回事。
霞光随流云,阴影浸没云枕书的身影。柳砚清则站在明暗交接处,时刻注意蓬莱第几宫大门那边的动静。
云枕书这才想起柳砚清一个住在凡间的仙人,竟然出现在蓬莱仙岛。
“砚清这是去哪儿?”
“蓬莱第几宫。枕书君……连襟要一起吗?”
“说什么荒唐话!你快去吧,告辞。”
云枕书匆忙离去。柳砚清独自走向蓬莱第几宫敞开的大门。忽然院内响起匆匆脚步声,有人来了。
“啊!砚清?!”
东婝刹住脚,险些撞上门框。柳砚清装作没看见,颔首行礼。
“元君,许久不见。”
东婝在外人面前从来一副生人勿进的冰霜女神相,在自家人面前是个情绪起伏不定,甚至有些呆傻的性子。
柳砚清当然是自家人,爹爹唯一的弟子,小妹差点成婚的夫君,亲上加亲,彼此也是知根知底。
东婝热情招呼道:“南风正好在,直接进去吧。”
柳砚清面露难堪,推辞道:“就、不必了。替医仙送药给真君,还得去利州行医,不便打扰。”
“利州?那正好,有你看着,爹爹不会反对。小妹丢了段记忆,变得神经兮兮的,你正好带她去散散心。”
“我——”
“南风!”
完全不等柳砚清作出决定,东婝一嗓门叫来了院内看似数年不见实则数月不见的人。
柳砚清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仙子,神情恍惚。
南风提着裙摆迈着大步奔来,柳砚清定定看着她,透过那双澄澈的眼睛,试图确认她是否真的失忆了。
“砚清?!你怎么来蓬莱了?”
南风也是许久不见柳砚清,诧异问道。
“替医仙给真君送药。”
趁着两人插科打诨,东婝欣慰一笑,拍了拍南风的肩膀,说:“两位慢慢聊,我去打探云枕书在做什么。”
不愧是即将喜结连理的人,意外的默契。
东婝离开后,蓬莱第几宫难得安静了片刻。最后还是南风突然伸出手指戳了戳发愣的柳砚清脸颊,让气氛缓和了些。
“听说你无聊得要疯了?”
“是啊。”南风做出欲哭无泪的表情,抱怨道:“抹除记忆,被关禁闭,整个蓬莱仙岛找不出比我更可怜的人了。”
“抹除记忆?”
“嗯,好像去人界犯了点错,西雨怕我想起来伤心,替我抹掉了。”
“所有的记忆?”
“那倒不是。我还记得闻笙、顾辞、叫韩风的姑娘,以及……没了。”
果然没了那段记忆。
柳砚清并不伤心,反倒庆幸。忘了也好,那场闹剧,无论是南风还是他,都不想再记起。
南风瞧柳砚清惴惴不安,忍不住笑了,戳了戳年轻仙人的脸庞,安抚道:“关于你的事我可记得呢,何必伤心?”
兴许是终于能名正言顺出门,南风毫不避讳地挽上柳砚清的手,借着他离开蓬莱第几宫。
“啊!可算能出门了,再待下去,我真得憋坏了。”
柳砚清盯着挂在自己臂弯上的人,心思复杂。刚才还庆幸的人,转眼又庸人自扰。
蓬莱仙岛的霞光是随着某位大仙的心情变换的,刚才还灰蓝色的天光,顷刻间变成满天耀眼的星辰。
南风忽然搂住柳砚清的脖颈,凑到他耳边。
“我想你了……”
柳砚清看不见南风的表情,复杂的心情使他落在南风后背的手变得更加紧密。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你。”
柳砚清听见怀中之人轻轻笑了,侧过头在他脸颊上一吻,在他耳边轻轻诉说:“忘记发生过的事,心里就像毫无预兆被割去一半,留了个空洞。不过,好在关于你的事,我都还记得。想想,也没那么寂寞了。”
“是吗。”
他眼眸幽深,被她的话蒙上一层阴霾。
是啊,她记得自己,却也忘了“自己”。
“当然!不管是几年前的初遇,还是你送我的白梅,我向你索要星辰的约定,我都记得呢。此番人间之旅,我认识的人,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你的影子。我都怀疑是不是故意为之,偏偏挑和你相似的。”
柳砚清无奈笑了笑,“这话听了怎么一点也不开心呢。你跟所有男人都说过同样的话吧。”
“天地良心!绝对没有!”
