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这么说？”闻人舒抬起眼来，眸中神色不明。
暗卫的头颅愈发低垂，“是。”
“呵。”闻人舒唇角带笑，眼中满是戾气，“这些个世家享受着祖宗荫庇，肆意在朝中安插人手，朋比为奸，现在看来背后也完全不将朕放在眼里。”
“对瞧不顺眼的下手打压，使些粗陋诡计污蔑清流，简直是目无王法！”
杯盏碎裂声响起，殿外白知听着一激灵，脚步一顿就想转身溜走。
这个时间来得真不巧，正撞上暴君发脾气的时候。
眼见国师在门前踌躇着就是不进去，自顾自盯着门扉上的雕刻欣赏，怕是不提醒的话他能在这看上一天，一旁的胡禄笑眯眯道：“国师大人怎么不进去，可别让陛下等着。”
清冷的眸子看了胡禄一眼，白知手上浮尘一扫，缓缓步入殿中。
地上还残留着一滩水渍，碎瓷片已被侍从清扫干净，白知挑了个干净地，躬身行礼道：“陛下。”
闻人舒绕出桌案，在白知身前站定，高大挺拔的身影如一团乌云直罩在白知头上。
“国师好兴致，昨晚亲临诗酒宴，力保林举人的壮举，都传到朕耳朵里了。”闻人舒语气不冷不热，凤眸中毫无情绪。
面前人头颅低垂，露出雪白的后颈，额前滑落几缕发丝，眸子牢牢钉在地上，像是要把地板盯出个窟窿来，好钻进去遁地而走。
放屁，明明是你信不过我，一直派人监视。
白知心口不一道：“林举人才学过人，乃未来之栋梁，臣虽碰巧遇见，也看出那王弘心术不正，既已知晓此事，自然不能由着他污蔑，顺手帮衬罢了。”
碰巧遇见？顺手帮衬？
“国师如此惜才，朕心甚慰。”
话虽如此，闻人舒盯着白知的目光却没有一丝欣慰。
“不敢，臣既已为陛下效力，自然看不惯这些世家子仗着家世肆意残害忠良，目无法纪藐视君威，简直视皇权于无物，视陛下于无物！”白知急忙解释，面上甚是愤慨。
白知再接再厉，往闻人舒脑袋上层层戴高帽，“陛下如此英明睿智，公正无私，任人唯贤，如果当时陛下在场定然也会为林举人主持公道，以宽慰天下学子。”
白知大着胆子瞧了闻人舒一眼，双眸灿若星辰，言辞情真意切，“有君如此，我大炎必定国祚绵长、河清海晏！”
铿锵有力的话落下后，大殿寂静无声，随即就是闻人舒愉悦的笑声，听着白知的肺腑之言，闻人舒只觉畅快异常，心中怒火都得到了疏解，“古人云忠言逆耳，朕看这忠言也未必逆耳？”
“......”
马屁给你拍爽了吧！
“朕就依国师的，好好主持公道。”闻人舒抚摸着手里的玉佩，冷声道：“王弘德行有亏，免去功名，此生不得再考。”
轻轻一句话就断了王弘的仕途之路。
王家虽与周家有姻亲，但此事错在王弘，就算告到太后那去，闻人舒也有理，不过白知仍是一副忌惮的样子。
“太后那里？”白知语气迟疑道。
“你怕什么？”闻人舒唇边笑意凉薄，指尖更是如寒刃般悬在白知颈后，薄唇贴着白知耳廓，轻声道：“就说朕心情躁郁想要砍人，在你极力劝阻下才改为除去功名，就像你一贯编的瞎话，随意糊弄她便是。”
妈蛋，这狗皇帝有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句，比鬼还吓人。
从闻人舒用一颗丹药除掉李忠，震慑国师开始，白知就怀疑这人并不像表面那样肆意妄为，现在看来脑子还很清醒，丹药都吃到狗肚里了！
白知顿时心虚不已，吓得头都不敢抬，“是。”
盯着白知下巴上凝成的汗滴，闻人舒哼笑出声，心情大好，大发慈悲道：“国师这几日就好好筹备祭祀大典，祭礼前就不用每日来太极殿了。”
狗皇帝终于做了回人，白知擦去冷汗，“多谢陛下体恤！”
闻人舒本就对世家不满，林崇的事就是白知主动递去的一把刀。
白知走出太极殿，神情已恢复了淡然，“他不过是借题发挥，当然也有敲打王家的意思。”
不管他们心里如何想，在皇帝面前都必须规规矩矩，老实夹着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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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往年祭祀礼的举办经验，白知还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但其中步骤繁琐也叫白知忙得脚不沾地，不仅要应付礼部那群老头，还要时不时向太后汇报屠龙进展。
