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坐到椅子上,阮希音就有点后悔了。
市领导衣着规整、神色严肃,年纪一把也依旧威风赫赫,只是麦克风传来的都是新闻稿上常用的客套话,先表达自己对活动成功举办的欣喜之情,再着重强调一下要发挥投资在产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然后提及一下S市在政策扶持、基础设施升级及人才储备机制完善等等方面的积极举措,最后重申合作互惠共赢的理念。
这样模板化的内容配上那几乎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的舒缓语调,阮希音觉得自己无聊得要睡着了。
今天比较热,即使会场开了空调,密集的人群窝在一栋建筑里,空气也显得又热又闷,像灌了岩浆的笔筒,阮希音觉得自己是块要融化的水泥,汗淋淋的,她难耐地站起身,微弯着腰,跟薇薇安说:“我去洗手间补个妆。”
薇薇安点点头,阮希音径直走出,走廊里已经没有人了,她感觉一阵畅快。
真是无聊到让人腰酸背痛啊!周边人都在摸鱼或者微信聊天,她不爱看手机,又没有什么事做,新闻稿发言她又实在不爱听,简直梦回大学时候上“水课”,稀里糊涂听了一大串文字,留在脑子里的有效信息却寥寥无几,可那时她好歹有作业可以做,倒也没什么大影响,现在可就太煎熬了!
阮希音无所事事地在楼梯间走着,想晚一点再回去。二楼看完了,她又想去一楼逛逛,想着想着,她就走到了电梯门前。
按下按键,她抬头看着天花板让人眩晕的灯光,复盘今天的种种。短短几个小时,跟着薇薇安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她还真是长了不少见识。在待人接物上,薇薇安总是主动的,游刃有余的,她就显得力不从心了,幸亏当初自己没有入错行,人果然还是要做自己擅长的事才行啊!
但悲伤的是,有时一个人喜欢的事,却并不一定是那个人擅长的事,遇到这种情况,要么放弃,要么挣扎,放弃者理智,挣扎者亦可贵!
她始终觉得自己是很幸运的,自己喜欢的事就刚好是自己擅长的事。虽然这条路依然走得不轻松,好在,她最终能得偿所愿,也许是世界认可了她,她反而又有了更强的探索的勇气,多么幸运啊!
是她塑造了自己,也是世界塑造了她。
阮希音神思飘然,如云朵悠悠,电梯“滴”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没有仔细看前方,精神恍惚地走上前,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冷冽的香气中混着烟草,有雪松的冷肃疏离,也有沉香的深邃复杂。
应该是男性专用的香水,用料非常的苛刻。
阮希音嗅着这股香气出了神,直到面前的人向着她走了一步,巨大的阴影覆盖下来,她才收回神,有点跌撞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好意……嗯?”阮希音尾调一转,有点诧异地看向前面的人。
“纪舒?你怎么在这!”也太巧了吧!怎么哪哪都能碰上!
纪舒一步跨出,电梯门在他身后几欲闭合,他又按了一下按键,问阮希音:“你要下去?”
倒也不一定要下楼。
阮希音看着眼前人,抿着唇,摇了摇头。
纪舒松开按键,向她的方向又走了一步,恰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两人近在咫尺,实在是有些暧昧了。
可阮希音一点也不想后退。
“来干什么?”纪舒轻笑着问,心情很好的样子,语气也很悠闲,和他周身香水的肃穆庄严反而不那么和韵律。
“我和薇薇安,就是上次跟我一起打台球的朋友,我们来这里见见世面。”阮希音笑了笑,语气悠闲,她心里放松了不少,趁着周边没人,当着纪舒的面真诚地倒苦水。
“我跟你说,这个活动举办得实在是太无聊了,至少现在来看是这样的。刚才我在活动会场听台上的人讲话,还以为能听到一些实用的干货,至少也是一些能提升个人境界认知的东西吧,结果既没有深邃的洞察,也没有明确的动向,只有一些平时宣扬国威的新闻简讯的内容,整场听下来,就是我们有多么多么的好,多么多么的重视,多么多么的积极,我们在做了,将做了,要做了,而且老实说演讲稿写得也不是很有文采,就是最模板化的那种。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可能是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吧,现在听这种话,再不会有上学时那种挥斥方遒的慷慨激昂了。我都无聊的要睡着了。”
阮希音垮下脸,像失水的海绵。
纪舒看着她这样子,笑意更甚。
“这种场合,微观细节的东西不好讲,只能讲一些宏观大方向的东西,在你听来可能就泛和空了些。”纪舒说:“不过万事都是从一个飘渺的愿景逐步变得具体的,微观细节的东西固然重要,却还是要首先抓住大方向,这点上,发言人并没有做错。”
阮希音看着纪舒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她甚至产生了是不是自己层次太低的怀疑,不过她很快就否认了这一错觉。
“纪舒,之前我没发现,不过现在我觉得,你和台上讲话的人真的有点像啊,当然我不是指脸,是你们说话的方式,不,也不是,是讲话的那种感觉,就是那种一个接地气寻常无比的东西也可以上升到跟太阳肩并肩闪闪发光的那种感觉,你懂吗?”
“是吗?”
