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白知彻夜长谈抵足而眠的厥词,加之闻人舒的武力威慑,白知从每日往返到一连几日都宿在太极殿。
宫内流言四起,都在传国师深受陛下倚重,日日秉烛夜谈,地位水涨船高,说是一人之下也毫不夸张。
对此,白知一点也不感到荣幸,这就好比每周一大考改成每日一小考,更煎熬了。
白知从未如此迫切地想开始任务,“林崇进京也有些时日了吧?”
009:“他目前借住在潇文馆,今晚会去聚仙楼赴一场诗词会。”
天天见着闻人舒那张脸,只觉腻味,白知拾掇一番携小道童出宫去了。
夜幕已至,文昌市集灯火通明,长街两侧摊贩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白知今日和道童都身着常服,混在人群里,只当是父子出游。
路上好几家摊贩在卖状元灯,这灯制作精巧,每个上头都题着不同的诗词,白知挑了一盏,付了钱,提着灯悠然又惬意。
摸着道童乌黑发亮的发髻,白知道:“明心,难得出门,看中什么小玩意,师父给你买。”
毕竟才十来岁的小孩,虽然平日在宫里做事老成,玩心还是有的。
“师父,那里好热闹,我们去看看吧?”明心拉着白知的袖口,指着对街一处张灯结彩的小楼,门前人头攒动,聚集着一群看热闹的文人,时不时低声交谈。
还是明心懂为师的心思,白知点点头。
“敢问老哥,这聚仙楼外头围这么多人是在做什么?怎么都不进去?”一圆领白袍,头戴幞头的文人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晚郑公子在此设诗酒宴,包了一楼整层,里面坐着的都是各地的举子,我们这些没有功名的只能外头过把眼瘾了。”
听着旁边人的交谈,白知牵上明心,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往里看去。
座位分布泾渭分明,但凡有些家世的座位都靠着那位正中的郑公子,而寒门子弟只能占着角落席位。
宴会角落,青年一袭天青色长衫,容貌俊雅,坐姿挺拔面色沉静,如修竹般孤高坚韧,即使坐在一众寒门中,也不逊于世家子。
林崇是被交好的同乡举人邀来的,他本不想参与这种世家子弟的交际游戏,但既然是郑喆设的宴,那就不得不来了。
现吏部尚书就姓郑,林崇饮下手边的酒,眼中划过一丝冷意。
郑喆与各家子弟推杯换盏,像是才注意到角落的人,遥遥举杯道:“那边的公子,既然来了,不妨报上名号。”
林崇起身不卑不亢道:“在下林崇,嵩山县人,家父嵩山书院林济。”
“林济?这名听着耳熟。”郑喆一时记不起。
座下立马有人道:“林济不是景和五年的状元吗?”
“他当年辞官回乡还曾轰动朝野。”
“状元又怎样?还不是没法在朝中立足。”
“这林崇看着一表人才,据说拿了解元,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想来拿下一甲也不成问题。”
林崇淡淡地听着众人的议论,有些目光里明显带着嘲弄,像是在看一个乐子。
郑喆今日设宴就是要广交才俊,顺手拉拢一些没背景的举人,今后郑家就能在朝中有更多话语权。
随即吩咐侍从拿了张帖子给林崇递去,“林举人才识过人,本公子很看好你,待金榜题名,本公子必扫榻相迎。”
有惜才的,自然就有妒恨的,王弘在世家子中学识上乘,听惯了旁人的恭维,王家在京中势力也不输郑家,何曾受到这种冷落。
这落魄书生也配与自己相提并论。
王弘重重将酒盏磕在桌上,呛声道:“郑公子话不要说的这么满,要是他没那个本事,岂不是丢脸?”
郑喆还不至于为了个林崇得罪王家,大炎最不缺的就是人才,于是很给面子道:“王公子想如何?”
“今日是诗酒宴,不作诗怎么成?”王弘道:“就以酒盏为题如何?”
“好!”郑喆,“王公子请!”
“粗陶盛浊醪,陋质岂登高?纵列金貂宴,难掩出身糟 [1]。”王弘看向林崇的眼神轻蔑,诗中极尽羞辱,最后竟将桌上酒盏掷在地上。
厅中顿时一阵哄笑,有好事者不嫌事大,还鼓起掌来。
林崇面色无常,执起酒盏轻晃两下,朗声吟道,“琉璃三寸浅,点滴计分明。纵有江河入,难盈方寸情 [2]。”
听懂言下之意的都互相对视,暗暗看向王弘。
王弘顿时面如铁色,阴恻恻的目光看了林崇一眼,随即愤然离席。
郑喆适时出来打个圆场,“来!诸位继续,今个儿不醉不归!”