心底的尘埃被她夸张的玩笑话吹散。
柳砚清也暂且放下心结,问道:“利州突发病疫,我得去看看,你和我一道吗?”
南风欢欣道:“好啊。虽然帮不上忙,但我会保证绝不添乱的!”
利州山村的焚尸坑边,柳砚清和南风默默为被病痛折磨致死的人祈福。
村民们纷纷散去,四下静地只能听见火舌蔓延的声音。南风也站得打起瞌睡,柳砚清便叫她先去村民准备的屋内休息。
南风离开后,忽然,远处跑来四个孩子冲到火坑边,柳砚清见状立马施法筑起一堵看不见的墙拦着四人。
两个少年,两个少女,最小的甚至还在少年的背上。
火坑里有他们的爹娘,一场病疫,四个孩子一夜之间成了孤儿。
年长一些的少女眼眶通红,扑通一声跪下,颤抖不已。被她紧握着的少年也一齐跪下。
最大的少年因为背着妹妹,只能低垂下头。意外的是他们没有哭,憔悴的脸上意外写满坚强。
柳砚清走上前蹲下身,从怀中掏出四支糖葫芦送给孩子们。
“这是……糖葫芦吗?”
少年少女接过糖葫芦,有些为难,留着口水却不敢直接送进嘴里。
柳砚清温柔地安慰:“吃吧,不够吃,这里还有。”
最大的少年向柳砚清解释道:“谢谢大夫……只是小花哭着找娘亲……”
柳砚清望了眼火坑里的惨烈,起身挡在孩子们面前,说道:“天要下雨,我带你们回家。”
四个孩子乖巧点头,最大的少年背好叫小花的妹妹,另外两个孩子姐姐拉着弟弟。
这时,柳砚清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什么握住,垂眸看去,竟是年纪较小的少年牵住了他。
柳砚清没有说话,只将少年的手牵的更紧。
“叔叔家里也有兄弟姊妹吗?”
最大的少年突然问道。柳砚清摇头说:“叔叔家中独子,不过……”他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自己先笑了笑,“叔叔有两个孩子,调皮贪。但因叔叔常年四处行医,他俩倒慢慢懂事了些,彼此照顾。”
“叔叔的两个孩子也是哥哥和妹妹吗?”
“他们是同月同日生,不过,也算哥哥和妹妹吧。哥哥不善言辞,却将妹妹保护得很好。明明自己也受了委屈,却第一时间想着安慰妹妹。”
最大的少年不说话了,背着妹妹的双手紧了紧。
许久之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再安置好睡着的小花,和安排弟弟妹妹去厨房准备晚膳时,对柳砚清说:“我也会照顾好弟弟妹妹们,不让他们受委屈。我会去附近的村子找找能做的工,以后,我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那以后,柳砚清每年会来利州行医,必然来此看望四个孩子,为他们添置些生活起居用品。
屋内的南风已经睡足一觉,百无聊赖坐在门口等柳砚清回来。
“说好给我讲故事的,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村民送来的饭菜摆在桌上,南风一口没吃,将眼前的饭菜热了一遍又热一遍。
柳砚清走到她身边坐下,“算准了饭点回来,饿吗?”
“饿,但故事也想听。那就——我边吃,你边讲吧。”
柳砚清失笑,故意逗她:“我不吃?”
“仙人也要吃饭吗?”南风歪着头反问,一脸天真。
“那神仙也要吃饭吗?”柳砚清学着她的语气反问。
南风开怀大笑,放下刚拿起的筷子,端正坐好,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
“索性都不吃了。快快快,我已经坐好听你讲故事了。”
柳砚清无奈地摇摇头,眼中满是宠溺。
“好。”
于是,落日余晖中,柳砚清讲述起当年拜入蓬莱第几宫,与方大仙初遇之事。
处理完村中各事后,柳砚清再回房中已是半夜。
黑夜里,月光隔着纸窗,趴在桌案上睡着的人,脸庞镀上一层银光。柳砚清看着他,垂下双眸。
“忘记……到底是好还是坏……我还是想不明白。”
他捡起落在她身后的披风,为她重新盖上,温热的指尖拨开她挡住脸庞的发丝。
安静的人,如同她坠入江河前的表情。
倘若她再次奔赴黄泉,到那时能救她的,只有自己了。
“明明那时就能成就定局,你为何……”
他埋下头,双肩颤抖。
“你为何要逃……就这么不想嫁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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