祭祀大典一过，春闱就到了，贡院外槐棘下，举子林立，等候着一场文人间的厮杀，从残雪消融，梅花正艳到春和日丽杏花微雨，转眼放榜日，泥金榜上，林崇毫无悬念的第一甲第一名，随之而后的殿试，一鸣惊人，三元及第。
“那位就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林崇。”
琼林宴上，几位圆领襕袍进士看向坐在首位的男子，低声讨论着。
“气度不凡，长相比之探花郎也不落下风。”
“据说皇上对他很是看重，特地重罚了王弘。”
“那也是王弘醉后胡言，传到了陛下耳朵里。”一名进士接过话茬，对王弘很是不耻。
这名进士那晚也在诗酒宴上，绘声绘色地讲述那晚的情景。
“...只见那男子气质出尘携一玉童子飘然而至，如仙人下凡，救状元郎于水火。”这进士卖了个关子，“你们猜怎么着？竟是国师大人！”
几人对此也有所耳闻，纷纷附和，“不愧是国师，料事如神，定是算到状元郎有此一劫，才出宫相助。”
对对，就这么宣传我，白知沐浴在不远处几人崇敬的目光下，头戴玉冠，手拿浮尘，闭目打坐，在宫灯照耀下犹如圣光普照，心里美得冒泡。
“皇上驾到！”
原本寒暄的众人神情一下变得肃穆，立即起身行礼。
“众爱卿平身。”闻人舒一袭玄色常服，行走间有暗纹流动，腰上依旧只挂着那枚墨色玉佩。
闻人舒讲了几句文邹邹的套话，随后神色恹恹地摆了摆手，“众卿不用拘束，可开怀畅饮。”
皇帝都发话了，众人只得照做，不一会儿，宴会又热闹起来，林崇处早已围上了一圈。
“林兄，以后大家都是同僚，在下崔伊，敬你一杯。”崔探花举杯道。
林崇回了一礼，“多谢崔兄。”
此次殿试前三，平民出身就仅林崇一人，崔家虽算不得世家，却也出了位中书令。
随后走来几名世家子弟，无形中将林崇与周围隔开，领头的人一双上挑狐狸眼，面若敷粉。
周骅摇着折扇，狐狸眼细细地打量，“早就听闻林兄的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不知兄台是？”林崇扫视一圈，面色不变道。
“这位乃是周家的骅公子。”周骅身后一人道，“你竟连周公子都不识。”
现在认识了，周太后的侄子。
林崇点点头，又问道：“你又是？”
“本公子田致姚，家父户部侍郎。”田致姚神色倨傲，朝后看了一眼。
立马有人从案几上端来两杯酒，田致姚接过一杯道：“状元郎请吧。”
眼前摆明了一个圈套，林崇看着递来的酒杯，面色冷沉。
“怎么?状元郎是瞧不上我等，一杯酒也不肯喝？”
林崇长身玉立，独身一人与眼前权贵对峙，周围人就算有心想帮，也忌惮着周骅不敢上前。
就在气氛越发紧张时，田致姚像是被身后人撞到，诶呦一声，往前扑去。
林崇眼眸一闪，手下一松，酒盏被田致姚撞翻在地，瓷片碎裂声和周围人惊呼声，引来了所有人注意。
田致姚稳住身体，转身怒道：“是谁撞的本公子？”
身后人立马慌张地让开身子，田致姚视线下移对上一黑白分明的小鹿眼。
明心放下手里的玉葫芦，行了一作揖礼，“是明心失礼。”
“你这小道，竟敢故意撞我？”田致姚面色不虞，伸手要去拽人。
“明心？捡个葫芦怎么这么久？”白知声音清冷，缓步走至几人面前。
围观众人只觉莲香扑鼻，身上都仿佛占了仙气。
“原来是国师身边的人。”田致姚嘴角扯动两下。
这宫里谁不知国师身边跟着一道童，这话摆明了糊弄人。
果然，国师神色越发冷淡，像莲花上镀了层寒霜，寒气逼人。
户部侍郎之子，瞧这膘肥体壮的，老子在户部捞油水，你就在家养膘是吧？
“国师可要好好管教弟子，在宫里可不能这么没规矩。”田致姚意有所指道。
“贫道自会管教。”话虽如此，白知没有一点责备明心的意思，领着自家徒儿转身离开，鸟都不鸟他一下。
傻帽，这葫芦本来就是我踢过去的。
白知虽然一直闭着眼打坐，耳朵可伸得老长，敢在我耳皮子底下给人下套？撞不死你！
田致姚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也不敢闹的太大，皇帝还在上头坐着呢。
王弘的事还历历在目，田致姚还没蠢到在皇帝面前找国师麻烦。
倒是周骅狐狸眼里精光闪过，多看了白知两眼。
国师对这林崇似乎颇为关注，已经第二次了，可不像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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