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动摇残云阁盘根错节的根基,就必须闯过阁中那三座令无数高手折戟的大分坛。
当年杨冽颜初入残云阁,便是凭着一身孤勇,独自一人闯过三坛试炼,以弱冠之龄在阁中声名鹊起,成为最年轻的核心弟子。
彼时她风头无两,剑锋所指,无人敢掠其锋,阁中上下无不赞叹戚权锦眼光毒辣,竟能从人群中,一眼识出这株藏锋敛锷的好苗子。
按说,历经那般九死一生的关卡磨难,杨冽颜本应对昔日试炼之地厌恶至极。就像此前重返瘴母谷时,那弥漫的瘴气与熟悉的险地,仍让她下意识地身心不适,过往的凶险记忆如潮水般翻涌。可无回崖偏是个例外,奇怪的是,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提起那个地方,她心底竟无半分排斥,反倒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眷恋。
三大分坛之中,无回崖是她最偏爱的一处。那里没有瘴母谷的阴毒,唯有海崖相依的清宁与壮阔。所以当她提议谢临改道,将攻克残云阁的首站目标对准无回崖时,内心挣扎了许久。
那是她曾寻得片刻安宁的净土,如今却要亲手将其卷入战火,于情于理,都让她备受煎熬。可眼下局势危急,残云阁势力日益扩张,唯有先破其三大分坛,才能断其臂膀,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从前在残云阁时,每当她厌倦了世事的明争暗斗与血腥之气,便会独自策马前往无回崖。她总爱寻一个任何人都难以找到的隐秘之处,静静坐在粗糙的岩石上,眺望眼前的海天一色。
唯有在那里,她才能暂时卸下满身戒备与疲惫,真切感受到大自然谱写的诗篇有多振奋人心。海风携着咸湿的气息拂面而来,吹散了心头的阴霾,让她得以瞥见世间褪去人为丑恶后的纯粹之美,得一刻无人叨扰的清净。
记忆中的无回崖,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氤氲在海天之间,让那片蔚蓝多了几分朦胧的诗意。
海与崖静静相拥,仿佛是相守了千年的恋人,沉默却坚定。岸边的草木肆意生长,翠绿的枝叶在风中轻摇,它们是海崖间最忠实的点缀,见证着此地的岁岁枯荣,记录着潮起潮落的每一个瞬间。
海浪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一次次卷起白色的浪花,义无反顾地扑向岸边嶙峋的岩石,撞得粉身碎骨,却又即刻重整旗鼓,再次发起冲击,不知疲倦。
于杨冽颜而言,身处江湖纷争之中,人心叵测,杀机四伏,内心能得片刻这样的宁静,已是难得的奢侈。
那些年在残云阁的日子,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唯有无回崖的海风与涛声,能让她暂时忘却身不由己的困境,寻得一丝喘息之机。
此刻,杨冽颜寻了处自以为无人知晓的静地,一壶烈酒置于地上,陶制的酒壶已空了大半。酒液入喉的辛辣,让过往的回忆愈发清晰,那些关于无回崖的旧时光,那些藏在心底的往事,都在酒精的催化下渐渐浮现。
就在她放空心神,任由思绪飘荡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杨冽颜的神经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剑,指尖紧扣剑柄,剑刃随时准备出鞘,周身的气息也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可就在此时,一道清亮又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第一次见你喝酒……”
听到这声音,杨冽颜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松开,却并未转头,只淡淡道:“小酌怡情。”
“这一整坛进肚子里,还算小酌?”
耳畔传来衣物摩擦的声响,沈卿樾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旁边,与她隔着半臂的距离。他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杨冽颜竟悄悄往旁边挪了几寸,与自己拉开了些距离。
这一举动虽不起眼,却被沈卿樾尽收眼底,他本来心情好了些,看到这一幕顿时内心又懊恼起来。
见杨冽颜依旧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他只好暂且作罢,将心头的情绪压下,默默按捺着。
沉默片刻后,沈卿樾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随身的兜囊中掏出一块白花花的粗布,小心翼翼地掀开。粗布之下,是一块精致的米白色糕点,糕点做工精巧,表面光滑细腻,最中心点缀着一汪淡绿,像是云雾缭绕中藏着一片青翠竹林,清雅别致。
沈卿樾偷偷瞄了杨冽颜一眼,见她依旧望着他处,神色淡然,便主动找话,将糕点递到她面前,语气带着几分讨好:“我做的梨花酥,尝尝?”
“不用了。”
杨冽颜端起身旁的酒碗,正要仰头饮下,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阻止了她的动作。杨冽颜动作一顿,顺着那只手望去,只见沈卿樾的臂弯线条流畅,掌心带着暖意。
她的目光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他脸上,“你拦我做什么?”