二楼雅间,白知看着桌上一道比一道素的菜,嗅着大厅飘来的肉香,面如土色。
明心却吃得欢,头也不抬,白知匆匆刨了两口,填个半饱,站在窗前抒发不满,在宫里一日三餐全素,出了宫还要望荤解馋。
不远处回廊下,林崇解手完,沿着长廊回大厅,灯光昏暗下却被迎面一人猛然撞到肩上。
“再来一杯!我还要喝...”
见此人烂醉如泥,林崇不予计较,只将人扶稳站坐好。
待林崇走后,原本瘫坐的人站起身,哪有半点醉意。
白知居高冷眼看着这一幕,转头对明心道:“徒儿吃好了?为师带你见识一下心胸狭隘之辈是何面相。”
酒过三巡,郑喆看着众人都有醉意,扬声道:“今日就到这吧。”
“慢着!”已然回到席位的王弘忽然出声道,“本公子今日戴了家传玉佩,刚起身时却摸了空,为免牵扯不清,诸位暂且坐下,等我的侍从找寻一番。”
郑喆看了王弘两眼,语气也有了些不满:“既然如此,就听王公子的,但要是找不到,王公子也不要再胡搅蛮缠。”
王弘胸有成竹,“那是自然。”
林崇面色沉了下去,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衣袖,赫然抽出一块玉佩。
思索片刻便想起,一盏茶前如厕时形色怪异撞向自己的人。
早已暗中盯着林崇的一举一动,侍从立马指向林崇的方向,“林举人手上那块看着像。”
一众目光全都聚集在林崇身上,王弘上前几步夺过玉佩,“就是这块!”
王弘拍案而起,指着林崇道:“这样鼠窃狗盗[3]之徒如何能与吾辈共列科场,快去报官!”
“我并未偷盗。”林崇眉头一皱,沉声解释道:“席间如厕时,曾有一人故意撞向我,相必是那时栽赃。”
王弘冷笑一声,眼中精光一闪而过,“空口无凭,谁能证明?”
“贫道可证!”
白知站在二楼栏杆处,整整衣领,缓步下楼,闪亮登场。
王弘凝神细看,京中哪家公子王孙自己不识?此人虽样貌出众,不过无名小卒装模做样!
想到这,王弘出言怒斥道:“你是何人?凭你也敢管本公子的事!”
白知摸着腰间葫芦并未出声,再狗吠,信不信我拿葫芦敲烂你的狗头!
明心仰头看了看师父的脸色,随即从后方站出,拿出御赐金印,“我师父乃当朝国师。”
不用自己出马就装了个X,白知摸着明心饱满的后脑勺,舒心得不得了,“乖徒儿,回去师父给你加餐。”
白知昂首阔步,淡淡地睨了王弘一眼,跟他老子一个炮灰样。
小子,以权压人你还嫩了点,我可是一人之下的国师,你老爹见了我都得绕道走。
“国…国师?”王弘瞪着眼。
郑喆早就识趣地请人上坐,这可是国师,听闻圣上最近痴心于求道,二人时常夜谈至天明。
“不知国师大人到访,喆失礼了。”郑喆恭敬道。
白知微微颔首,“贫道已知晓来龙去脉。”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王弘在找事,不过是惧怕王家的势力,才没人敢开口。
“就算你是国师也不可徇私包庇。”王弘梗着脖子道。
“贫道与这位林举人素不相识,何来包庇?”白知看向王弘的目光如夜色般幽深,袍袖一震,惊得王弘身子一抖。
白知捻起指来掐算,语气高深莫测道:“王公子这玉佩当真是传家玉佩吗?莫不是上周从玉器行买来的?”
王弘面色涨红,下一秒脱口而出道:“你这妖道休要胡说!以为讨得陛下欢心就能为所欲为?就连陛下也要顾及我们世家……”
郑喆立即出声打断,“王公子当真是喝醉了,陛下的事也敢妄议!”
白知一语不发,胜过千言,只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王弘,“这傻冒不会以为今晚的宴会上没有闻人舒的耳目吧?”
他爹还知道在皇帝面前装装样子,他却仗着家世就敢这么直白地说出对皇帝的不满。
就这脑子还是别进官场了,三个你都不够男主玩的。
郑喆是个看得清的,皇帝那是什么性子,亲兄弟都说杀就杀,这王弘胡言乱语搞不好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可别连累了我们。
郑喆对着王弘的侍从呵斥道:“还不快扶你们公子回去!”
一场闹剧在郑喆的息事宁人下算是落幕。
引用:
[1]粗陶盛浊醪,陋质岂登高?纵列金貂宴,难掩出身糟。-《席上见粗盏》
[2]琉璃三寸浅,点滴计分明。纵有江河入,难盈方寸情。-《咏酒盅》
[3]鼠窃狗盗:指小偷小摸的行为,含轻蔑之意。-《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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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狗腿子不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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