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希音没有直接离开酒店,而是慢悠悠踱步到洗手间,对着明亮的镜子,给自己补了个口红。
看着镜子里的人影,她竟有些惶然,等不及她细想,包里的手机响了。
看着手机屏幕的来电信息,阮希音叹了一口气。
虽然没有自动拦截,但想来,又是一些奇奇怪怪的骚扰电话吧,不是房产中介,就是银行理财。
本来想直接挂断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阮希音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冥冥中还有种很强的预感推着她朝未知里走,想着接个电话也不会有什么事,这个念头一起,电话迅速就接通了。
那边竟然很安静,什么闹哄哄的声音都没有,也没有人说话。
估计不是什么传销电话,大概率是打错了。
手机贴着耳朵,阮希音不确定地说:“你好?”
“希音。”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一下她的名字。
阮希音目瞪口呆,惊诧道:“纪舒?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
对面的人不答反问:“等会有空吗?”手机里隐隐传来了风声,连带着人的声音也显得沉郁沙哑。
“有空,怎么。”阮希音眨眨眼。
纪舒淡淡地说:“上次不是说要请我吃饭,现在有空的话,不如就现在。”
好像确有此事,不过嘛……
阮希音又眨了眨眼睛,睫毛一闪一闪的,她细眉一挑,揶揄道:“你确定是要跟我吃饭,而不是跟别人?”
电话对面一阵漠然,半响,才阴森森飘来一句话:“我很确定。”
阮希音听着他继续说:“如果你不跟别人吃饭的话,我自然是要跟你吃饭。”语气森然,又僵又冷,半点没有要约人吃饭的温情。
太合阮希音心意了!
要是她一个人在这闷闷地补妆,对方高高兴兴地喊吃饭,她才要郁闷了呢!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阮希音心情好了不少,加上她本来在某些方面的记性就不太好,刚才发生的事已经跟绚烂的光糅合在一起了,等会的图景倒是越来越明媚清晰,她按下自己兴奋的情绪,有点雀跃地说:“好呀,那我们等会去哪里?”
不清楚是不是她心情变化的缘故,连带着对面的人语气也变得柔和了。纪舒轻声说:“你先出来吧,我在酒店门口等你。”
阮希音走到门口,望见车的影子,又把头发和衣装整理了一下,缓步朝车的方向走去。
纪舒单手抓着方向盘,另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头发的阴影下,他的睫毛轻轻地垂着,让人联想到浓郁的森林。他闭着眼假寐,似乎在缓解一日的疲惫。
天空乌色的云朵集中在一起,形成几大块厚重的云群,拖着沉重的躯体在空中晃晃悠悠地挪移着。太阳已经落了,天空像被吸走了绚烂的颜色,但却并不显得无精打采,浅色的光敛尽了白日的波荡曲折,予人一种沉静的安宁感。
阮希音不想打扰他,轻弯下腰,出神地盯着那张俊美的侧颜,专注的像在端详雕像艺术品。她的目光如雕刻家的手指一般,轻柔地抚摸过面前这份难得的作品的每一处——发尾、眼廓、鼻尖、面颊、唇角、下颚,虔诚又忘神。
一阵冷风吹过,阮希音完全没有意识到,连身体也忘记了抖动的本能。如此安静的时刻,她的心脏火热地跳动着,她心底只有一个**,她的呼吸微微颤动着,她想把手放在玻璃上,静悄悄地去描摹这完美无瑕的轮廓。
可她还没来得及得逞,纪舒先睁开了眼。
他瞬间就注意到了阮希音的存在,歪了歪头,似乎是在缓解脖子的不适,眼角的余光瞥到阮希音,很快满眼的视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你怎么不叫我?”他唇角弯了弯,似乎是在笑她发呆的模样。
“我不想打扰你休息。”阮希音掩盖了自己看别人看出神的事实,她学着他常做的动作,弯起手指,用指骨在玻璃窗上敲了敲,嘟囔着催促道:“你别愣着了,快给我开门。”
纪舒笑了笑,手一搭,漫不经心地按下开关。阮希音拉了拉门,一点反应也没有。门没开,窗户却降了下来,面前的人影更加清楚,似是从梦境走到了现实。
原来他按的是控制窗户的键,他想干嘛,让我从窗户里转进去吗?阮希音有点气恼地喊他的名字:“纪舒!”
纪舒挑了挑眉,似乎是觉得她的情绪表达得不够明显。
“你快开门让我进去!”阮希音对着他说。
“好啊!”纪舒不咸不淡地说:“求我,求我我就开门。”
“我不求,又怎样?”阮希音别过头,一副你不让我上我就不理你的模样。
她柔顺的头发披在肩上,挡住了三分之二的侧脸,余下的脸颊白又净,翘起的睫毛颤抖着闪着微光,像是洒满了银河的粉末。
纪舒假意没有听出她话中的郁闷,反倒说:“不求,我就不开门。”
阮希音丝毫不惧,扬起嘴角笑了笑,顺道接:“你不开门我就不上车。”她把头转过来,弯下腰,正对着纪舒狡黠地笑了一下,像只狐狸一样,她笑眯眯地补充道:“我不上车的话,你就自己一个人去吃饭吧!”