沈卿樾一手紧紧攥着她的小臂,力道不算重,却足以阻止她饮酒,另一手依旧举着那块梨花酥,语气带着几分执拗与恳求:“尝尝嘛,大伙儿都说好吃,我特意留了一块给你。”
“我不饿。”
杨冽颜淡淡回应,手上微微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可她没想到,沈卿樾的手劲竟这般大,她再次挣了一下,竟没能挣开,只好再次对上他的目光。
他眼神灼灼,带着几分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固执,像是在坚持着什么。
这一次,她竟不忍心再用蛮劲。
趁她愣神的间隙,沈卿樾眼疾手快地夺过她手中的酒碗,随手“啪”的一声搁置一边,酒碗与岩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眉头微皱道:“我要是不主动和你说话,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装作不认识我?”
杨冽颜心中一紧。
她本以为,纵使两人如今同属天枢卫,共处一个军营,只要她刻意避嫌,不与他碰面,一切便能渐渐淡去。可她没料到,沈卿樾还是找了过来,这般直白地戳破了她的刻意回避。
她抬眸看向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非得出大事才能找你?”沈卿樾松开了握着她小臂的手,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眼底露出几分颓然与失落,声音也低了几分,“只是想请你吃块梨花酥而已。”
看着他眼底难以掩饰的失落,鼻尖轻轻呼出一口气,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风中。她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块梨花酥,低头浅尝了一口。
清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甜度恰到好处,不腻不齁,口感酥软细腻,带着淡淡的清香。
沈卿樾的手艺,依旧和从前一样好。
她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察觉到她的语气缓和了几分,沈卿樾立刻抬起头,眼神亮了些许,却又怕她误会,急忙解释道:“我先说明一下,你在这里遇到我,实为巧合,我可不是跟踪你来的啊,我都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我只是想换个地方呆一下,好让我……”
——忘记你。
沈卿樾没有接着往下说。
杨冽颜挪开目光,看向远处。
沈卿樾本就不是会撒谎的人,此刻他眼神真挚,语气急切,看来这次重逢,当真是巧合。
下一秒,沈卿樾鼓足勇气,厚着脸皮道:“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杨冽颜闻言,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缄默不语。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草屑,便要转身离开。
“你去哪里?”沈卿樾立刻也站起身,急忙问道。
杨冽颜脚步未停,声音轻飘飘地传来,落入他耳中:“练剑。”
沈卿樾随即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我也去!”
不妙,这下他真成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了。
*
军营之中,灯火通明。
探子回报,根据墨影提供的方位,确实探测到了人烟气息,看规模,应当便是残云阁无回崖分坛的外围据点。
谢临闻言了然,挥手示意其退下,军帐中只剩下谢临、江闻夜与杨冽颜三人。
谢临表面虽未多言,但心底对墨影的信任却又多了几分。墨影初入天枢卫时,众人对他多有疑虑,毕竟她曾是残云阁的人,可如今看来,他提供的情报倒是精准可靠。
江闻夜瞥见案几上放置的一碟糕点,觉得新鲜,便随手拾起一块,放在手中端详片刻,忍不住笑道:“这无回崖分坛的名字倒真是别致,难怪是残云阁的分坛,连名字都透着股阴恻恻的意味。无回无回永无归,未免太过不吉利了些。”
杨冽颜开口解释道:“无回崖的坛主名为玄子萧,江湖人称镜君坛主,此人修为高深,心思缜密,极难对付。‘无回’二字,并非刻意渲染不祥,而是为了让分坛弟子时刻警醒,一旦踏入试炼之路,或是执行任务,便只能勇往直前,一旦失手,便再无归途。他们信奉‘步步无回,方得真我’的教条,认为唯有断绝后路,才能激发最极致的潜能。”
“倒是有点意思。”谢临闻言,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语气变得果决,“事不宜迟,明日便出发,直捣无回崖分坛!”
杨冽颜问道:“大人可想好对策了?”
谢临并未立刻回答她的问题,思忖一番,只用四字概括道:“以天制敌。”
江闻夜咬了口指间精致的糕点,心生疑惑道:“奇了,往日军营中皆是粗茶淡饭,今日怎会有这般精致的糕点吃?”
谢临端起桌上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昨日来了位新厨子,据说厨艺精湛,颇为有名。他这两日变着花样做美食,将士们都赞不绝口,军心也比往日振奋了许多。”
“若是吃胖了,还如何行军?”江闻夜一边咀嚼着糕点,一边打趣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谢临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浅笑,“行军前吃些糕点无妨,权当是振奋军心了。吃饱喝足,才能更好地杀敌。”
杨冽颜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却想着无回崖的种种。
她即将要重返那个既熟悉又眷恋的地方,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寻求安宁的弟子,而是破阵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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