“有点,这种东西,平常天天看,你不会觉得无聊吗?”阮希音瞪大眼睛。
纪舒沉思了一会,道:“会觉得有点无趣,所以我现在才来。”
阮希音:“……”
一阵无语。阮希音稍后问:“你也是来参加活动的?”
纪舒点点头。
“你呢?”
“我刚从那里逃出来。”阮希音笑笑,“你现在要过去吗?”
纪舒又点了点头。“嗯。”
“我刚好也要回去了,我们一起过去吧!”阮希音笑道。
“真的?”纪舒谨慎地问。
阮希音歪歪头,“当然是真的,不就一起进个活动会场,有什么不行的,难道,你害怕被谁看见吗?”
阮希音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一丝情绪。
“你不会真是骗子吧?”阮希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纪舒轻笑一声。“你觉得我像骗子?”
阮希音点点头,“有点像,毕竟你的脸和声音都太具迷惑性,你的人也是。”
“我就当你夸我了。”纪舒的眼眸如无波的古井一般平静。
纪舒签了个到,拿了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袋子,两人一起走进了活动会场,就在一只脚踏入场地的那刹那,阮希音就感觉周边的氛围变得有些不对劲。
一切都变得有些匪夷所思起来。
不少人都望向了自己,用着探究、惊讶的目光,自己回看过去,他们依旧没有闪避,还是直直地看着自己。
阮希音瞬间觉得无所适从,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脸。
难道是我妆花了?花得跟鬼一样?不然也不至于这样盯着我这个陌生人看吧,眼里甚至还有一点惊恐,我又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我。
她偏过头,问纪舒,“我妆花了吗?”
纪舒轻声答:“很美。”
阮希音感觉周边人的目光更加沉重了。
台上的领导终于结束了致辞,主持人收回看她的视线,兴致高昂地总结了几句,开始介绍下一位嘉宾:“接下来,有请纪舒先生上台讲话。作为一个独立投资人,他专注硬科技赛道,精准捕捉多个项目的潜力,其中众所周知的亚特英科技、拓非智能等行业标杆公司他都参与过投资……”
主持人还冷幽默了一下:“我们知道啊,纪舒先生观点独到,却也是业内著名的铁面无私,言语犀利,说话一针见血,跟他交流的人,要有一定的心脏承受力……”
阮希音感觉声音越来越遥远了。
纪舒唤她:“希音。”
阮希音偏头看过去,这人竟然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色还是如此的波澜不惊,似乎都习惯了。
“能不能帮我拿一下东西。”纪舒看着她,缓缓道:“我等会去找你。”
聚焦的灯光下,他的眼眸中似乎多了点不一样的情愫,像跳跃的金光。
阮希音并没有反应过来那种波动是什么,看到他把刚才的袋子递过来,木愣地伸手接住。
她抓到袋子的那一刻,感觉全场的目光都聚焦了在他们身上。
她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口红都要被抿完了。
怎么所有人都在看我们啊!她的眼神慌乱,四处乱瞧,发现连薇薇安都张大了嘴,唇色红艳,神色诧异,简直像是看到太阳从西方升起来了一样,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啊?
阮希音接过袋子,像个盾牌一样挡在胸前,却意外吸引了更多的目光,把脸蒙上都抵挡不住。
市长下了台,纪舒从他手里接过话筒,两人友好地握了个手,纪舒走上台,神色平静,气质沉稳。
阮希音提着袋子,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周边的人甚至都忘记了去看台上的人,全部都好奇地盯着她,毫不避讳,包括薇薇安。
你们这些超级大E人,就是不会尴尬的哦!
阮希音面上云淡风轻,内里歇斯底里。她本来也不喜欢被人关注,恰好大家也关心香水产品远甚于调香师。
不过她也理解,她这样的艺术从业者确实不用抛头露面,但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要经常性跟人打交道,自然而然的,他们都会下意识地求根问底。在短时间内,获得相对多的信息,不论手段,不计方法,不管是八卦,还是行业资讯,这是他们惯有的风格和素质。
薇薇安拉了拉她的手,问她:“celine,你认识那个人吗?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惊喜吗?”阮希音眨了眨眼,“薇薇安,你也认识啊!”
薇薇安皱眉:“我要认识这样的大佬,我会忘记?”
“不是啦!”阮希音提醒她:“你还记得前几周我们去打台球,遇上了一个黑衣帅哥吗?就是他啊!亏你当初那么花痴,竟然根本认不出来他的脸。”
薇薇安目瞪口呆,下巴都要惊掉了。
“开什么玩笑。”薇薇安说:“我现在根本就看不清他的脸好吗!我根本不用看脸,就觉得他周边金光闪闪的你懂吗!”
薇薇安放缓了语速,继续说:“帅哥跟大佬能相提并论吗?帅哥我最多看看、亲亲,又不能当饭吃,可大佬旁边,真的到处都是金子啊!”
阮希音静默了,眸中顿时平静无波。
她淡淡的目光移到台上,看着纪舒淡然自若的样子,她再一次和张晨曦达成了少有的共识。
你要上台讲话,你怎么不早说呢!阮希音在心里呐喊。
不管是刻意还是无意,也许纪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真的有点装。
有的人,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让人觉得挺装的。
不过,装就装吧!毕竟,人生是场大戏,所有人都是自己生活里的演员,在不同的人面前扮演着不同的形象。就算之前不装,之后也会装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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