纪舒偏着头笑了,按下开关,语气里含着无奈:“真是输给你了!”
阮希音突然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看到纪舒吃瘪的表情,一边在心里暗暗谴责自己不正常的小心思,一边洋洋得意地跨腿溜进车里。她随意摆了摆包,利落地系上安全带。
“我们去哪里呀?”她若无其事地问。
“你说呢?”纪舒启动车子,呼的一声风响,车子驶离原地,天空中重叠的云逃似的向后方倾倒,周边的一切均变成了光的虚影。
“去哪都行。”是你就好。阮希音心里暗想,面上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仿若画着云游山水图。她舒适地靠在椅子上,阖上双眼,如鱼被水浸润。
她最讨厌跟人应酬了,今天一个下午,她近乎说尽了自己数月的话存量,耐心和表情挥霍一空,见腻了炫彩的灯光,听烦了洪亮的声音。她觉得自己是一幅褪尽色彩的油画,急需休息一下,补补颜色。
纪舒余光瞥到她闭眼的样子,不禁回忆起自己第一次送她的光景。那一天,她也是这样安详地靠在车椅背上,面容轻和,全然不设防的模样。只不过那天下着雨,今天飘着云,那天是带上韵律的美好,今日是闲适的安宁。
他轻声开口,问:“希音,我车技差吗?”
阮希音睁开一只眼,狐疑地看了看他,又闭上,“为什么这么问?你车技挺好的。”
“每次都在我车上睡觉,你晕车吗?”纪舒把车速降了降。一辆白色的客车几经尝试后终于实现了超车。
“我不晕车,只是比较累。”阮希音有点气若游丝,声音也很微弱。
纪舒不悦地皱了皱眉,沉声问:“为什么?”
阮希音睁开眼,沉默了半响,在脑里搜寻这个问题的答案。人在疲惫和放松的时候,大脑反应确实会有点迟钝,她愣了一会,才集合成一个最贴近事实的答案。她先打了一支预防针:“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表示自己的答案不保真。
而后她有点漫不经心地说:“也许是因为,我真的不太喜欢过于热闹的场所吧!尤其是需要我和人交际的场合。”
“上次KTV?”纪舒提起。
阮希音偏了偏头,回想起和同学在KTV的模糊片段,照实说:“我大学舍友组的局,来的也都是我大学同学,大家互相都许久没见过了,于我而言,尽管有大学同学关系这层粘合剂,我也觉得挺不自在的。下次我舍友再叫我,我也不太想去了。”
“为什么一开始不拒绝?”纪舒淡淡地问,转动方向盘让车拐了个弯。
“纪舒,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阮希音不答反问,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纪舒惊奇地抬了抬眼,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很难形容。”他低声回。
确实很难形容吧!阮希音用手枕着头,慢悠悠地想。
父母用乖巧懂事形容她,新闻媒体用美好梦幻形容她,可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她自己也不知道,无法形容。
车门前端的镜面照出她的身影,后面追逐着一大片云朵,她像飘在风里一样虚幻。
阮希音经常在心里问自己,到底是我逐渐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我,还是别人眼中的我逐渐成为了我呢?她不清楚,不知道。她一面竭力满足别人的期望,变成别人眼中的自己,一面又寻求挣脱,用激烈的方式告诉别人那不是我,这才是我。可到底什么是我?
没有回应,没有答案,连她自己都形容不了自己,怎么能强求别人。
于是她放宽了要求。
“你可以用一个比喻!”阮希音笑了笑。
纪舒瞧了一眼后视镜,就在阮希音以为他说不出来想保持沉默蒙混过关时,她听到他说:“像云。”
啊?
阮希音有点莫名其妙,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云”来形容她,甚至是第一次听到一个人被“云”来形容。她怔怔地透过窗玻璃看外边层层叠叠的云彩,有点郁闷。
像云?像云什么?像云一样变化莫测,像云一样虚无缥缈,还是自由自在?她觉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纪舒想不到例子,只能随便找一个四周的景物来搪塞。
她愣愣地看着路边一排茂盛的绿色从眼前闪过,心里庆幸纪舒没有用“树”来形容自己。默然间,她瞥了眼纪舒的神情,发现对方竟然尤其的认真,好像刚才说的是真心话一样。
真的假的啊?阮希音汗颜。
她的嘴唇动了动,忍不住问:“为什么是‘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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